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冰
《無名的裘德》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李小冰
《無名的裘德》中的女性淑與阿拉貝拉都具有“雙性同體”的特點,體現了作者哈代對兩性平等關系的理解和他的女性主義意識。小說男主人公的郁郁而終,女主人公的精神毀滅,則反映了哈代女性觀中矛盾的一面。他贊同女性的自我追求,卻又擔心和恐懼逐漸成長起來的女性所帶來的強大毀滅力量。
《無名的裘德》;“雙性同體”;女性主義
“雙性同體”,生物學上指的是同一生物體中體型構造和生理特征的兩性混合,心理學上指的是人格中同時兼備強悍和溫情、果敢和細致等跨性別特征。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家弗吉尼婭·沃爾芙首次將雙性同體的概念引入文學理論領域。沃爾芙認為:“在我們之中每個人都有兩個力量支配一切,一個男性的力量,一個女性的力量……最正常、最適宜的境況就是在這兩種力量一起和諧地生活、精誠合作的時候……任何無愧于藝術家稱號的藝術家是或多或少的兩性人。”[1]120在女權主義者眼中,雙性同體作為一種象征,它意味著女性和男性在優秀品質上的完美結合的狀態,反映了女性在尋求自我和個性解放中對建立理想人格的探索。這種理念體現在文學作品中,就是指一種理想的創作境界。“任何創造性行為,都必須有男性與女性之間心靈的某種協同。”[1]162雖然生理和性別不同,但只要具有雙性同體的頭腦,任何作家都有可能創作出偉大的作品。
英國作家托馬斯·哈代的小說《無名的裘德》,模糊男女性別界限,是對傳統的性別觀念的有力挑戰,具有消除父權制男女二元對立的重要意義。下面從女性主義的“雙性同體”角度,對小說中的女性人物試作分析。
按照父權傳統,女人的女性化和男人的男性化是理想的規范與模式。男性角色應該具有強大的力量,占據主導地位,而女性則是順從、被動的代名詞,處于附屬地位。因此,在文學作品中女性總是被刻畫成柔弱被動的形象,成為男性的附屬物,是他們保護和拯救的對象。然而在《無名的裘德》中,女主人公淑,從一開始就被作者安排在與男性平等的地位上。實際上,淑在童年時期的行為表現已有明顯的男性化傾向了。同村的一位鄰居說:“她絕對不是個野丫頭……可是她總是干些一般來講只有男孩子才干的事。有一次,我看見她跟一群孩子在那邊的池塘上溜冰……除了她一個女孩子,其余都是男孩。”[2]122童年的淑裸腿赤足地涉過湖泊,被老姑奶斥罵;常常在男孩子當中快樂地滑滑梯,并責怪男孩子莽撞無理,把她看成女孩;故意假裝生氣地跑進屋里,讓男孩子們懇求她回去和他們一起玩。
力量通常是男性氣質的代名詞,但我們可以從這部小說的女性角色身上明顯地看到強大力量的存在。這正是女性主義者眼中“雙性同體”的表現——女性可以表現出男性特征。雖然在外表上淑也是富有女性氣質的女人,“長著一對水汪汪的眼睛,步履輕盈、年輕漂亮”,但她又有驚人的力量,她能夠不費力地把剛買到的兩尊“實在是太大了”的石膏神像抱回住處[2]100。小說中另一女性角色阿拉貝拉也有驚人的力氣,“這是一個結實健壯、味道十足的雌性動物”,“只見她那濕漉漉的胳臂由于冷水的浸泡顯出白一塊、紅一塊的,結實得像大理石一樣”。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男主人公裘德,他“單薄的身影”“虛弱的身體”,則被女人評價為“漂亮”和“秀氣”[2]450。
淑至今仍被文學界視為維多利亞時期新女性形象的典范。她的性格既有女性溫柔、感情豐富的一面,又有男性獨立、反叛的一面。淑具有豐富的學識和獨立的個性,這是男性氣質的重要表現。淑是“長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活潑生動的女孩子”,“眼光中時而表現出無畏與溫柔”[2]142,她在工作中展現的才能使費勞遜覺得“她無疑是位優秀的教師”[2]114。哈代在小說中多次使用“聰明”、“文明的產物”等字眼來體現淑的文化修養。她閱讀了大量書籍,輕易就能引經據典,她的學識和智慧令男人們自嘆不如,就連費勞遜也不得不承認:“她讀過的書能多出我的十倍;她的才智閃爍著鉆石一般的光輝,而我卻像一張只會冒煙的牛皮紙……”[2]255淑不僅有先進的思想觀念,在行動上她也敢打破社會性別陳規,爭取獨立自由的生活。在維多利亞時代,女性是男權社會的附屬品,她們被迫服從男性的權威,而這種服從是以犧牲自由和幸福為代價的。但淑不甘委曲求全,不愿像“房子里的天使”那樣受社會規范支配。正像阿德爾曼所說,“淑是維多利亞文學史上敢于拒絕‘犧牲品’這一命運的最成功的女性代表。 ”[3]11
