盼望我的暑假,盼望帶著女兒妮妮,乘坐火車去小鎮看我的父母。我幾乎沒有什么旅行的安排,每個假期都要回娘家。因為我知道,這也是我父母的盼望。
打從自己有了孩子后,我意識到相守的重要。孩子的童年不長,很快就生滿羽翼,拍打翅膀離開老巢飛向自己的天空。我試圖把這短暫的記憶,填滿擁抱、愛撫和親吻,留下更多的溫存和安慰。有時,不錯眼珠地注視,一瞬也不舍分離。
養兒,也漸漸知曉父母恩。言語駑鈍,不會說些噓寒問暖的話,洗刷碗筷的功夫也不很靈光,我總覺得回到娘家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怎么做到更好。可我慢慢意識到,即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說,默然地相守,其實也是溫馨的美好。
一 路 上
不辭顛沛勞頓,千里奔襲。
一路上,妮妮十分乖覺,小鳥般嘰嘰喳喳地說些開心話:“媽媽,我到姥姥家,姥姥家的大鐘會唱歌嗎?(電子萬年歷)瀑布的水就嘩嘩嘩地流?!薄皨寢?,我到姥姥家,姥爺就用橡皮泥給我捏一只黃色的小鴨子,嘴巴扁扁的,真可愛。”“媽媽,姥姥家的金魚可聽話了,我喂它米飯,它就游過來吃。”
同車廂的人們都很喜歡妮妮,妮妮也落落大方地與人招呼,完全不似其母。
火車咣當咣當前進,將旅途涂畫上漂泊的色彩。然而,內心卻有回家的喜悅、焦急、期待。就在這晃晃悠悠的火車上,思維被一只莫名的手給拉得纖細,回憶綿長。
憶起妮妮第一次坐火車的時候,只有四個月大。她的秩序感很強,不在固定的位置就沒有辦法睡覺。夜已經很深了,她還一直哭,一直哭。那次沒有軟臥,只有普通的臥鋪,燈很亮。我抱著妮妮,頭上頂著一個遮光用的厚單子,搖搖晃晃地唱歌哄妮妮睡覺。滿頭滿身的汗水,心也一點點地焦躁起來,翻騰不已。
后來,一次次地回姥姥家,妮妮明白了坐火車是怎么回事。
有次,暖水瓶里意外地沒有熱水,可妮妮還處在要喝奶粉的年紀。同包間的要么是老人,要么是孕婦,我趕緊拿著暖瓶去打熱水,走的時候,我囑咐妮妮自己乖乖地玩。也不知道那個火車是怎么回事,竟然不是每節車廂有茶爐,火車上還有好幾節加車。我走到原本在火車中間的茶爐,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在人流里擠過去。終于找到茶爐,沒想到水流特別的小。我想到1歲半的妮妮自己在火車上,又那么淘氣,真的擔心她翻跟頭磕疼了自己,哭也沒人可哭。我接了半壺水就趕緊跑回去,又是一路的擁擠??吹侥菽莅踩坏刈谀抢?,她一看到我臉上就露出大大的笑容,我的心也像大石頭落了地。
以往每次帶妮妮坐火車,我都幾乎一夜無眠。妮妮睡慣大床的,睡覺不老實。我就坐在火車的地毯上,接著老是要翻滾下來的妮妮。上一次坐車的時候,終于我在桌子旁趴桌上睡了一小會兒。這一次,我和妮妮一顛一倒著睡,我用腳攔著妮妮不要掉,竟然安穩地過了一夜。我不禁覺得長大是一件很神奇的事,這一次安穩也意味著以后每次坐火車都很安穩了。
二 日 夜
那時,父母家是平房,冬天供暖是靠自己燒爐子。父親怕四個月大的妮妮受冷,一晚起來幾次看看爐火,辛苦又睡不好??墒窃绯科饋磉€是很冷的,妮妮身上穿著小棉褲小棉襖。中午時,太陽升起來,太陽光沒有經過高樓的遮蔽,直接照到人臉人身,又熱得需要穿半袖。晚上,太陽下去,又得給妮妮穿上小棉襖小棉褲,一天三脫三換地來適應溫度。晚上,火炕很熱,口干舌燥,睡一半就起來,挪換個地方,宛若烙餅——我常常覺得帶孩子回娘家是一件太辛苦的事,大人孩子都辛苦。
