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了整整二十年教師。
二十年中,我基本上是教語文。語文屬“大路貨”,似乎誰都能教又誰都很難教好。我教語文大致經三個歷程。開始時,因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便橫沖直撞,“摸著石頭過河”;后來從眾,為了職稱,“依著瓢兒畫葫蘆”,搞所謂的模式教學;再后來是積了些經驗,有了些理念,便欲乘風破浪,“開窗放入大江來”。世紀之交,借新一輪課程改革東風,試圖一展語文教學的詩意氣象。行行復行行,回首總結,似乎每一程都行不遠,行不通。“摸著石頭”時摸不到語文教學的沉穩之脈,“依著瓢兒”時依不到語文教學的靈動之境,“開窗放入”時推開了禁錮思維的窗,卻也放倒了盛積分數的筐。課堂之惑,高考之痛,是語文負卿,還是卿負語文?從這個意義上講,我是在“對不起”學生的情況下勝利大逃亡的。
我敢坦率地說,今天當語文教師的功夫不在于“教養”而在于“教練”,別指望“教學相長”只在乎“訓練績效”。如果一周不做一回“模擬”,一月不進行一次“測試”,師生準會手足無措!由此,不難理解,學校培訓何以會是“教師解題賽”,教學創新何以會是“文科教學理科化”。
我要坦誠地說,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看清“語文”這一學科的廬山真面目。語文究竟屬哪一“門”?語文應該姓什么?紅學專家周汝昌老先生在一篇回憶性的短文中曾這樣感嘆:“一提起‘語文’,思緒就紛紛然,不易一下子理清、講明了。這是何意?是因為由‘語文’而引生的‘問題’太多了。”周老先生一生鐘愛語文,造詣之高,自不待言。連這等大師級的人物都要搖頭,我等常人又怎能參透本質?當然,這是遁詞。玩個禪宗的把戲,也許還是可以頂上一句的:“語文就是語文。”
曾經人云亦云地講解,也曾經標新立異地作答;曾經照本宣科地演示,也曾經與時俱進地作秀;曾經牽強附會地編制試題,也曾經似是而非地提供參考;曾經虛張聲勢地開展科研,也曾經絞盡腦汁地炮制論文。如果要作一番痛徹的檢查,我都不敢再面對糊我口、揚我名的“語文”了。愛之彌深,責之彌切。如同出走的游子,我時時回望著家園。真想對教材編選者進一言:課文能否再自然些、再文學些、再經典些。同時,在高考無從取代的現實背景下,真誠地對試題研制者呈上一請:現代文“閱讀理解”能否題面少設機關,答案不拘“標準”?“寫作”能否內容少弄玄虛,形式不拘一格?
如果再回到語文教學現場,我想進行這幾項最簡單的實驗:
一是盡可能讓師生共讀“想讀”的書。
二是盡可能讓教學應用“明明白白”的話。(且去欣賞一下胡適先生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宣揚“白話”的演說!)
三是盡可能讓學生寫出“真情實感”的作文。(可別重演作家葉兆言筆下描述的“抬著棺材進考場”的荒誕劇!)
無論古今,語文都是有情的、有境的、有用的。語文絕不會誤盡蒼生,天下學子也絕不會棄絕語文。關鍵在于不要讓語文僵化了,更不要把語文教學模式化或妖魔化了。如果說思想是風,那么語文就是我們思維的呼吸,它是很自然的,很親切的,也是不可或缺的。
行文至此,不由想起孔子當年施教的情形。“春風化雨”的教誨,“如坐春風”的感觸,教育整個兒就是快快樂樂的生活,就是愛與智慧的交流。
(作者系江蘇省高中語文特級教師,現為江蘇省吳江市政協文史委主任。)
責任編輯:周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