淑的男性氣質還表現在其用雄辯的話語維護自己的權益。男性中心文化規定女性處于附屬地位,要求女性溫順沉默,剝奪她們的發言權,女性成了“失語者”,無法用語言爭取自身的平等地位。但淑毫不掩飾地說出內心的真實想法:“如果這種婚姻儀式只是一種卑鄙齷齪的契約,只是為了管理家務、評定納稅定額和交納稅款這種物質上的便利,為了子女繼承土地和財物時,能夠讓人們知道他們的父親是誰——那我認為,既然他或者是她飽受這種婚姻的傷害和痛苦,就當然可以把一切都說出來,甚至可以站在房頂上大聲喊出來。”[2]232這段義正辭嚴的表白,不僅是對女性平等地位的有力辯護,而且是她思想和反抗精神的直接表達,她的反叛精神也體現了她的男性氣質。費勞遜不得不感嘆:“對她的辯解我無言以對”。淑告訴裘德,她就是以實瑪利特(Ishmaelite)。《圣經》中的以實瑪利特是以實瑪利的后代,猶太人始祖亞伯拉罕和黑格的兒子。淑把自己比作以實瑪利特,再一次將自己與男性形象聯系在一起。
西蒙·德·波伏娃在女性主義經典之作 《第二性》中指出:“美麗的身體必須具備像靜物那般沉靜、被動的品質,它本身并不能反映其主體的性格,而只能激惹起其觀察者的欲望。”[4]53在以往的文學作品中,主體性和主動性是典型的男性特質,女性只能被追求,被獵取。但《無名的裘德》中,裘德雖有男人的身軀,但怯懦、缺乏主見,最終陷入愛情和事業的雙重絕望中;相反,女性角色則擁有男性一樣的主導地位。當裘德愛上淑后,淑的反宗教思想動搖了他做牧師的理想,淑變成了他情感上的寄托、精神上的支柱、“立身處世的救星”[2]390。她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幫助裘德從意志消沉中振作起來,給予裘德精神上極大的滿足,同時她又是裘德難以實現的理想的化身。淑曾和一位大學男生像兩個男人一樣一起生活過幾年,她從他身上學到不少東西,但這位男生卻始終無法得到淑的愛,最后憂郁而死。這種女性占主導地位的愛情關系,說明了哈代敢于打破傳統的寫作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將女性角色從以往的被動地位中解救出來,并賦予她們主體性和主動性,體現了作者鮮明的女性主義意識。
小說中另一位重要的女性角色阿拉貝拉也被賦予了強大的主動性和主導地位。她第一次看到過路的裘德,馬上把他看成自己的獵獲物,以至于裘德感到“仿佛有一只極其強壯有力的手臂,緊緊地挾制住他”[2]41。婚后阿拉貝拉拋棄了裘德,遠走澳大利亞。在她的澳大利亞丈夫死后,她又回到英國騙裘德與其復婚。以至于一直處于被動地位的裘德在臨終前甚至希望她像殺豬一樣結束他的生命:“現在我覺得,用對付那只豬的辦法來對付我,就是對我最大的仁慈了”。[2]425這種女性占主導地位的愛情關系,體現了作者對女性的同情和關切。
哈代在肯定男女兩性差異的前提下,有意地模糊男女性別的明確界限,這是對傳統性別角色的挑戰,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性別對立的父權中心,寄托了哈代對兩性平等關系的自覺關照與理解,是挑戰父權制對女性壓迫的有力嘗試。但是,作者所處的時代和他的意識形態決定了小說的悲慘結局——男主人公裘德郁郁而終,女主人公淑精神毀滅。19世紀的英國女權運動是第一波婦女爭取平等權利運動,女性主義者開始為婦女的合法權利進行理論論證,提高了女性的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但直至19世紀末,英國的主流文化概念仍然幾乎完全是男性化的。受主流意識形態和女性主義思想潮流的雙重影響,哈代在這部小說的創作中有著復雜的心理活動,他既被獲得力量的雙性同體的女性所吸引,并表示認同,渴望通過真實再現小說的人物形象取得文學形式革新的勝利,卻又擔心和恐懼逐漸成長起來的女性所帶來的強大毀滅力量。哈代作為維多利亞時期的男性作家,懷有矛盾的女性觀:一方面他敢于揭示女性受壓迫的生存狀況,贊同她們對自我的追求,另一方面他又走不出這個大環境下的文學定式的框架,無法超越主流的意識形態,無法戰勝自身源于父權制的觀念。因此,他不能為困境中的女性找到出路,不能最終實現“雙性同體”的理想境界。
[1]弗吉尼婭·沃爾芙.一間自己的屋子[M].王還,譯.三聯書店,1989.
[2]哈代.無名的裘德[M].都興東,譯.海口:南方出版社,2003.
[3]Adelman Gary.Jude the Obscure:A Paradise of Despair[M].New York:Twayne Publishers,1992.
[4]西蒙·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鐵柱,譯.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04.
(編輯:米盛)
I106.4
A
1673-1999(2011)07-0126-02
李小冰(1979-),女,河南洛陽人,碩士,河南工程學院(河南鄭州451191)外語系講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2011-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