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琴
文明太后、靈太后干政與北魏政局演變
郭永琴
北魏政權實施“子貴母死”制度,但又多次出現女主干政,看似相互矛盾,實則反映出統治者推進封建化的歷程。文明太后和靈太后是北魏歷史上最有代表性的女主,兩人都對當時北魏封建化進程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北魏政局演變;女主干政;歷史條件;封建化;啟示
眾所周知,中國歷史上的少數民族政權要發展強大必然要走封建化的道路,表現在政治上就是充分任用漢族士人進行封建化改革。由鮮卑人建立的北魏政權自道武帝建國伊始就順應形勢進行封建化改革。對于習慣了部落政治體制的鮮卑保守勢力來說,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挑戰。故而從道武帝一直到太武帝時期封建化改革總是一波三折,進展緩慢。其間,鮮卑貴族與漢族士人間的斗爭極為激烈,終以漢族士人勢力受到壓制暫時告一段落。文成帝即位后,形勢出現了轉機,北魏開始進入文治階段,處理日益復雜的社會矛盾成為鮮卑統治者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而這些矛盾只有通過任用漢族士人進行封建化改革才能解決。所以,文成帝時期起用漢族士人與劉宋通好,頒布恤民法令,懲治貪官污吏,到獻文帝時又有所發展。但是,自魏初以來的流弊在此時已經充分暴露出來,文成、獻文二帝采取的措施不足以解決這些問題。文明太后執政后,面對國內農民起義的動蕩局勢,她吸取歷史教訓,在以調和矛盾為主旨的太和精神指導下,首先協調鮮卑貴族與漢族士人間的關系,使得雙方在封建化改革問題上達成一致,從而不僅消除了改革的阻力,而且保證了改革順利進行。隨后,她采取班祿制、均田制、三長制、新租調制和一系列文化上的措施,力挽狂瀾,實現了北魏政局的穩定。
其后,孝文帝繼續進行改革,將北魏封建化進程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但自孝文帝遷洛以來,“推行漢化,既把鮮卑高門、強族(八國良家)劈為兩半,又把文武官劈成了兩半。”[1]使整個統治階級實際上分裂為兩個部分。我們把這兩個部分稱為漢化集團和鮮卑集團。所謂漢化集團,就是那些隨孝文帝南下的鮮卑貴族和南下的、來附的、當地的高層漢族人士。南下的鮮卑貴族在孝文帝改革中都改變了姓氏、籍貫,同時還可“得上品通官”,并擁有士族的地位。他們已拋棄了鮮卑語言和習俗,大部分都已與漢族士人無多大區別。他們大都身居高位,屬清品文官。而留居代北的鮮卑人士、由河北征發到代北的原漢族人士以及沒落后成為武人的鮮卑人則形成了鮮卑化集團。他們大多擔任武職,被視為濁品。他們仍然保留鮮卑舊俗,“便為清途所隔,”“少年不得從師,長者不得游宦,”“醫生推遷,不過軍主。”[2]雙方政治境遇的鮮明對比,使得彼此矛盾斗爭日趨白熱化。而宣武帝仍繼續重用漢族士人,疏遠鮮卑人士,并且“寬以攝下”,“太和之風,頗以陵替”。[3]貪污腐化之風重又滋蔓起來,隨之階級矛盾也臻尖銳,整個北魏衰亡的頹勢顯現。
靈太后臨朝聽政恰逢北魏衰亡之時,兩大集團沖突迭起,調和雙方的矛盾成為她的主要任務。當時南遷鮮卑貴族在得到政治上的優越地位和巨大的經濟利益后,已喪失平城時代的進取精神而完全腐化。代北武人和代遷平民則由于自身地位的下降,利益的喪失,對南遷鮮卑貴族和漢族士人深惡痛絕,雙方勢如水火。客觀上,靈太后已失去深入改革的時機。而她不僅不具備文明太后的卓越政治才能及主政時期的力量優勢,本人也缺乏進取精神,她并沒有采取實質性的措施挽救頹勢,面對已演化為武裝對抗的兩大集團,只是采取愚蠢的鎮壓手段,更加激化了雙方的矛盾。故而代表鮮卑化集團的爾朱榮到達洛陽后,立即得到了禁兵的支持,靈太后和漢化集團如甕中之鱉,只能坐以待斃。
透過兩女主干政,我們看到了當時社會的巨變。那么兩女主干政能夠登上歷史的前臺有著怎樣的歷史條件?
