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這篇評論從哲學層面討論一些關于中國管理研究情境化的問題。首先需要注意的是,不同的哲學派系可以對情境化進行不同的解釋;其次,根據迪昂-奎因(Duhem—Quine)論題,實證普適性的重復檢驗是一種適合在中國情境下測試西方理論的方法;第三,由于難以確定性地推翻已有的管理理論,試圖創造新的理論來解釋獨特的中國管理現象,可能導致理論的過度繁衍,并延續薄弱甚至虛假的理論;最后,文章建議用實證規律式的研究作為理論應用和理論創新以外的另一選擇。
關鍵詞:情境化;迪昂-奎因(Duhem—Quine)論題;重復檢驗;實證規律;理論的過度繁衍
中圖分類號:C93—0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5831(2011)04-0013-06
一、引言
中國管理研究所面臨的一個關鍵議題是情境化問題。不管我們如何在中國情境下應用現有的理論,它們實際上都脫胎于西方的情境。Tsui區分出處理這一問題的兩個方面:理論應用與理論創新。前者提倡將現有的理論直接應用于中國的情境,目的是要檢驗及完善這些理論。后者是扎根理論(grounded theory)的建構方法,試圖以新的理論解釋中國管理中的獨特現象。
Barney和Zhang的論文及whetten的論文有著獨特的貢獻。他們的核心論點集中于上面所提的理論應用(對應Barney和Zhang關于“中國管理理論”與whetten的“情境嵌入理論”)與理論創新(對應Barney和zhang關于“管理的中國理論”與whetten的“情境效應理論”):Barney和Zhang認為中國管理研究正徘徊于這兩條道路的十字路口。這兩篇論文共同提出了許多真知灼見與實用建議。但我希望另辟蹊徑,從哲學層面參與討論,從一個不同的角度拋磚引玉。
二、情境化的另一種解釋
(一)情境化的中國管理研究真的是個議題嗎?
Tsui把情境化定義為:“在對現象進行描述、理解以及理論化時,把所在的情境結合起來”,并且認為,“對于情境化的需要是廣被接受的”。這種說法很有道理,但不同的哲學觀點對情境化的理解不盡相同。一般來說,我所讀過的所有關于情境化管理研究的討論,例如Barney和Zhang、Meyer、Rousseau和Friedt、Tsui與Whetten,似乎都采用了一個含蓄的本體論假設:有一種客觀的現實,獨立存在于研究人員之外。情境化中國管理研究的一個主要議題是西方管理理論是否能夠充分地解釋中國管理現象。換句話說,這些理論是否能夠準確地反映這些現象的本質。這種觀點與真理符合論(correspondence theory of truth)一致,其核心在于“真實的命題與現實‘相符合’”?;蛘?,用日常用語來表達這一論點:只有按著世界本來的面目去描述的時候,這種說法才是真實的。科學研究的目標是產生真實的或大致真實的知識,提出關于這個世界的一般性、定律或者理論。
人們會自然地接受這一粗略實在主義(realism)的本體論假設,但它只是管理學者們所認同的幾個哲學流派中的一支。例如,一個適度增強版本的社會建構主義(social constructivism)會認為“獨立現實的理念是一個不切題,甚至不一致的抽象概念”。當這種本體論假設支配著實證研究時,就會產生如下認識論的觀點:“我們學術期刊上的實證數據并不客觀表述外在現實,而是主觀地反映研究人員的理論視野、價值與智慧信仰”。在廢棄了一個獨立的、客觀的現實基礎后,社會建構主義者會認為西方理論能否準確地反映中國管理現象是一個沒有意義的議題。
