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教孩子學漢語拼音“zh ch sh r”,班上一位瘦瘦小小、機靈可愛的小男孩總是發不準,那舌頭像是不會拐彎似的。下課后,我請小男孩到我面前來,臉湊近他,讓他看清楚我的口型,示范讀給他聽,他有些緊張有些怯怯地小心翼翼地跟著讀,終于,聲音雖有些低,但是讀對了。我松了口氣,隨口問道:“你們家是南方人吧?”停了幾秒,我看他愣著看著我,忽然,耳邊傳來一聲響亮的回答:“不,我們家是西方人!”嗯?我愣住了,看他一臉很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著又問: “那你們家是西方哪國人呢?”他一聽又愣了幾秒,回答道:“我們家是東方人!”
我琢磨著和孩子的這段對話,我問他家是不是南方人時,我的潛臺詞是:他家里人可能是吳方言區人,所以平翹舌音是不分的。孩子是不明白我的想法的,也不懂“南方人”的含義,他認為自己家住在河西地區,就回答說自己是“西方”人。而當我追問他是西方哪國人時,他可能聯想起“中國”“東方人”這些概念,認為自己是中國人,所以就糾正回答我是“東方人”。
我忽然想到成尚榮先生的一句話:“教師是成人世界派往兒童世界的友善使者。”由于視界、經驗和思維方式等差異,來自教師成人世界的語言,與兒童世界的語言往往是不相同的,不只是口頭的、書面的,還有體態的和心理的。我忍不住問自己:你能敏銳地發現這種不同嗎?你會依據這種不同展開有效的教育對話,成為一名合格的“友善使者”嗎?
他,來自單親家庭。爸爸常常帶著酒氣來接他,他臉上常常有種無精打采的木訥,身上的衣服常常有股不清潔的油哈味,長長的指甲里藏著黑黑的污垢。他的本子、鉛筆以及他學習的整個狀態,都和他的家庭一樣,充滿殘缺和問題。他的父親是名城市協管人員,對孩子調皮有著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家里不訂雜志,沒有幾本書,從來不帶孩子去科技館、圖書館等能激發孩子求知欲的場所。“迎春花是白的!”“玉蘭花是藍的!”他曾這樣回答我。他的生活中不曾有人手牽手帶他散步,引導他認識自然界的花草樹木;不曾有在溫暖的懷抱里細細流淌的閱讀書本的聲音……
我明白,對他,如果我與他父親交談時直接說他的缺點,無疑是雪上加霜。于是,每次和他父親交談,都成了幫父親發現自己孩子的優點的過程:他排隊站得真直;他很重感情,三八節給媽媽寫的話很懂事,你現在對他好,他會記住的;他讀書聲音很好聽……漸漸地,孩子很愿意我找他父親溝通,父親見我時的臉色也越來越溫和。一段時間后,我請孩子父親配合做些事:給孩子默默詞,聽孩子讀讀書,教孩子收拾收拾書包。我發現,孩子在我面前時眼神越來越亮了。
可是有一天,我正起勁兒地在給孩子們上課,忽然發現他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又兩手在抽屜里搗鼓著什么,我眼神暗示他時,他看我一會兒,手停一會兒;我眼神轉開時,眼神的余光告訴我,他繼續在抽屜里搗鼓著,不時低頭看一看……我真有些失望,就走過去收掉了他抽屜里的東西:兩塊小橡皮和一把三角尺。
下課,我喊他到我面前,我想如果我直接指責他上課做小動作不好等,他除了低頭哭喪著臉,也沒別的樣子了。于是我平靜地問他:“這橡皮和尺子有什么好玩的?”他怯怯地說:“我在看橡皮放在哪里,尺子不掉。”我邊拿過尺子、橡皮擺弄著,邊說:“尺子放在桌上,橡皮放在上面,尺子怎么會掉呢?”他眼睛亮了一下,說:“不是,我是把尺子這樣擺的。”他邊說邊把尺子懸空擺在桌沿邊,尺子一半在桌上,一半懸空著,他又把一塊橡皮壓住尺子的一角,另一塊準備放在懸空的尺子角上,接著說:“我在看橡皮放在哪里,尺子不掉。”啊?兩塊橡皮和一把尺子還能這樣玩,我也試著擺弄起來,還真是有意思,不仔細找準點放橡皮,尺子就會掉。這不是在探索杠桿平衡原理嗎?真沒想到,兩塊小橡皮、一把尺子、一個桌子,在孩子眼里或許正是一次偉大的發現呢。我驚喜地望著他,他也忍不住笑了。
如果我不能克制生氣,多些耐心詢問,說不定就扼殺了一個小男孩對世界的探索興致。尤其當面對這樣一位有著明顯“傷痕”的男孩時,平靜平和地幫自己、也幫他擺脫掉習以為常的指責,是不是“友善使者”應有的心態和習慣呢?
(作者單位:南京市建鄴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