北魏第一位皇帝道武帝早年經歷極為坎坷,幼年時就被其母賀氏冠上綁縛祖父什翼犍投向前秦的惡名,隨后流徙他鄉,回到代北后又不得不依靠母親和舅氏的力量鞏固地位,發展壯大。道武帝的成長經歷使他深感母后勢力對王權的影響。同時,拓跋部在盛樂時期混亂的繼承順序,背后多由后妃依靠強大的部族勢力斗爭而引起。此外,更加重要的是道武帝建立北魏政權后,就從部落聯盟進入了國家階段,他必須建立強大的皇權來鞏固統治。因此,“子貴母死制度的出現,符合拓跋部擺脫無序繼承的紛擾以及鞏固父子繼承制度的需要;符合進一步消除強大的外戚部族干預拓跋事務的需要,更為根本的是,符合拓跋部從部落聯盟共主地位上升為專制國家皇帝的需要。”[4]
由于“子貴母死”制度有如此重要的意義,故而道武帝殺死儲君之母的態度極為堅決,并將此制確立為北魏后宮常制。然而自道武帝之后,北魏宮廷政局動蕩,政變頻繁發生。“子貴母死”制度實施的目的發生了變異。應該注意到,在道武帝制定“子貴母死”制度的同時,還采取了另一個措施鞏固皇權,即“離散部落”。這些離散的部落主要是當時的后家部落,如賀蘭部、獨孤部等。后家部落為道武帝下令“分土定居”,并被派“八國大人”掌管。從表面上看是為了經濟原因,實則是在消弱各部力量,使后權無法與皇權抗衡。隨著后家實力的削弱,直到危及王權,“子貴母死”制度就沒有繼續的必要,但是其之所以存在,當另有原因。在“子貴母死”制度下,皇帝生母被賜死后,皇帝一般由乳母撫養。當皇帝登基后,其乳母得享太后的尊儀。伴隨乳母地位的上升,她們也開始把持權力,從而形成乳母干政。文成帝的乳母常氏就借此制殺死了文成帝的生母郁久閭氏和獻文帝生母李氏,并將文明太后扶植為皇后。文明太后當政仍是乳母干政的繼續。也就是說,皇權與后權的斗爭始終沒有完結。“子貴母死”制度已成為乳母干政的必須。但是隨著文明太后的去世,乳母干政的局面被打破,皇權得到重新伸張,繼續保持殘酷的“子貴母死”制度也引起了后妃的消極反抗,出現皇位后繼無人的狀況,對皇權的延續帶來了極大的威脅,這時,廢除“子貴母死”制度成為必然。
北魏建國前就處于農耕和游牧兼優的經濟形態下,而尤以畜牧業為主。北魏建國后,這種形勢仍然得到保存。不過,北魏統治者已明顯地開始重視農業。道武帝天興元年(398年)二月就下令“給內徙新民耕牛,計口授田。”[5]此后一直延續,直到均田制實行才停止。此外,前文已經提到的“離散部落,分土定居”,就是使大量勞動力進行農業生產,使得當時農業經濟不斷上升。八部帥的任務就是監督與勸課農耕,而以收入之多少決定其勸課成績之高低。當然“離散部落,分土定居”并非完全排斥畜牧業,這從當地畜牧業的繁盛就可看出,但是農業在部落中的發展使得相當一部分從事農業生產的原部落民成為小生產者,極大地沖擊了部落內部原先非常強大的向心力,使部落整體力量下降。后來的事實證明了這一點,文成帝時,外家的經濟力量已微不足道,使得其在政治上也人微言輕。可見道武帝時要防止的太后依靠外家干涉皇權的經濟基礎消失了。加之外家在政治上力量的式微,“子貴母死”制度純粹成為乳母干政的工具,到了孝文帝時期,外家勢力已納入皇帝的控制范圍。483年,他下詔修改婚姻條件,積極推行鮮卑貴族和漢族大姓通婚,希圖通過婚姻將漢族高門與鮮卑貴族結合起來,共同支持北魏的封建政權。后宮選妃開始注重門第,后宮嬪妃地位提高,繼續堅持“子貴母死”制度必然會打破這種結合。所以此制在洛陽時代被廢除了。
“子貴母死”制度本是女主干政的最大障礙,它的變異和廢除實為二主干政提供了最大的可能。此外,我們還發現無論是文明太后,還是靈太后干政時期,朝中大臣都表現出了少見的唯唯諾諾的現象。如:文明太后主政時期的元丕,總是為文明太后之命是從,對當時的宦官集團也極為恭敬。靈太后時期,朝中元老經多次政爭,都銳氣大減。元澄和元雍變得更加穩健保守,崔光則缺乏政治個性,喜歡隨波逐流。朝廷重臣都表現得如此軟弱更為女主干政提供了可能。