父親會帶妮妮逛早市,早市是真早,早晨三四點鐘,大概五點半都下市了,看賣各種蔬果、小鯽魚、泥鰍魚,都是自己家種的、自己抓的,綠色有機,吃不完賣點算賺點。
中午的時候,根本沒有辦法出去玩,只得等太陽收起火辣辣,才好乘著余暉在塵土的路上溜達一會兒。又不能玩太久,因為再晚一些就會被蚊子叮出大包。小鎮的綠化不如城市里廣場公園那么好,可是,每個紅磚水泥院兒外面都有一篷花叢,里面種著不名貴但喜人的一些花。三姨姥家的籬笆院上種的是枸杞子,可愛極了,綠色的葉、紫色的花、紅色的果。父親會抱著妮妮摘下一些枸杞,直接放到嘴巴里。
三 結 伴
由于離興凱湖很近,每次暑假我們都會去游湖。興凱湖湖岸很長,沙灘上沙子細軟,我們常去的那片沙灘可以走上幾百米遠,還沒有大石子兒硌腳,特別適合帶小孩子去。當時2歲的妮妮第一次看到了湖,興奮不已。明黃色的小泳衣穿在里面,根本沒有撈著照面。妮妮外邊套了我的大衣服,頭上戴了大帽子,脖子上還圍了毛巾,就能看到一點點小臉兒。附近的居民幾乎都是這樣一副打扮,因為怕強烈的紫外線曬壞皮膚。偶爾能看到一兩個穿著漂亮泳衣的人,要么是遠來的客人,要么是談戀愛的小男女。
大家開午飯的時候,妮妮還不肯出來,堅持要在湖里。到了下午,水漸漸地涼了,大家也都游累了。妮妮的臉已經變成青紫色,嘴唇也變成紫黑色,上下牙直打架,還是不肯出來,被我強行抱出來時竟氣得大哭。第二天早上她一起床就喊:“我要去大湖。”
在家鄉,妮妮不再是一個孤零零的小孩,雖然她在幼兒園、早教中心也有同學伙伴,可始終顯得生分。回來了,妮妮就變成妞妞姐、雯雯姐、紅旭哥哥的妹妹,鐸鐸、碩碩的姐姐,農村那種自然而然的人情和聯系,就像一條血脈相連的根。哥哥姐姐帶妮妮去倉買店買零食,聽妮妮講故事,教妮妮玩一種“大胖子跳水”的電腦游戲,也玩“茄子茄子開不開花”,妮妮在這樣孩子多的大家庭里,快樂極了。
天色再晚一點,兩個小姐姐就會帶妮妮去菜園摘黃瓜、柿子,去魚塘喂魚,或者去“蓮花”——那是妮妮舅舅承包的開滿蓮花的小湖。
彩霞漫天,大群喜鵲棲息樹間,孩子在大楊樹下奔跑。我也不翻什么書看,只看著這些孩子,用眼睛默默地拍攝和記錄。
四 歸 兮
近鄉情更怯,急切地盼天亮,盼到站,盼可以在這一個暑假看到城市里看不到的滿天繁星,盼可以看一道城市雨后也沒有那么燦爛的彩虹,盼著看到我臉上有皺紋、頭上有白發的老父母。
以后,妮妮漸漸大了,也可以扛著這奔波苦。父母漸漸老了,思念越加深厚無言。或許,將來就算是一個周末的兩天時間,也可以回來看看。
一點點地懂吧。走遍千山萬水,走不出父母的守候與期待。長到滿臉滄桑,也是父母膝前的孩兒。小鎮豐美的給養,長出一個溫和面孔的教師。我的父母在那里,我的根也在那里。我在城市圈養出的焦慮、浮躁,工作、生活中的壓力都在小鎮消解了。腳底又接了泥土氣,內心也得到了渴望的寧靜安詳。
人回來了,心也緩緩歸矣。
(作者單位:黑龍江哈爾濱市香坊區星光中學校)
本欄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