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若麟(巴黎)

這是一個奇特的現象:發生在法國的這樁醫藥大丑聞“減肥藥Mediator”——已導致500至上千人死亡,3500人入院治療,數百萬人曾服用——居然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人承擔司法責任,沒有任何人受審入獄,甚至沒有任何人辭官丟官;造成這一大丑聞的法國第二大醫藥公司施維雅集團照樣掙得盆滿缽滿……對于受害者的唯一補償,是從9月1日起,法國政府責成施維雅醫藥公司建立了一個“Mediator受害者賠償基金”,凡使用過該藥品并被查出得病的受害者,均可申請賠償。但對因Mediator而去世者而言,這一切來得未免也太晚了。
Mediator早于1976年始就已在法國上市。開始給體重超重的糖尿病病人服用,后因其抑制食欲的效果,很快就被用于減肥,服用者迅速超過百萬。法國醫藥集團牟取最大利潤的主要渠道,就是利用國家為個人提供醫療保險,向市場推出銷售好、售價高并能報銷的藥品。Mediator因其“減肥作用”而廣受市場歡迎,平均每年銷出700萬盒,每盒5.04歐元;同時又作為治療糖尿病藥物而能報銷65%。因此30年來該藥為“施維雅”帶來高達10億歐元的巨額利潤。然而到了90年代,國際醫藥專業人士發現,Mediator的主要成分鹽酸苯氟雷司(benfluorex)會導致心臟瓣膜和肺動脈高壓產生病變,于是從1997年起該藥在美國等國被禁用。然而法國卻繼續使用。后因全世界各國均禁用鹽酸苯氟雷司,這才使法國最終于2009年停止了該藥的使用。但這時,多達30萬人仍在使用這一藥品。
在西方發達國家,除金融、石油、軍工等財團外,醫藥財團也是一個在經濟、政治和社會領域起著舉足輕重作用的角色。因為在法國等西方國家的醫藥制度存在著一個結構性的漏洞,整個醫藥體系的運作主要圍繞著醫藥集團而形成。供職于醫藥機構的高級專業和核心人員,幾乎都被醫藥集團收入囊中,其中包括國家衛生部官員、部長專業顧問等重要關鍵部門的人士。甚至政府衛生部國務秘書、國家醫藥檢驗機構長官等官方人物本身也有著在醫藥集團公司供職領薪的經歷,同時也期盼著在離開公職后進入醫藥集團以謀求更高報酬,因此他們都對醫藥公司有著程度不同的依賴。更不用提主要靠來自醫藥集團廣告維持收益的醫藥專業媒體了。
而收益巨大的醫藥公司,又反過來成為政黨、政治家資金的主要來源之一。因此政治與醫藥之間的關系緊密而復雜。Mediator公司創始人雅克·施維雅是法國第九大巨富,是對法國政壇有著舉足輕重作用的一個人物。今年87歲的施維雅經常組織政治家與財團名流的晚宴,與左、右翼政治家們觥籌交錯。就在Mediator丑聞開始出現端倪并被禁用的2009年7月,施維雅居然獲得了法國國家勛章中幾乎是最高等級的“大十字架勛章”,而且是總統薩科齊親手為他頒章。薩科齊有一句話可以總結他們之間多年的關系:“我至今對我們在1983年第一次相逢記憶猶新……你當時已經認為,我將會成為共和國總統……”顯然,施維雅的政治目光極為銳利,長年投資沒有白費。在世界其他國家都被禁用后,Mediator在法國仍然能夠堅持到2009年,其中的奧妙,難道還不令人深省嗎?
這一切,都在伊蕾娜·弗拉松醫生撰寫的《Mediator,150mg:多少人死于此藥?》的書中被詳細披露。要不是死得人太多,要不是美國等其他西方國家也對此藥提出嚴重質疑,受害者的“火”能否燒穿“施維雅”的紙,還真不好說。
眼下,對受害者的賠償剛剛開始,對施維雅集團的司法訴訟也正在進行。值得國人深思的是,相比“三鹿”,我們實在無法理解今天的世界。當全球都在議論中國人如何喝“毒牛奶”時,為何從來沒有人說法國人“服毒藥”?當“三鹿”因此而倒閉時,如何解釋“施維雅”依然風光全球?要知道,中國比法國人口整整多20倍。也就是說,500至上千人死亡,從比例上相當于中國1萬至2萬人的死亡。確實,我們絕不能因為Mediator就偏執地說法國人“服毒藥”,但同樣道理為何不能用于“三鹿”呢?最后,為什么“施維雅”絕不會如“三鹿”般倒閉?在“與國際接軌”的今天,三鹿與施維雅的不同命運及其內存的原由,實在值得我們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