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昕[重慶工商大學外語學院, 重慶 400067]
英漢對比視角下的培根《論美》譯文解析
⊙李 昕[重慶工商大學外語學院, 重慶 400067]
《論美》是培根的經典小品文之一,分析比較它的三個中文譯本有利于認識英漢兩種語言的特點,并了解不同譯者在此基礎上采取的相應翻譯技巧。
《論美》 英漢對比 翻譯技巧
弗蘭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是英國17世紀著名思想家、政治家和經驗主義哲學家,他那簡短精悍的小品文與義理精深的哲學著作一樣聞名于世,《論美》(Of Beauty)是其代表作之一,它語言簡潔、內涵深刻、充滿哲理。王佐良、曹明倫、何新等學者都曾翻譯過此文,對比分析三種譯本有助于加深對英漢兩種語言特征及英漢翻譯技巧的認識。
《論美》的精華在于開篇導入與結尾點睛,這兩處翻譯最能體現英漢語言的不同特點及譯者對語言的駕馭能力。從三個中文譯本來看,王佐良的譯文在語言風格上頗與原文契合,與莎士比亞同時代的培根使用的英語具有半文半白的特征,王譯以同樣半文半白的漢語來翻譯,徐徐品評之際古雅之風撲面而來;其語言節奏的把握也恰到好處,時緩時急的語速猶如漢語古文的駢散結合,盡可能實現譯語節奏與原語節奏合拍;而地道的漢語行文乃譯者吃透原作后的精心處理,在文白相間的歸化譯法中避免使用過于生澀的詞藻,把握好了語言運用的“度”。曹明倫的譯文干凈利落、莊重嚴肅,在神似的基礎上追求最大限度的形似以傳達原作之風韻;遣詞用句準確貼切,在近代英語與古今漢語間游刃有余,原本疑難之處均得以悉心處理,再現了靈活簡潔、秀麗雋永的英國散文文風。王譯與曹譯在整體風格上可謂相映成趣,有利于強化讀者對真“美”的感知。何新的譯文則采用了標準的現代漢語,語體與原作的差異不可避免地導致典雅古樸韻味的喪失;其譯品氣勢遜于原文且有譯述之嫌,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再現原文精妙義理。盡管譯品面貌各異,譯者卻無時不在從事英漢對比與轉換的工作,在此僅以首尾兩處為例分析說明。
Virtue is like a rich stone,best plain set;and surely virtue is best in a body that is comely,though not of delicate features;and that hath rather dignity of presence than beauty of aspect.Neither is it almost seen,that very beautiful persons are otherwise of great virtue;as if nature were rather busy not to err,than in labor to produce excellency.And therefore they prove accomplished,but not of great spirit;and study rather behavior than virtue.
王譯:德行猶如寶石,樸素最美;其于人也:則有德者但須形體悅目,不必面貌俊秀,與其貌美,不若氣度恢弘。人不盡知:絕色無大德也;一如自然勞碌終日,但求無過,而無力制成上品。因此美男子有才而無壯志,重行而不重德。《談美》
曹譯:善猶如寶石,以鑲嵌自然為美;而善附于美者無疑最美,不過這美者倒不必相貌俊秀,只須氣度端莊,儀態宜人。世人難見絕美者兼而至善,仿佛造物主寧愿專心于不出差錯,也不肯努力創造出美善兼備之上品。故世間美男子多有身軀之完美而無精神之高貴,多注重其行而不注重其德?!墩撁馈?/p>
何譯:美德好比寶石,它在樸素背景的襯托下反而更華麗。同樣,一個打扮并不華貴卻端莊嚴肅而有美德的人是令人肅然起敬的。美貌的人并不都有其他方面的才能。因為造物是吝嗇的,他給了此就不再予彼。所以許多容顏俊秀的人卻一無作為,他們過于追求外形美而放棄了內在美?!墩撁馈?/p>