社會建構主義者進一步認為實證研究“本質上是一種‘說故事’的方式”。實證觀察起著構造故事情節的啟發作用,其所產生的理論在本質上也是虛構的。首先,實證資料反映著收集數據時的情境,當這些資料被視為說故事的啟發材料時,數據收集和情境化就成為可有可無的選項,因為好的說故事者可能根本不需要外部的啟發材料。其次,當理論等同于小說時,表示研究人員應該采用理論創新的方法。例如,《羅密歐與朱麗葉》和《紅樓夢》分別是西方與中國愛情故事的典范。它們都高度地嵌入于各自的文化。根據這一哲學流派,一個簡單的建議就是:用中國方式寫中國小說。
此外,Astley認為管理學知識本身(包括理論)也是社會建構的產物。根據這一論點,只要華人社會滿意他們所創造的理論,他們不必擔憂這些理論是否會被其他社會接受或者應用,而其他社會有他們自己社會建構的理論。只要每一個社會都滿意自己的理論,那么是否需要情境化就不是一個問題。
作為一個批判實在論者(critical realist),我的目的不是宣傳實證研究和理論發展沒有意義的觀點。更確切地說,我只是想向大家表明:情境化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來理解,從某些哲學流派來看,它甚至不構成任何議題。實際上,在過去20年,管理研究中所謂的后現代轉向使其中的一些觀點繁盛一時。我下面的討論將以批判實在主義的觀點為基礎。
(二)跨情境檢驗理論
在討論理論應用時,Barney和Zhang提出在中國情境下檢驗已成型理論的難點,例如,要產生足夠精確性的預測并進行識別與檢驗,一點也不容易。這些跨情境檢驗理論的難題與迪昂-奎因(DuhemQuine)論題有關。迪昂-奎因論題認為理論不可能孤立地經受檢驗,而只能經受與輔助假設組一起的聯合檢驗。輔助假設組包括背境假設、研究方法和推理規則。假定一個研究人員在中國的情境下檢驗交易成本經濟學理論中標準的自建或外購的決定。檢驗這一理論不僅涉及在假設中描述的理論關系,也關系到構念的測量、資料的收集和統計的分析。這個理論以及與它相關的輔助假設構成一個被檢測的系統。
正式地說,我們設定H是來自于某理論的主要假設,A是其輔助假設組,O是由H和A的合體所引出的觀測結果,因此H∧A=O。一個反面的觀測結果(即O之否定)就意味著(H∧A)之否定,而不單單是日之否定。也就是說,被推翻的是整個被檢驗的系統,而不單單是主要假設。
輔助假設的存在混淆了主要假設的檢驗。當一個反面的觀測結果出現時,很難區分出被檢測的系統中導致這一結果的要素。不完全決定性(underdetermination)這個問題在一般社會科學及特別在管理學是很嚴重的,因為研究者們在如何獨立地檢驗輔助假設的問題上很少達成共識。以上述的交易成本經濟學研究為例,學者們就如何測量機會主義眾說紛紜。在一個國家的情境下發展起來的理論,在另一國家檢驗將會是相當復雜,因為被檢測的系統中會加入跨情境差異所引起的額外噪音。例如,在中國情境下,被調查者可能會誤解相對不熟悉的機會主義概念,因而令交易成本經濟學作出的預測不準確。
在討論理論應用時,Whetten認為只有一種或多種情境影響改變了理論的預測時,才有可能對理論作出貢獻。然而,迪昂-奎因論題表明,當一個預測被改變時,要清楚地證明改變是來自情境的影響會是難之又難。Whetten提到,比較跨情境的研究結果極其依賴于實證普適性的重復檢驗(empirical generalization type of replication)。在這里我將詳細闡述實證普適性如何促進跨情境的比較。為了更好地討論,我將實證普適性(empirical generalization)約定為:把先前在西方情境下所作的研究,在中國情境下重復檢驗,在檢驗的過程中盡量遵循原先研究的程序、測量和分析。實證普適性的一個主要優點是,通過仔細復制原先研究,我們盡量減少由于不同的研究方法和分析所帶來的噪音。當發現原先研究的結果不成立時,我們將更容易地判斷是否因情境的不同而引起結果的不同。
