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門六年記

張忠誠，生于1971年7月，1990年畢業(yè)于徐州師范學校普師班。江蘇省徐州市興東實驗學校教科室主任，江蘇省特級教師，中學高級教師，徐州市優(yōu)秀教科室主任，徐州市優(yōu)秀讀書個人。

近日，讀了已故著名學者羅爾綱先生的《師門五年記》。書中記述了五年中，胡適先生對羅爾綱先生的諄諄教誨。讀罷此書，想起了我的老師高林生先生。先生是全國著名的特級教師和語文教育專家。我從入師門到今天，已經(jīng)有六個年頭了。想起六年中先生對我的關心與教育，歷歷在目，心中頓時涌起陣陣感動，不能自已。于是寫下了下面的文字，以表對先生六年來教誨之恩的感激之情。

一、初入師門

高林生先生原先是徐州市鼓樓區(qū)文教局分管業(yè)務的副局長。他在任期間，一次業(yè)務檢查發(fā)現(xiàn)我的作文批改量不夠，差點對我進行處理。所以我對他，是懷著敬畏之心的。2004年初，先生在鳳凰語文教學論壇發(fā)起了對“無法預約的精彩”的討論。因為我每天參與其中，漸漸與先生熟識。隨著交往的深入，先生淵博的學識、對語文教學獨特的思考，深深吸引著我。加之他的家，與我所在的學校距離較近，所以只要先生從外地回來，我總會去“打攪”他。先生的老伴經(jīng)常對別人開玩笑說：“張忠誠比我還了解老高的行蹤。”這期間，先生對我的語文教學研究進行了很好的引導。

2006年年初，由于身體的原因，先生從蘇教版小語教材培訓部主任的位子上退了下來，賦閑在家。于是，我就隔三差五地到先生家，聆聽他對語文教學睿智的思考。先生對年輕教師的誨人不倦，關愛有加，漸漸地讓我心中萌生了一個愿望：如果能夠做先生的學生，該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呀！

2006年9月8日中午，我來到先生家。念及先生率真的性格，我沒有繞什么彎子，直接表達出想拜先生為師的愿望。沒有想到是，先生竟然爽快地答應了。由于我的口拙，當時心中又十分興奮與激動，竟沒有找到一句合適的語言去表達。現(xiàn)在回憶起來，仍然感到遺憾。那天中午，先生與我聊了很多很多，他用自己傳奇而豐富的經(jīng)歷啟發(fā)我，一個教師成長的基礎與起點是系統(tǒng)讀書，是按照一定的研究取向系統(tǒng)讀書。只有系統(tǒng)讀書，才能擁有深厚的學識、開闊的視野，獲得思考問題的獨有視角。而那些只是擁有教學方法、教學技巧，而懶于讀書、缺乏深厚底蘊的教師，充其量只是一個教書匠，永遠不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教師。

從那以后，先生就開始引導我進行文本解讀的研究。永遠忘不了當年9月間，先生對我寫的第一篇文本解讀《老師，您好》的批語。我的解讀文章只有1000字，而先生的批語卻有2000多字。批語中除了指出我解讀文本存在的問題外，還有先生對我的鼓勵與鞭策：

“讀張忠誠老師對《老師，您好》的解讀一帖，非常激動。張老師品文析句的功力大長呀!之所以這樣說，首先是張老師對課文的關鍵詞句抓得準。我期望著張老師沿著這條路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先生的這一批語，已經(jīng)被我珍藏起來，成為激勵我這幾年堅持研究文本解讀的不竭動力。我從心底里感激先生。

二、讀書要有選擇

2007年4月，一個春光明媚的上午，我和先生騎著單車，來到書店買書。先生帶著我來到古典文學書架前，拿起一本厚厚的《唐詩鑒賞辭典》告訴我：“你現(xiàn)在買書一定要學會選擇，不要看到書就買。現(xiàn)在買書，一是要買工具書，查東西比較方便；二是要買與你的研究方向有關的書，過于冷僻的書不要買。這本《唐詩鑒賞辭典》就很不錯，是必不可少的工具書。再者這本書是縮印本，比較小，價格便宜，存放起來也很方便。”先生說得很對，我以往買書選擇性不強，完全是憑感覺。在先生的建議下，我買了《唐詩鑒賞辭典》、《宋詩鑒賞辭典》、《唐宋詞鑒賞辭典》。這幾本書在我以后解讀古詩時，成了必不可少的參考。

一個星期后，我來到先生家。先生招呼我到他的電腦前，說：“我知道你買了幾本辭典，但它們翻起來比較麻煩。我這里有一個電子大辭典，查找字詞、成語、詩文比較容易，省去了翻頁的時間。我把它拷貝給你，這樣你在使用時，就會很方便。”說著先生就在電腦前為我演示電子詞典的使用方法。