三位譯者將virture分別理解為“德行”、“善”與“美德”,這是原文的表達主旨即美的最高境界。王譯稍作改動,“其于人也”把內隱成分明晰化,并列的四字詞組穿插文中,“形體悅目、面貌俊秀、氣度恢弘”平仄有序、勻稱整齊,文字藝術感染力增強,符合中國人四平八穩的思維定勢(張德明,2005:144),這也是對中國人“天人合一”思想的最好詮釋。華夏文明發韌于中原大地,自古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與平衡,造就了漢民族的“中庸之道”,反映在語言里便是善用四字短語。然而英語文化中不同的歷史、地理因素生成了截然相反的“天人相分”思想,恰好導致了這種平穩形式的缺乏。與王譯相仿,曹譯與何譯亦頻繁出現具有節奏優勢的四字詞組,并合理搭配它們與非四字詞的排列。曹氏對首句采取了詞序調整與同義合并的方法,將beauty of aspect提前與delicate features合譯為“相貌俊秀”,而把dignity of presence同義反復為“氣度端莊,儀態宜人”,兩者間強化原作“倒不必”的語氣,孰輕孰重頓時了然于心。何譯的處理則顯得過于靈活,合并分句、調整詞序、重組成分,意思的傳達與原文出現一定程度的差異,“肅然起敬”更是譯者自身情緒的體現而似為創譯。
原文第二句用it作形式主語,that從句緊隨其后,主句為被動語態兼倒裝,英語無人稱句如此傳達其客觀口氣,突出英語民族的理性思辨方式;與此相反,漢語常常采用主動式,運用人稱、泛稱或隱稱的表達法,多把“物稱”替換為“人稱”,突出“事在人為”、“人法自然”的感性思維特點與“直覺、頓悟”的思維方式。譯者按照譯入語習慣作了變通,以“人”、“世人”等用詞來填補it的位置。在此句的處理上,王譯嚴格按照原文順序步步推進,“絕色無大德”采用正話反譯的方法加強了語氣,可后一分句的翻譯卻不甚完美。盡管nature確是“自然”之義,可“自然勞碌終日”意指何物?thaninlabor真是nature“無力”之意嗎?比較之下,曹譯技高一籌,前兩個分句合而為一,否定形式保留在譯文的主句里,以“世人難見絕美者兼而至善”簡練達意;又以“造物主”譯nature,“不肯努力”譯thaninlabor,比王譯更好地傳達了原作者的本意;“美善兼備之上品”與前文呼應,譯出了exllency的內涵,勝于僅用“上品”一詞,這種化抽象為具體的方法“往往可以通行文、添文采,增加譯文的可讀性”(連淑能,2003:144-5)。王、曹兩位譯者還把形容詞busy及“介詞—名詞”結構inlabor譯出了動態意味,符合漢語的特點。英語中較“靜”的形容詞及“介詞—名詞”結構都可表示動詞意義而會出現動詞弱化甚至虛化現象,漢語里動詞幾乎可作任何句子成分,因此英譯漢時化“靜”為“動”的技巧也必不可少。何譯就相對遜色多了,前兩分句只取大意譯出而后兩分句完全是對原文的改寫,盡管就譯文本身來看頗有內在邏輯。
王佐良對接下來一句的處理更顯深厚功力,以“有才而無壯志,重行而不重德”干凈利落地總結呈辭,雖僅是對原文句法關系的再現,卻與漢語中行文后加以歸納的思維模式十分吻合;曹譯意到、形到,卻稍欠一絲回味;何新仍然對原文作了部分改動,未能忠實達意。
If it be true that the principal part of beauty is in decent motion,certainly it is no marvel though persons in years seem many times more amiable;pulchrorum autumnus pulcher [beautiful persons have a beautiful autumn];for no youth can be comely but by pardon,and considering the youth as to make up the comeliness.Beauty is as summer fruits,which are easy to corrupt,and cannot last;and for the most part it makes a dissolute youth,and an age a little out of countenance;but yet certainly again,if it light well,it makth the virtue shine,and vices blush.