舉例來說,幾年前,我重復檢驗了Bettman和Weitzt的自利歸因(self-serving attribution)研究。他們通過對美國公司的年度報告的內容分析,檢驗因果歸因中的自利偏見。我把他們的編碼方法應用到新加坡(一個以華人為主的社會)公司的年度報告,并使用相同的統計分析。原先研究中發現一般的自利形式的歸因,在我的研究中也出現了。然而,原先研究的數據并沒有明確地支持自利歸因存在的動機解釋或是信息解釋,而我的數據清楚地支持信息解釋。跨文化心理學研究的越來越多證據表明,在作歸因決定時,東亞人對于形勢的影響有著更大的敏感性,我的結論與其一致。我的研究對自利歸因偏差理論作出以下貢獻:對形勢影響的敏感性會因文化的不同而有所差異,這種差異可能是自利歸因的一個重要調節因素。簡單來說,通過復制原先研究的程序,我設法把兩項研究中輔助假說組的差異降到最低限度,因而幫助我解釋兩項研究的不同結果。在理論應用方面,我因此建議,除了由于原先研究的測量或程序有太特殊的情境因素,以至不能做有意義的復制外,應該更多地在中國情境下用實證歸納方式來重復檢驗重要的西方管理研究。
(三)理論創新與理論的過度繁衍
中國管理研究人員對于理論創新方面很感興趣。Barney和Zhang所謂的“管理的中國理論”,是用獨特的中國概念來解釋獨特的中國現象。還有什么比這建議更激動人心呢?這種感覺就像是量體裁衣而非批量制造。撇開興奮,我在這里提出一個忠告。
根據理論創新的邏輯,其他非西方國家的管理研究人員也應擺脫西方管理理論的緊身衣束縛,并且發展自己的理論。需要注意的是,一個國家的本土人民往往認為自己的祖國是獨一無二的。例如,俄羅斯人不可能認為“管理的中國理論”能夠解釋俄羅斯的獨特現象,盡管這兩個國家都是新興經濟體,分享同樣的社會主義遺產,并且都有集體主義的文化取向。事實上,Miehailova和Hutchings的研究發現一些中國組織與俄國組織在個人知識共享行為上的有趣差異。因此,如果理論創新方法在世界范圍內備受推崇,我們將很快看到的不僅是“管理的中國理論”,而且是不同國家和地區(如上海和蘇格蘭)的管理理論。作為整體的管理學科,這樣的發展健康嗎?
Koontz運用“管理理論的叢林”來描述40年前并存的不同流派的管理理論。同樣,在20多年前,Pfeffer感慨地聲稱“組織理論的領域更像一塊雜草地而不是精心呵護的花園”。理論的過度增生繁衍出大量的理論(強盛的、薄弱的、甚至虛假的),這些理論對同一現象提供抵觸的或矛盾的解釋,導致概念混淆。此外,管理人員可能對從各種理論引申出的不同解釋或相左的建議感到困惑。更糟糕的是,全球化趨勢加劇了這種困惑。假設某學者對中國公司與印度公司在巴西成立的合資企業的人力資源管理進行深入的案例研究,她應該用巴西、中國或印度的人力資源管理理論嗎(假設這些理論都存在)?根據理論創新的精神,或許她應該發展一種巴西-中國-印度人力資源管理理論。
對社會科學發展宏大普遍并適用于整個人類的理論,如馬克思與弗洛伊德所嘗試的,我只是懷疑其可行性,但對創造應用領域非常狹窄的高度本土理論,我卻抱強烈的保留態度。除了上面提到的與理論過度繁衍相關的問題以外,創造高度的本土理論也不利于人們溝通、互動和交流思想,不利于建立一個全球研究社區。如果真有這樣的全球研究社區,高度的本土理論也會使這一社區分崩離析。比方,如果中國和愛沙尼亞的學者都認為他們的理論沒有什么共同之處,研究“管理的中國理論”的學者可能沒有什么興趣與愛沙尼亞的同行互動。(如果他們不同意這一點,那最初的兩套理論體系從何而來?)從終極意義上說,我們都是人類的一分子。我們饑時則食,渴時則飲,困時則眠。我們真的彼此不同到需要高度的本土理論嗎?