我在使用先生拷貝給我的電子詞典后，發(fā)現(xiàn)真的很好。比紙質(zhì)的字典、詞典還要豐富，使用起來非常方便。每當我使用電子詞典時，眼前都會浮現(xiàn)出先生認真為我演示電子詞典使用的情形，心中的感激油然而生。

2007年8月中的一天，我來到自己經(jīng)常光顧的一家文史書店。看到書店進了一批新書，真的不知道買哪一本好。于是，我撥通了先生的電話。此時，先生正在參加一個朋友兒子結(jié)婚的喜宴。接到我的求助電話后，先生讓我等他一會兒，說參加完喜宴就會和我會合。時值8月，天氣非常炎熱，先生和師母步行了近二十分鐘，如約來到書店。先生怕熱，此時已經(jīng)是氣喘吁吁，額頭沁滿汗珠。看到眼前風塵仆仆的兩位老人，我感動不已。他看了一下書店中的書，笑著告訴我：“這個書店書的來源，一是出版社的退貨，二是出版社的剩書。這些書太冷僻，對于我們老師來講用處不大。倒是這本《元曲鑒賞辭典》，因為是工具書，可以買下。”書店的老板聽了先生的話，非常敬佩，夸贊說：“這老爺子是行家，懂書！”

從那以后，再到書店看到自己想買的書，我都會給先生打電話，詢問有沒有購買的必要。這已經(jīng)成為了習慣。這幾年在先生的指導下買書、讀書，學以致用，我感到幸福無比。

三、淡泊名利

2008年3月，江蘇省開始了第十批特級教師的申報工作。我所在的區(qū)比照申報標準，把我列為申報對象之一。我所在學校特有的村小位置，使我對申報沒有什么信心，甚至很悲觀。

一天，我?guī)е陥蟛牧蟻淼较壬摇Ｏ壬吹轿掖藭r的情態(tài)，讓我先坐下來。他表情有些嚴肅，用略帶批評的語調(diào)說：“忠誠，沒想到特級教師的申報，把你弄得那么緊張，這叫失魂落魄。不是我批評你，你把名利看得太重了！”先生的話剛剛說完，師母接著話茬說：“忠誠，我家老高以往當局長的時候，對照特級教師的條件，哪項不夠？但就是因為當局長不能參評。有一年退下來之后，可以參評了，卻被漏報了。我當時有些生氣，他卻一點也沒有生氣，反而笑著安慰我，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想得也得不到。”聽著兩位老人的話，我真的很慚愧了。是呀，特級教師只是一個稱號，我把名利看得太重了。這時先生的語調(diào)有些舒緩：“把你的材料拿來我看看，替你參謀參謀。”我遞過申報材料，恭恭敬敬地站在先生身邊。先生看完材料后，竟然笑了，大聲說：“你緊張什么？我看材料挺豐富。這種東西的獲得，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人，關鍵是要有追求，有自己喜歡做的事。前幾天遇到幾個和我年齡相仿的人，他們不是圍在一起閑聊，就是打牌、遛鳥。而我由于形成了讀書的習慣、思考的習慣，除了一日三餐、鍛煉身體之外，就是看看書、寫寫東西。現(xiàn)在老了，越來越明白名利這個東西，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干嗎把它看得這么重要？”先生說話時超脫自然，坐在藤椅上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聽了先生的一席話，我有些默然了。想到了前幾天，和我一起準備參評特級教師的朋友，因為缺少一項重要指標，材料被退回后，向我訴說自己無盡的煩惱、苦悶的情景，終于明白了無論做什么都要淡定，要放松自如，從容冷靜，淡然而為之。余下的申報工作，我都是順其自然，重在參與。后來申報徐州市優(yōu)秀讀書個人、中學高級教師時，我也如先生所說：從容自然、淡然而為之。先生不只是教會了我讀書、研究，還教會了我如何看待人生，如何正確地認識自己，如何踏踏實實地生活。在這方面，我是幸運的。

四、真正的關心

2009年6月的一天，我來到先生家。先生和我談起他對目前語文教學的思考，滿臉嚴峻：“這幾年，教師對課程目標、年段目標、文本解讀有所認識，語文課堂教學也有所改觀。但是即使目標明確，老師掌握了文本解讀的方法，也知道應該教什么比怎么教更重要，但落實到課堂教學中仍然不理想。根本原因在于老師的學養(yǎng)不夠，無法對教材進行深度的同化與調(diào)節(jié)。語文教師提高學養(yǎng)，最為簡捷有效的方法是學習經(jīng)典的古文。我準備暑假在民主路小學，帶著他們的教師學習經(jīng)典的古文，而且不收任何費用，為我們鼓樓區(qū)的教育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先生的話，雖然沒有什么豪言壯語，卻讓我看到了一位摯愛語文教學的老人的拳拳之心。

