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墨 (山東藝術學院 山東濟南 250000)
兩漢西南地區石碑形制及其特點
楊子墨 (山東藝術學院 山東濟南 250000)
中國古代銘刻文字常鑿于巖壁,刊之石碣。東漢,一種外形規整、制作講究的石刻形式——石碑,驟然完善并遍及全國,正如劉勰《文心雕龍?誄碑》所言:“自后漢以來,碑碣云起”。漢代石碑主要集中于黃河中、下游及長江上游的廣大地區,涉及山東、河南、四川、山西、陜西等二十幾個省市。其中地處西南邊陲的四川、重慶、云南等地,石碑具有明顯的地域特色。此地石碑以四川成都為中心,東起渠縣,北抵成縣,西達蘆山,南止昆明,為漢代漢中郡、武都郡、巴郡、蜀郡、越嶲郡、鍵為郡、益州郡轄區。
全境地處西南邊陲,崇山峻嶺,河流縱橫,交通不便,素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之語。先民為了方便與其他地區的交流,打破地域封閉隔絕的狀態,開山建路,發展交通。各種地界碑和有關鑿山修路的紀事碑常見于此,如《延光石刻碑》《長王君石路碑》《修道碑》《李翕天井道碑》《趙孟麟羊竇道碑》《安長陳君閣道碑》《蜀國造橋碑》《長王君平鄉道碑》等。
兩漢中央政權為開發西南地區經濟,對其采取“以其故俗而治”〔1〕的靈活政策,大力促進農業生產和經濟發展。部分紀事碑、功德碑記錄了當時廣開渠道、興修水利的盛況,《沈子琚都江堰碑》《郭擇、趙汜碑》就屬這一類。
本地少數民族眾多,族人皆信奉巫術,區內事物具有神秘的宗教色彩。先秦,人們崇拜神靈、信奉巫術、薩滿巫術籠罩全區,表現出古老原始的宗教氛圍。秦始皇統一六國后,令大量楚民遷至川東,以至“江州以東,濱江山險,其人半楚”〔2〕,荊楚文化與道教思想隨之而入。《漢書?地理志》記載,楚人“信鬼神,重淫祀”,這與本區悠久的巫術崇拜相契合,使其神仙巫術繼續發展,成仙得道的思想遍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并且,先秦荊楚之地以龍鳳為崇拜對象,如《離騷》曰:“吾令鳳鳥飛騰兮,繼之以日夜……駕八龍之蜿蜿兮,載云旗之委蛇”,《春秋握成圖》又錄劉邦之父“劉媼夢赤鳥如龍,戲已,生執嘉”;而巴蜀之地則崇拜白虎,樊綽《蠻書》言:“巴氏祭其祖,擊鼓為祭,白虎之后也。”漢代,本區將荊楚文化的龍鳳和巴蜀文化的白虎圖紋結合,使龍鳳、白虎圖像大量裝飾于建筑、服飾及雕塑等各種物件內。在此影響下西南地區碑面多施畫像,題材涉及神話傳說、升天成仙、四神靈獸等內容,與北方古樸簡純石碑形成鮮明的對比。《王孝淵碑》碑陽淺浮雕朱雀、夫婦、仕女像,碑陰有伏羲、女媧、蟾蜍、朱雀、牛首、鹿、圭、璧、璜,碑側浮雕青龍、白虎,是現存最早碑側裝飾龍虎圖案的實物。《朐忍令景云碑》碑面雕琢日、月、青龍、白虎、朱雀、婦女啟門及兔首人身像,其中婦女高盤發髻、半倚門廊、翹首眺望、面含思緒,真實生動地表達了妻子守家盼夫的渴望之情。此類表現墓主人夫婦現實生活及情感的畫像為古代西南地域所特有。四川郫縣《王孝淵碑》碑陽的夫婦仕女圖,滎經《東漢石棺》的秘戲圖,以及蘆山《王暉石棺》《東漢石刻樓房》的婦女啟門圖等,它們寓意著墓主夫婦之間真摯的愛情,寄托了遺孀對亡君的思念之情,充分流露了古代四川民眾的浪漫主義情懷。