如果能嚴格地檢驗理論,并且從學科中淘汰那些在測試中屢次失敗的理論,理論過度繁衍的危害也許就能減輕。不幸的事實是,“比方,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理論繼續獨立于實證確證之外,對其駁斥的努力寥寥無幾,也收效甚微。據我們所知,沒有一個組織理論曾被‘丟棄’(區別于‘證偽’)”。換言之,一個管理理論一旦被建立,也許它永遠不會滅亡,即使面對日益不利的實證證據。
有很多因素導致證偽(falsification)在一般科學(尤其是管理學)難于實行。由于篇幅限制,我在這里只討論兩個主要的原因。首先,迪昂-奎因論題指出對單一的假設證偽是不可能的,因為被檢測的系統是由一組需要被測試的假設合體所構成。正如以上所討論的,如果發現一個理論的主要假設H與一些實證證據相抵觸,我們只可以說,H與輔助假設組A的集合體被否定。這一理論的支持者可以把證偽的原因推給某些輔助假設,從而挽救了主要假設及其相關理論。所以,要全面證偽一個理論往往需要積累足夠的負面實證證據,直到理論支持者再也不能理直氣壯地把所有的證偽事件歸因于輔助假設。這將是一個漫長而艱巨的過程。
請注意,迪昂-奎因論題起源于自然科學,而自然科學理論時有被丟棄。例如,如今沒有人會接受太陽圍繞地球這一理論。在社會科學里,如管理學,證偽理論比自然科學更加困難。一個主要原因是,大多數管理理論的檢驗是在一個開放的,而不是一個封閉的系統下進行。Bhaskar把封閉系統定義為“在系統中,可以達致事件發生的不變合體;即,在系統中,a型事件始終不變地伴隨著b型事件”??茖W家需要進行實驗,正因為在這個開放性的世界,事件遭受各種各樣的因果變化所影響。在社會科學里,封閉條件是幾乎不可能的,社會心理學家在實驗室所做的人為實驗充分地說明了這一點。當在開放系統下進行研究時,把研究的因果關系從其他混淆效應中孤立出來會更加困難。這樣,即使主要假設不能得到研究結果的支持,也很容易提出其他解釋來保留住相關的理論。
總之,理論創新會導致理論的過度繁衍,從而進一步分裂我們已經支離破碎的學科。我不是全然反對發展本土理論,而是建議要謹言慎行。在我們開始建立“管理的中國理論”之前,我們要認真地反思,“所研究的現象真的這么獨特,以至于只有發展新理論才得以提供充分的解釋嗎?”正如我下面的闡述,要回答這個問題,讓我們把注意力集中于研究實證規律(empirical regularity)。一個理論一旦被創建,我們必須對這個理論采取高度批判性的態度,并讓它經受嚴格的檢驗。這樣做的目的是要確保新理論值得留在這一領域,而不是先生后滅。薄弱的、甚至錯誤的理論會阻礙好的理論的發展,并且妨礙科學的進步。因此,一個錯誤的“管理的中國理論”將比起初沒有這個理論有著更大的危害。
最后,情境化不僅應識別差異,也應發掘跨情境的共性。雖然我們做的是對情境敏感的本土理論化工作,但我們也應該注意整合本土的概念和理論。正如Tsui所言,“從特殊的解釋(那些真正的當地或本土的解釋)中分離情境的解釋(那些可能通用的解釋),可能是新的通用理論的起點”。我與一些同事對裙帶主義(cronyism)的研究就是對這種整合的嘗試。我們認為,裙帶主義的概念領域其實包含不同文化中的類似概念,如華人社會的“關系”,俄羅斯的blat,墨西哥的compadrazgo,及英國與美國的“哥們俱樂部”。
(四)從理論到實證規律
