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 楠
“隱秀”之美
孔 楠
“隱秀”是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提出的重要創作論。“隱”即含蓄,有余味;“秀”即秀拔突出。“隱秀”來自深厚的學養,同是又是自然天成。很多時候,具有“隱”之美的作品往往就是“秀”句之所在。
隱秀;隱美;秀美;文學創作
《文心雕龍·隱秀》篇殘缺不全[1],但此篇在全書中的位置十分重要。劉熙載《藝概·文概》有言:“《文心雕龍》以‘隱秀’二字論文,推闡甚精。其云:‘晦澀非隱’,‘雕削非秀’,更為善防流弊。 ”[2]黃侃《文心雕龍札記·隱秀第四十》:“夫隱秀之義,詮明極艱,彥和既立專篇,可知于文苑為最要。”[3]
南宋張戒《歲寒堂詩話》卷上:“沈約云:‘相如工為形似之言,二班長于情理之說。’劉勰云:‘情在詞外曰隱,狀溢目前曰秀。’梅圣俞云:‘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三人之論,其實一也。”[4]黃侃認為,“情在詞外曰隱,狀溢目前曰秀。此真《隱秀》篇之文”[3]237。歐陽修在《六一詩話》中引梅堯臣語:“詩家雖率意,而造語亦難。若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也。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然后為至矣。”[5]張戒所引的《隱秀》篇佚文,即強調“隱”之“情在詞外”的含蓄和“秀”之“狀溢目前”的警策。“隱”即“情理之說”,“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意在言外,回味無窮。 “秀”即“形似之言”,“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秀拔突出,形象生動。
劉勰所說的“隱秀”,包括“隱”和“秀”兩個方面的含義,二者有所不同,又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了一種含蓄警策的審美境界。
劉勰《文心雕龍·隱秀》:“是以文之英蕤,有秀有隱。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獨拔者也。隱以復意為工,秀以卓絕為巧。”[6]范文瀾《文心雕龍注》:“重旨者,辭約而義富,含味無窮。陸士衡云‘文外曲致’,此隱之謂也。獨拔者,即士衡所云‘一篇之警策也’。”[6]周振甫認為,“隱秀就是修辭學里的婉曲和精警格。 ”[7]
“隱”即含蓄,有余味。“文外之重旨者”,即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以復意為工”,即“義生文外,秘響傍通”,具有多重意義,近似于《文心雕龍·神思》篇所說的“思表纖旨,文外曲致”,如黃侃所言“意存言表,婉而成章;川含珠玉,瀾顯圓方”[3]240。陸機文賦有言:“石韞玉而山暉,水懷珠而川媚。 ”[4]69作品有“隱”,才能“伏采潛發”,隱藏的文采暗暗散發出來,如“爻象之變互體,川瀆之韞珠玉”。司空圖《二十四詩品》“含蓄”言:“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語不涉難,已不堪憂。 ”[8]這就是含蓄的風格。《文心雕龍·明詩》篇:“嵇志清峻,阮旨遙深”,“遙深”也就是“隱”。
“秀”即秀拔,是警句。“篇中之獨拔者”,即一枝獨秀,拔出流俗。“以卓絕為巧”,即超越一般,追求卓越,近似于陸機《文賦》中所說的“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4]68。如黃侃所言“苕發穎豎,托響非常;千金一字,歷久逾芳”[3]240,最終達到“動心驚耳,逸響笙匏”的藝術效果[9]。
“隱”處與“秀”處均可大可小,可寫物,也可以寫情。如黃侃在《文心雕龍札記》中所言:“大者成篇,小則片語,皆可為隱;或狀物色,或附情理,皆可為秀。 ”[3]238“隱”處與“秀”處,都是由于“心術之動”和“文情之變”的深遠,都屬于“文之英蕤”,二者有很多相似之處,相輔相成,密不可分。
(一)“隱”處與“秀”處都是自然天成,妙手偶得,不可造作
“隱”處和“秀”處都是“思合而自逢”,“非研慮之所求也”。 “隱”不同于“晦塞為深”,“雖奧非隱”,“秀”不同于“雕削取巧”,“雖美非秀”。二者的藝術效果都是“自然會妙,譬卉木之耀英華”,不同于“潤色取美”的“深而繁鮮”,達到了“英華曜樹,淺而煒燁”的自然之境。這也是“隱篇”和“秀句”稱美于文苑的重要原因。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隱秀之于文,猶嵐翠之于山,秀句自然得之,不強而至,隱句亦自然得之,不可搖曳而成。 ”[6]633黃侃《文心雕龍札記》為《隱秀》篇所作的補文有言:“故知妙合自然,則隱秀之美易致,假于潤色,則隱秀之實已乖。”[3]238“隱秀”非假于人工,只有妙合自然才能達到“隱秀”之美。