王譯:美之要素既在于舉止,則年長美過年少亦無足怪。古人云:“美者秋日亦美。”年少而著美名,率由寬假,蓋鑒其年事之少,而補其形體之不足也。美者猶如夏日蔬果,易腐難存;要之,年少而美者常無行,年長而美者不免面有慚色。雖然,但須托體得人,則德行因美而益彰,惡行見美而愈愧。
曹譯:倘美之要素果真在于儀態之優雅,那長者比少者更美就不足為奇,須知美人之秋亦美。假如不把春青視為優雅得體之補足,年少者多半都難稱俊秀。美貌如夏日鮮果易腐難存,而且它每每使年少者放蕩,并給年長者幾分難堪;但筆者開篇所言仍然不謬,若美貌依附于善者,便會使善舉光彩奪目,使惡行無地自容。
何譯:有些老人顯得很可愛,因為他們的作風優雅而美。拉丁諺語說過:“晚秋的秋色是最美好的?!倍M管有的年輕人具有美貌,卻由于缺乏優美的修養而不配得到贊美。美猶如盛夏的水果,是容易腐爛而難保持的。世上有許多美人,他們有過放蕩的青春,卻迎受著愧悔的晚年。因此,把美的形貌與美的德行結合起來吧。只有這樣,美才會放射出真正的光輝。
英語是形合語言(hypotactic),句中詞語或分句間用語言形式手段連接起來表達語法意義和邏輯關系;而漢語屬意合語言(paratactic),其語法意義和邏輯關系不通過形式手段而直接通過詞語或分句的含義來表達。英語和漢語都既有形合句又有意合句,英語的形合重在句子之內,句子之間可有意合;漢語的意合也重在句子之內,句子之間可有形合。只不過形合句在英語中屬“常態”而意合句屬“變態”;意合句在漢語中屬“常態”而形合句屬“變態”而已。鑒于此,“英譯漢時應注重漢語的隱性連貫及邏輯事理順序,注重功能與意義,尤其注重以神統形”(連淑能,2003:53),而句間關系則可模仿英語里的形合方式。三位譯者對這種語言特點了如指掌,在臨近結尾處的譯文中均有所體現,“既……則……”、“倘……那……”、“盡管……卻……”等形合法恰到好處地體現了句子之間的邏輯聯系。但對該句的語義理解及表達,三位譯者又有所不同。細察之后不難發現王、曹的解讀甚為一致,只是前者運用古文之功達致了化繁為簡之效,而后者卻以質樸之語蕩清了讀者的閱讀障礙;何譯再一次偏離原文語義,呈現的是似是而非的譯文。
《論美》的末句是全篇的點睛之筆,是對“真美”的辯證思考,譯文應作同樣如此的傳達。英語中關系代詞which引導的從句被前兩位譯者以緊縮句“易腐難存”巧妙地替換,在何譯中至少也體現出了漢語意合的特點。王佐良與曹明倫許是考慮到漢語講究對稱的心理因素,為凸顯善惡天淵之別,分別以“德行因美而益彰,惡行見美而愈愧”與“使善舉光彩奪目,使惡行無地自容”結束論證,虎頭豹尾、剛勁有力,頗有勝過原文之勢。何新的結語則是在理解原文的基礎上發出了自己的號召,盡管語氣助詞“吧”具有一定的力度,卻終歸只是譯者的達旨而已;缺少了惡行的陪襯,可能“放射出真正的光輝”的“美”無奈地喪失了部分光輝。
通過對《論美》三種中譯本首尾兩部分的分析比較,可以清楚地認識到英漢兩種語言各自不同的特點。英語以形合為主,所以句子較為繁復;為了體現客觀語氣,常用物稱與被動;名詞優勢奠定了其靜態特征及運用抽象表達方式的基礎。漢語恰好相反,意合為主的句子相對簡短;“事在人為”的思維習慣采用人稱與主動語態;動詞優勢則突出了動態特征及具體化表達法。只有在明確了英漢兩種語言的不同特點之后,才能相應地采取合理的翻譯策略,運用恰當的翻譯技巧,既忠實又傳神地再現原作。
[1] 連淑能.英漢對比研究[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2]張德明.英語翻譯運用四字格詞組及應注意的問題[M].臺聲·新視角,2005:(07).
[3]馮鋼.吹盡狂沙始到金——讀曹明倫譯《培根隨筆》[M].中國翻譯,1999:(03).
[4] 俞向明.淺析英漢翻譯中詞義的具體化與抽象化[M].青海師專學報(教育科學),2004:(03).
[5] 賈湘柳.英漢翻譯中的形合與意合[M].湘潭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04).
[6] 林文藝.英漢翻譯中主動與被動的對比[M].福建商業高等??茖W校學報,2005:(08).
[7] 喻鋒平.淺談語體與翻譯[M].綏化師專學報,2003:(01).
作 者:李 昕,重慶工商大學外語學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翻譯理論及跨文化研究。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