Barney和Zhang與Whetten所關注的問題側重于理論檢驗和發展。最近,有學者建議編輯和審稿人在評估學術期刊的投稿時,應改變一味追求理論貢獻的偏頗。學術期刊應該歡迎揭示重要實證規律的研究,即使這些研究并不完全附屬于任何現有的理論范疇,也不符合研究結果與理論必須相結合的慣例要求。這一建議特別與中國管理研究相關:當中國情境內的現象無法被任何西方理論解釋時,這并不意味急于創建一個新的理論。
我對迷信與商業決策的關系所做的探索性研究就是個很好的例子。眾所周知,在華人商界,一些經理在做商業決策時試圖尋找超自然的信息來源,例如占卜和向神祈禱。事實上,在我改變職業生涯前,我曾在香港的匯豐銀行從事企業銀行業務,我的一些客戶坦率地承認他們參與迷信活動。這無疑是中國管理的一個重要現象。在報紙和商業雜志上也有許多關于迷信如何影響戰略決策的報道。一個顯而易見的例子是,因為八在中國文化中是一個幸運號碼,北京奧運會就定于2008年8月8日晚上八時開幕。而北京申辦2000年夏季奧運會敗于悉尼后,沒有申辦2004年夏季奧運會,也可能是因為四是一個不吉利的數字。此外,這種現象并不局限于華人。例如,在泰國前總理他信成為曼城足球俱樂部的新老板之后,最近在球場埋下水晶,并在俱樂部的體育場的各個位置設置了象征符號。先前在耐克體育用品公司工作的俱樂部執行長Garry Cook說:“我們在談論‘風水’,我認為把它引進到曼城會很棒”??傊?,迷信思想在商業決策上起著重要作用,且影響巨大。
我先從查閱文獻開始研究,令我驚訝的是,我沒能找到一篇關于迷信與決策的學術研究。然而,我對文獻的回顧和與其他同事的交流表明,印度、日本、韓國和泰國的經理們也相當迷信。迷信式的決策并不是中國文化所特有,之前提到的曼城足球俱樂部的例子也可以說明這一點。雖然對其缺乏研究有著各種原因,但一個主要原因可以由以下事件反映出來:我曾對一位臺灣學者提過我正在研究這一專題,她馬上下意識地說:“噢,不!這類題目無法發表在一本好的期刊上。”幸運的是,我的文章能夠在《組織研究》(Organization Studies)上得到發表,它的實踐版本發表在《美國管理學會實踐》(AME),這些都是被重視的期刊。《組織研究》(OrganizationStudies)是我提交手稿的第一選擇。我從來沒有想去嘗試《美國管理學會學報》(AMJ)和《管理科學季刊》(ASQ)這樣的期刊,因為我清楚地知道,如果一個探索性研究不能被安置在現有的理論框架內,無論該研究發現了多么重要的實證規律,這些所謂頂尖的刊物也不會發表。
我在研究中系統地描述和分析了迷信式的決策現象。盡管現有的決策理論未能充分解釋這種現象,但我試圖將它連接到決策文獻的兩個重要概念:理性和不確定性。根據理論創新的邏輯,我的研究為發展一個新理論提供了千載難逢的機遇,這個新理論將用來解釋迷信如何在華人商界影響決策。然而,我想我的研究在本質上是探索性的,在該階段的研究,首先應做的是仔細展示我的研究結果。雖然成為一個理論的創造者有著巨大的誘惑,但是我已經滿足于對實證基礎所作的貢獻。無論是對我還是對其他學者,這個實證基礎將為今后進一步的理論創建鋪平道路。
《組織研究》的三個匿名審稿人之一看到我的研究的潛力,評論說,“這篇文章可能成為一篇符合《組織研究》創刊精神的經典作品?!督M織研究》的創始人David Hickson認為嚴謹和乏味并非總是走在一起。在我看來,就是這種文章經常令一期的《組織研究》比在《美國管理學會學報》(AMJ)整年出版的文章都有趣。”當我的論文發表之后,我收到來自巴西和墨西哥的學者的電子郵件,說在他們的國家也發現類似的現象。此外,James March在2006年發給我的一封電子郵件中評論說,我“對‘迷信’的這一觀察很有見地:‘迷信’可以用來解決在表面上等價(按理性標準)的選項中作抉擇的問題”。盡管有這些令人鼓舞的評論,許多管理學期刊在當前理論緊身衣的強加束縛下,扼殺了此類探索性的研究。