(二)“隱”處與“秀”處都要經過深厚的學問積累,并非從天而降
實際上,作品中的“隱”處與“秀”處都極為難得,正如劉勰所言:“凡文集勝篇,不盈十一;篇章秀句,裁可百二。”深厚的學問積累同“隱秀”的藝術效果之關系,如同“源奧而派生,根盛而穎峻”。篇末贊語“深文隱蔚,余味曲包”,“言之秀矣,萬慮一交”,既體現出了“隱秀”之難得,也指出了“隱秀”的藝術效果。
范文瀾 《文心雕龍注》:“此本文章之妙境,學問至,自能偶遇,非可假力于做作。 ”[6]633黃侃《文心雕龍札記》為《隱秀》篇所作的補文有言:“故古今篇章,充盈篋笥,求其隱秀,希若鳳麟。”[3]238“隱秀之篇,可以自然求,難以人力致。”[3]240這里強調深厚的學養對于文學藝術的滋養,只有在一定的學問積累的基礎上,才有可能“偶遇”,求得“隱秀”。但“隱秀”又是極為難求的,如鳳毛麟角。
(三)“隱”處即“秀”處
關于“隱處即秀處”,文學史上很多經典的例子都可以證明,“隱”得好的句子,往往就是“秀”句。劉永濟先生在《文心雕龍校釋》中提到:“文家言外之旨,往往在文中警策處,讀者逆志,亦即從此處而入,蓋隱處即秀處也。 ”[5]285
《隱秀》篇所舉的例子“朔風動秋草,邊馬有歸心”[7]244,表面上是以“隱”的手法寫邊馬之歸心,實際上卻表現人之歸心,這是羈旅者的怨歌,此一句便能表現全詩羈旅哀愁的主題,寫得秀拔突出,很有代表性。《論語·子罕》:“子曰:‘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彫也。’”這句既是“隱”句,也是“秀”句,以松柏耐歲寒之品性來喻人堅韌之品性,說得含蓄自然又耐人尋味[10]。“隱”不等于晦澀深奧,要蘊含在具體形象的“秀”中;“秀”也不等于雕琢做作,要在自然天成的“隱”中表現出來。《文心雕龍·明詩》篇論《古詩十九首》:“觀其結體散文,直而不野,婉轉附物,怊悵述情,實五言之冠冕也。”“婉轉附物,怊悵述情”是指其表現手法,比興交錯,詠物起興,借景生情,情感惆悵,真摯感人。這里說的是情感之含蓄,而“五言之冠冕”則肯定了其藝術上的秀拔突出。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中講“典雅”風格的經典之句“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既是含蓄的“隱”,這句話本身又是“秀”。
一般來說,“隱”美憑借“秀”句達成[10]。一篇文章,如果只有含蓄的“隱”是不夠的,這樣的“隱”也不能稱之為“美”。而在“隱”之外,再加一層獨拔卓絕的“秀”句,那么“隱”之美便能在“秀”之美中得到充分展現,從而達到含蓄警策的“隱秀”的藝術效果[11]。“隱”和“秀”是一體兩面,不可分割。“隱”是秀中之隱,“秀”是隱中之秀。內在的含蓄之美使文章內涵豐富,蘊藉生動;外在的秀拔之美使文章警策突出,韻味無窮。“隱”之美和“秀”之美相互協調,共同構成了文學作品“隱秀”的藝術效果,具有深厚的美學意蘊。
[1]傅璇琮,蔣寅.中國古代文學通論.魏晉南北朝卷[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05.
[2]劉熙載.藝概注稿(全二冊)[M].袁津琥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9.
[3]黃侃.文心雕龍札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237-240.
[4]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一卷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68-197.
[5]袁濟喜,陳建農.文心雕龍解讀[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
[6]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632-633.
[7]周振甫.文心雕龍選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0:238-244.
[8]張少康.中國歷代文論精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9]李建中.文心雕龍演講錄[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10]姜波.《文心雕龍·隱秀》主旨探微[J].吉林省教育學院學報,2009(11).
[11]周波.論“隱秀”的美學蘊涵[J].文藝理論研究,2005(6).
I109.3
A
1673-1999(2011)22-0090-02
孔楠(1985-),女,黑龍江綏化人,中國傳媒大學(北京100024),碩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中國文學批評史。
2011-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