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企業社會責任的道德性問題,目前存在兩種置疑的極端觀點:一種是懷疑或否認功利型企業社會責任的道德性;另一種是懷疑或否認德性型企業社會責任存在的真實性。為此,有必要對企業社會責任的道德行為類型及其特性進行分析、疏理和條陳。
功利型企業社會責任的道德性
德性論與功利論是在個體行為中普遍存在的兩種不同的道德行為類型,前者力倡社會成員對道德準則的自覺服膺,推崇行為動機的超功利和純潔性,強調道德的目的價值;后者追求道德行為結果的功效性,看重道德的工具價值。這兩種類型在企業社會責任中也同樣存在。
從客觀效果來看,無論是功利型企業社會責任,還是德性型企業社會責任,都是企業對社會責任的較好履行,主要區別在于履行社會責任的行為動機不同,或是出于迫不得已的免罰心理,或是出于履責獲得好聲譽而謀取更大利潤的功利心理,或是出于對社會道德期待自覺滿足的責任心理。那么,企業僅是出于免罰謀利的需要而履行社會責任,或出于企業廣告宣傳的需要而做出資助、捐款、贈物等慈善行為,這種僅把社會責任當成謀利工具的企業行為,具有道德性嗎?這里需要對道德、道德的超功利與功利進行廓清。
道德確乎具有自我節制和犧牲的獨特性,但無私利他的崇高道德類型不是道德的唯一表現形式,一般意義上的道德同樣也是一種行宜公正的行為方式,所以,中國古人云“道德行宜”,古希臘著名思想家亞里士多德認為“德性就是中道”??梢姡赖碌囊幏兑蟛粌H具有先進性,也具有廣泛性,由是,道德在不同社會生活領域及其不同的行為境遇中,往往會有不同層次的要求和行為類型,以致于行為動機的超功利性不是普存于一切道德行為中,市場經濟活動就屬此類。
泛論經濟活動與道德的關系,會歧異叢生。為了避免語義含混而引發的爭議,我們需要首先明確道德的超功利與功利的內涵指向。從表面上看,道德的超功利性與經濟活動的功利性存在明顯的對立,以致于有些人把經濟活動完全排除在道德領域之外,提出要在經濟活動與道德之間“劃界”。其實,道德作為利益關系的一種協調方式,天然具有服務一定利益關系的功效,在這個意義上,道德不排斥功利,或者說,德性實質上是實現某種利益的品質,關鍵是服務于哪一個利益主體的功利以及通過何種方式。
顯然,我們不能撇開道德服務于具體利益主體的目標指向而空談道德。在利益是道德基礎的廣泛意義上,任何社會道德和個體道德都是功利道德。但由于道德協調利益矛盾的突出特點,一是行為主體具有道德覺悟而主動做出必要的節制,因而,在行為動機和協調方式的意義上,道德具有超越個人私利的取向,表現為行為主體對道德的踐行僅是出于對道德原則本身的價值認同,而不是為了名利回報。上述分析表明,道德并不排斥合理的個人利益,因而,除了超功利的道德行為類型外,還有一種以不損人為底線的人我兩利的功利性的道德行為類型。無疑,企業的經濟活動就隸屬于功利道德行為類型之列。
有鑒于此,我們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道德判斷,就不能光用較高道德的無償利他原則來衡量,盡管我們可以倡導和頌揚完全出于對社會期待和價值認同而為的企業社會責任類型,但對那些僅出于經濟效益考量而為的功利型企業社會責任類型,也同樣要給予道德的肯定,尤其是在我國市場經濟發展的初期以及企業的生存發展期,功利型企業社會責任的存在具有歷史的合理性。無疑,我們應該對那些能夠遵守法律而保護勞動者權益的企業,以及那些通過參加社會公益活動“做好事”而把企業做好、做大的企業,給予道德上的肯定和贊賞。
德性型企業社會責任的真實性
對于企業社會責任何以可能的解讀,人們更多地是從功利論的進路展示的,基本排斥了德性論的視角。原因何在?一是從企業的經濟組織特性來看,企業資本運行的目的就是增殖謀利,因此,經濟效益是企業活動的中心目的:二是從企業踐行社會責任的動力來看,許多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是為了維護自身的生存和發展,是為了免除不履行責任可能招致的社會懲罰;三是從規范要求來看,企業社會責任有相關的法律制度的規定,不完全是企業自覺、自愿的選擇。
企業經濟活動的動機,除了利益最大化外,還可否會有其它的動因?尤其是能否具有完全出于社會責任考量的道德動機?毫無疑問,追求商品的價值和增殖是資本的本性,但同樣毋庸置疑的是,資本的謀利增殖方式不是唯一的,它既可唯利是圖地謀取利益,也可人我兩利地獲取利益,而且互利性是市場經濟正常交換的本質要求和邏輯運行結果。因此,單從資本合理獲利的互利性來看,企業雖有利潤最大化的追求,但也內蘊了兼顧其他利益相關者的要求。