儒家學說及其思想在該區傳播較晚。景帝末年,文翁“見蜀地僻陋有蠻夷風”〔3〕于是“立文學精舍講堂”,〔4〕派蜀中學子至京師太學深造,使儒學文化在此傳播。由于本區長期對神仙巫術的青睞,巴蜀之地在很大程度上傾向于今文經學的災異學說及讖緯之說。但無論吸取那種學說,此區對于儒學文化的認可,為其接受漢代儒家倡導的厚葬禮儀給予了有利的思想保證,致使漢末巴蜀地區厚葬之風尤勝,正如《華陽國志?蜀志》記錄:“工商致結駟連騎,豪族服王侯美衣,聚嫁設太牢之廚膳,歸女有百兩之從車,送葬必高墳瓦槨,祭奠而羊豕夕牲,贈襚兼加,赗賻過禮”。繁縟的喪葬禮儀,使墓碑大量出現。部分墓碑還搭配石獸、石闕立于墓冢前,與中原冗繁考究的墓上石刻組件形式一致,現今四川雅安高頤墓、樊敏墓仍保留完整的墓上建筑。高頤墓址,墳冢、神道、石闕、石獸、墓碑皆保存完好。雖石闕與石獸位置略作調換,石碑多有移位,但整體位置及形式仍保留原貌。墓上石獸體態矮小,造型別致,獸首張口吐舌,多作昂首跨步、挺胸彎腰之姿態,威猛強健盡現其中。
東漢獻帝時期,北方政局混亂,社會動蕩,石碑發展停滯不前。地處邊陲的西南地區為防止北方戰亂侵蝕,將其“牦牛道一度閉塞,郵驛廢止”,切斷與中原的聯系。使本區保持相對穩定的政局形式,為石碑制作創造了良好的發展環境,蟠螭圓首碑在此成熟發展。此類石碑造型沿襲暈紋圓首碑形制,獸身沿碑暈弧線紋走勢布置,獸頭下垂位居碑首左右兩端,這種獸即是螭。《說文》釋“螭”曰:“若龍而黃,北方謂之地螻,從蟲,離聲,或無角為螭。”《漢書?司馬相如傳》謂“蛟龍赤螭”。孔穎達疏:“龍子為螭……赤螭,雌龍也。”如淳曰:“螭,山神也,獸形。”它是古人想象出的一種神獸,凡是龍形有角無鱗者稱虬,無角無鱗者為螭。虬、螭為同類異體,故古人皆以虬螭并用,或以螭代虬。現存完整的蟠螭圓首碑為四川雅安《樊敏碑》和《高頤碑》。
此類石碑上窄下寬,這種“收分”的建筑處理,既增加了石碑穩定性,又曾添了“崇高”的視覺美感。《樊敏碑》和《高頤碑》高寬比例2∶1,寬度皆在100厘米以上,最寬達133厘米,寬廣的碑面給人以開闊博大的審美效果。碑首構圖飽滿充實,獸體肥碩寬大。螭足盤纏鑲嵌軀體,左側兩螭首尾并行交匯,右側僅飾一螭首。碑座形式多樣,龜趺、長方形均有涉及。《樊敏碑》龜趺造型巨大,形象逼真,龜首偏向一方,十分生動。《高頤碑》長方形碑座寬廣扁平,浮雕虬螭二獸,左右相對,口銜綬帶,共合玉璧,十分別致,是長方形碑座中的精品。
除此之外,暈紋圓首碑、方首碑等形制都與北方地區形成鮮明的差異。東漢時期,北方暈紋粗壯清晰,它采用減地陽刻的手法,即在磨平的半圓形碑首上,鐫鑿三道凹槽,使暈紋呈平面凸顯出來。暈紋寬度約計10厘米,醒目突出,諸如《孔彪碑》、《韓仁銘》《仙人唐公房》等。南方暈紋纖細流暢,以浮雕技法,逐層排疊拱面,由高到低,形成三條暈紋弧線,《楊君銘碑》《朐忍令景云碑》等均為此類。方首類碑首頂端置有榫頭,并配置屋檐狀碑帽,碑面四周留有矩框以作裝飾,如《王孝淵碑》《李君碑》《裴君碑》。2010年11月5日出土于四川成都天府廣場的《李君碑》和《裴君碑》石碑,二者皆有碑帽,狀若中國古代建筑木結構之屋檐狀,其整體形制猶如漢代石闕,以起到對石碑的保護與裝飾的雙重作用,造型別致為漢代四川地區所獨有。
本區碑文書法采用隸書,結體方正,筆畫渾厚,書風稚拙。這與西南地區裸露著廣闊的泥灰質巖石有密切關系,此類石質內各化學成分在溶蝕、風化的作用下,易發生物理力學變化,再加上石質多呈顆粒狀碎屑結構,直接影響了碑面紋飾及書法細部刻劃,使碑文書法略顯樸拙。
同時,漢代四川地區石碑碑文多記錄工匠姓名,張伯嚴、劉盛二人常刊于碑文之后。可見,當地石刻手工業的發達及石碑制作的商品化。
綜上所述,西南地區石碑傳承久遠、形制講究、裝飾華麗、石刻配置齊全,特殊的歷史地理環境,使其具有鮮明的地域色彩。各類石碑內容及形制的的形成與發展,既表現出它對北方中原和南方荊楚地域文化的吸收、融合及互動,也表現出石碑地處自然間隔地帶,獨立完善成熟的特殊性。
注釋:
〔1〕(西漢)司馬遷《史記?西南夷列傳》.
〔2〕(東晉)常璩《華陽國志?巴志》.
〔3〕(東漢)班固《漢書?循吏傳?文翁傳》.
〔4〕(東晉)常璩《華陽國志?蜀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