由于是先生學生的原因，我也成為先生古文班的一名學員，教授一些課。作為楚辭的《涉江》非常難懂，先生卻把先行講解的任務交給了我。為了講解《涉江》一文，我做了大量的準備。沒有想到的是，自以為準備充分的講解，卻不斷被先生打斷。特別是讀錯句讀時，先生會毫不客氣地批評我。當著眾多的古文班學員遭受批評，我感到很沒面子。我講完之后，先生只用一句話評價：“忠誠，你講得不行，古文功底差得很，以后要好好學。”聽到先生的評價，我把頭埋得很低，生怕其他學員看到我難堪的窘態(tài)。事后先生打電話給我，諄諄而談：“忠誠，今天當著這多人批評你，使你很難堪。我為什么不批評別人，只是批評你？”我說：“我知道，那是老師真正關心我、真正愛護我！”先生接著說：“你明白就好。雖然你這幾年很努力，但你基礎不好，荒廢了十幾年的功夫。特別是古文，需要好好補！”近兩年來，我用先生交給我的學習古文的方法，沿著朱東潤編寫的《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的順序，自學先秦的古文。現(xiàn)在，已經(jīng)積累了厚厚一本古文學習材料，里面浸滿了先生對我的諄諄教誨。

一天下午，先生到我新調(diào)動的學校講學。看到路上三三兩兩放學的孩子，我抱怨說：“這所學校的學生，大多是進城務工人員的子女，家庭條件比較差。由于父母每天忙著在工廠打工，家庭教育跟不上，教育的難度很大。”先生打斷了我的話，看著眼前的一個個孩子，充滿憐愛，動情地說：“忠誠，我又要批評你了。正是因為這些孩子是外來務工人員子女，才更需要我們?nèi)リP心、去愛護。教師不僅要有淵博的學識，還要有一顆熱愛學生的心。”聽了先生的話，我低頭不語，深感慚愧。是呀，每一個孩子都是一個含苞未放的花蕾。只要給他們充足的陽光照耀與滋養(yǎng)，都有花開的機會。此時的先生在提高我學養(yǎng)的同時，還在培植我一顆大愛之心。我深深地感激先生。

五、按教育的規(guī)律辦事

2011年開學后，我女兒進入到初一的下半學期。上初中之前，我對女兒充滿期待。而嚴酷的現(xiàn)實，讓我實在是高興不起來。因女兒的學習成績并不理想，我非常苦惱。人們常說，教育孩子只有高期待，才有高回報。我對女兒有高期待，為此花費了不少精力和金錢，但事與愿違。為此，女兒沒少挨我的批評。而批評之后呢？情況依舊。

一個周末，我來到先生家，訴說我教育女兒過程中的困惑。我的話剛剛說完，先生就直截了當?shù)貙ξ艺f：“忠誠，不是我批評你。你自己是做教師的，在教育自己孩子的問題上，怎么忘了教育的基本原則呢！”教育的基本原則？先生的話讓我有些茫然。先生看到我此時的神情，不由地嘆了口氣，說：“教育最為基本的原則是以人為本，是按照孩子自身的特點進行教育，是順著孩子的天性讓她自由自在地成長。而你對自己女兒進行教育時，由于過多的期待、過多的干預，孩子不能按照她固有的特點成長發(fā)展。加上家長強勢的作風，不能與孩子進行必要的溝通，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需要什么。你女兒出現(xiàn)目前這種狀況，就非常自然了。”先生見我聽后連連點頭，很寬慰。他又舉了自己兒子的例子：“我的兒子雖然沒有上什么名牌大學，但他現(xiàn)在經(jīng)營好幾家飯店，生活得不也很好嗎？孩子的成長發(fā)展是順其自然的事，她以后能夠達到什么水平，一個是她先天的智力水平，一個是所處的環(huán)境，還有一點非常重要，是機遇，三者缺一不可。無論是教育自己的孩子，還是教育他人的孩子，都要按教育的規(guī)律辦事。”

先生的一番話敲醒了我，最近一段時間我已不再訓斥、強制女兒了，只是努力為她創(chuàng)造良好的學習環(huán)境。每天堅持與她進行半個小時的溝通交流，在平等的氛圍中了解女兒的思想動向。在她遇到困難的時候，給她盡可能的幫助。我不再過多干預女兒的生活、學習，而她的學習成績反而有所提高，可愛的笑容重又回蕩在臉上。先生不但教育了我，而且還教會我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我常常想：先生是我一生中遇到的貴人。如果沒有他這樣的貴人幫助我、教育我，我怎么能走到今天？

如今，每當朋友們都稱我是先生的入室大弟子時，我都會感到非常幸福。雖然在這六年中先生經(jīng)常批評我，有時這種批評還非常嚴厲，甚至讓我下不了臺，但我從心底敬仰先生，因為那是先生對我真正的關心、愛護。

（作者單位：江蘇省徐州市興東實驗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