北魏早期文化以鮮卑文化為主是不容置疑的。這種文化建立在游牧經濟基礎之上。而在游牧經濟之下,女性是物質生產和人口生產的承擔者,故而可以形成男女不相上下的職業層次。“女性提供的產品之商品化和貨幣化,淡化了男外女內的家庭模式。”[6]從而使女性一定程度上具有了“自理能力、自主意識、自信精神和進取性、開拓性。”[6]女性的“三自兩性”延續下來,成為了鮮卑文化中風俗習慣的一部分。顏之推就成寫道:“鄴下風俗,專以婦持門戶。爭論曲直,造請奉迎。車乘填街衢,綺羅盈府寺。代子求官,為夫訴屈。此乃恒代之遺風乎?”“河北人士,多由內政,綺羅金翠,不可廢闋。”[7]此外,鮮卑民族崇尚武力,不重貞操,舉止開放而不拘小節,婦女在家庭和社會中的地位較高,都是鮮卑文化的顯著特點。在這種文化氛圍下,女子參政意識濃厚,故而在拓跋氏代國時期就出現了多位母后干政的現象。但母后干政導致“子貴母死”制度的出臺。然而母權制遺風已在北魏社會中形成一種風氣。它的存在為女主干政提供了社會條件。
文明太后時期“漢族的傳統文化經過一番曲折的流散以后,又從河北、江左、河西等地區匯攏起來,在北魏都城平城撞擊到一起。”[8]這種匯聚到一起的漢族文化自非秦漢時的漢族文化可比,它已經吸收了其它民族的文化。另外,此前已傳入的佛教文化在這一時期也得到了蓬勃的發展,并且一定意義上中國化。同時在北魏境內還有其他文化并存。因此可以說在北魏平城時代末期,已形成了多元文化共同發展的氛圍。在這種多元文化的氛圍中,人們的思想更加開放,所謂“男尊女卑”性別意識及等級觀念亦較為淡漠。這也為女主干政提供了條件。太和十九年,孝文帝遷都洛陽,他在遷都的同時也帶走了在平城形成的多元文化。使在此文化下形成的社會風尚在中原得到了傳播。
兩位太后干政,為時不過20余年,但卻對此后的歷史產生了重大的影響。文明太后執政后,順應了北魏封建化的進程,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不僅穩定了政局,促成了北魏平城時代達到鼎盛。更為重要的是她的改革措施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諸如均田制,一直延續到唐兩稅法實施才被取消。她主持的《太和律》成為《唐律》的藍本之一。在太和改制中,按官品定俸祿,拋棄了秩石、官品并行的俸祿定等雙軌制,成為以后千余年之定制,為中國俸祿發展史上的重大變革。而她實施的“三長制”,其后雖有變化,但直到宋代王安石變法行保甲制才被代替。由于她的封建化改革伴隨漢化的內容,因此,她對北方民族大融合也是功不可沒的。她歸政后,封建化的大旗由孝文帝接過,并進行了更為深入的改革。而靈太后自上臺伊始就陷入了矛盾斗爭的漩渦之中。她對兩大集團間的矛盾束手無策,封建化進程在此時就中斷了。
通過以上的分析,筆者認為,兩位女主主政,前后功業相反,固然有很多原因,但她們是否推行封建化改革,直接影響了她們的成敗。
[1]萬繩南.魏晉南北朝史論稿 [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3:286-287.
[2]魏收.魏書·廣陽王淵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4:430.
[3]魏收.魏書·良吏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4:1899.
[4]田余慶.拓跋史探 [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59.
[5]魏收.魏書·太祖紀[M].北京:中華書局,1974:32.
[6]孟古托力.古代北方民族女性參政的若干問題:兼南北女性參政之對比[J].學習與探索,1996(6).
[7]王利器.顏氏家訓集解·治家篇[M].北京:中華書局,1993:48.
[8]李憑.北魏平城時代[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284.
K239.21
A
1673-1999(2011)22-0129-02
郭永琴(1981-),女,山西陽泉人,歷史學碩士,山西省社會科學院歷史所(山西太原 030006)研究人員,從事中國古代史研究。
2011-0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