研究實證規律是一種對理論應用或理論創新的可行替代。這一替代方法的核心優勢和理論負載的觀察(theory-ldenness of observation)有關。理論往往“限制我們所問的各種問題,影響我們認為可以接受的數據,以及決定我們解釋調查結果的方式”。Hanson和Kuhn提出非常有影響力的論據:研究人員所掌握的理論影響其觀察。雖然這個觀點有一些缺陷,但當研究人員面對將研究納入理論緊身衣的壓力,很有可能會對觀察的準確性作出妥協。因為不屈服于這種壓力,研究實證規律可能導致更加準確的觀察。當我通過采訪經理們和占卜者來收集迷信式的決策的資料時,我專注地分析他們回答的含義。我沒有擔心我的資料是否符合現有的理論,或是否有展示新理論的可能性,這樣,我相信我的描述對現象不具偏見。
這個方法的另一個優點是,側重實證規律的學者并不急于過早地創造新的理論,這樣就不至于在一個學科中增加一個薄弱的理論。要確立一個實證規律需要對同一現象作多重研究。重復檢驗在這里再次發揮關鍵作用。Popper辯解道:“只有通過這樣的重復驗證,我們才能說服自己,我們處理的不僅僅是孤立的‘巧合’,而是基于其規律性和可再生性,這些事件原則上是可以相互主觀地檢驗(intersubjeetively testable)的。”理論創新方法的一個危險是,由于沒有堅實的實證基礎,新的理論可能根基于一個短暫的、特殊的現象。這種可能性,再加上我們很少讓理論經受嚴格的實證檢驗,可能導致一個薄弱理論的長期存在。
研究實證規律與Tsui的建議相一致。她認為“通過深入的情境化過程,也就是識別情境是怎樣提高或改進對跨情境的共同現象的理解,這樣才能發現超越情境的規律”。如果其他文化也存在迷信式的決策,那就有必要先對這些文化也進行深入的情境化研究,并仔細比較不同文化的調查結果,然后才考慮從不同文化中提取觀察到的共同點,用以建立一個全新的理論來解釋這一整體現象。這種做法優于建立相互獨立的中國、印度、巴西和墨西哥的迷信式的決策理論。
三、結論
只有考慮到中國管理學者的目前情況,我們才能全面理解這場中國管理研究情境化的討論。大多數中國管理學者都身處在東亞大學的商學院中,他們承受著在頂尖期刊發表文章的壓力。不幸的是,許多管理學期刊的編輯,特別是那些頂尖期刊的編輯,有兩個不同但又相關的情結:理論為基礎的研究與創新的研究。這兩個情結已經不知不覺地阻礙了理論的發展。前者迫使研究人員過早地建立一個理論或理論框架,而后者阻礙對于檢驗現有理論不可缺少的重復檢驗研究。因此,我們的理論琳瑯滿目,但其中的大多數都沒有經受嚴格的實證檢驗。
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必須承認上述建議,例如多做重復檢驗和研究實證規律,不大可能在中國管理學者中廣為流行。這一切都歸結為一個問題:我們是否有勇氣逆流而上、破浪而行?
致謝:
我要感謝徐淑英和梁覺的寶貴意見,并多謝孫黎和李輝敏在翻譯工作上的協助,但我負責本文的所有錯誤。
(責任編輯 傅旭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