“經濟人”雖可以在理論上假設并抽象其行為特征,但在現實生活中,純粹的“經濟人”是假命題,因為現實生活中的人,都是由一定社會關系決定的社會人,因此,經濟學上假設的“經濟人”,準確地說,是“社會經濟人”?!吧鐣洕恕钡男袨樘卣?,不僅具有“經濟人”的趨利性,而且也會具有“社會人”的精神追求性。馬斯洛所揭示的人的需要層次的遞進說表明:滿足生理的物質需要并非人的唯一追求,而社會榮譽、理想、抱負、自我價值的實現等也是人之不可或缺的需要,而且人的社會化程度越高,越會追求較高的精神需要。企業經營者作為經濟活動中的“社會經濟人”,盡管獲取經濟利益是其重要的活動動因和追求目標,但不能完全排除其他動因存在的可能。
對此,我們可從兩方面理解:一是“社會經濟人”的行為向度與其所處社會的制度安排密切相關。正如制度經濟學所揭示的那樣,經濟人的行為受制度規范的影響。眾所周知,制度經濟學所指向的“制度”,既包括政策、法律等硬性規范,也包括道德、社會風俗等社會價值要求。這表明,
“社會經濟人”的謀利必然要受到社會的各種制度的規范與制約,社會的價值要求必然會對“社會經濟人”的行為發生影響。當履行社會責任成為社會對企業的一種普遍的社會期待和要求時,在企業履行其社會責任的動因系統中,就會出現除利潤最大化以外的非功利性動因的存在,如企業家的理想、抱負、社會尊重,或對社會責任的價值認同等。
另一方面,在現代市場經濟社會,企業經濟活動的動因開始多樣化。正象美國學者喬治·恩德勒所說:在當代社會“企業是具有多元目的的組織”。過去人們總認為追求利潤最大化是資本持有者的唯一動機,但在客觀上出現了經濟活動動因多樣化的事實。為什么企業的經濟活動可以容納其他價值追求呢?從總體上說,既與社會經濟發展價值觀的變化相關,也與當代企業家的人生精神價值追求相關。
社會的價值觀念對人們的心靈和行為具有統攝作用,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企業社會責任也是社會價值觀念變化的產物。20世紀60年代以后,單純追求經濟增長的物本經濟發展觀受到質疑和批判,形成了以人為中心、追求經濟可持續發展的人本經濟發展觀。人本經濟發展觀,把改善和提高社會全體成員的物質和精神的綜合生活質量,作為衡量經濟活動的效用和經濟結構合理與否的最終標準,把經濟發展納入生態環境系統中,強調資源環境對經濟系統的約束,擯棄了以“物”為中心的物質財富增長的傳統發展觀,強調企業組織對環境和員工等所承擔的社會責任,致使那種單純為經濟效益而損害員工基本權益的非人道管理方式及其肆意浪費資源、污染環境的企業經濟活動,因與人本經濟發展觀相背離而為社會所不容。即是說,社會的文化氛圍已要求人們把商業作為一項充滿人性的活動來看待。一旦社會對企業的責任期待成為明確的社會意識,有覺悟的企業家就會順應社會意識的責任要求而主動踐行,有社會抱負的企業家就會把人生價值定位于企業對社會的貢獻。統而言之,具有實業報國思想的企業家,具有強國富民經營思想的企業家,就會超越企業經濟活動謀利賺錢的唯一動因,使發展民族經濟、增強國家實力和國際地位、提升民族的國際形象等成為企業經濟活動的重要目的??傊?,企業家的追求是多樣的,完全出于責任使命感的德性型企業社會責任是客觀存在的。
可見,完全排除德性型企業社會責任的存在,是不合乎實情的主觀臆斷,但同樣需要清醒看到的是,德性型企業社會責任在不同國度的普遍性程度是不同的。尤其是在一些發展中的市場經濟國家,德性型企業社會責任不是一種普遍的社會存在,客觀地說,它只是少數先進企業的一種率先表現。
功利型企業社會責任與德性型企業社會責任在行為選擇路線上,是有一定區別的。在按照商業倫理原則行事自然能帶來利益的情境中,企業不存在選擇的困難,兩種企業社會責任類型也難于區分,問題是,有時候履行社會責任不但難于直接帶來利益,反而會加大經營成本,這是對企業的道德考驗,也是二者區分的關鍵環節。德性型的企業社會責任,不以能否帶來利益為行為選擇的指向,即使不能直接產生利益,企業也遵守商業道德、履行社會責任:而功利型的企業社會責任,在不能帶來利益的情況下,難免會出現逃避社會責任的情況。
功利與德性混合型的企業社會責任
企業社會責任的道德類型,在現實生活中,除了功利型和德性型企業社會責任外,還有二者的混合型,即履行社會責任的動機既有企業盈利的打算,也有滿足社會公眾對企業責任期待的考量。這類企業注意盈利與社會期待的平衡,兼顧企業的自身利益和社會公眾的要求,在有效經營中創造社會價值,既搞好企業的經濟效益,又為社會做好事。應該說,在中國,伴隨市場法律體系的逐步完善以及政府的大力倡導,企業社會責任的社會呼聲日益高漲,許多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動因,已不再完全陷于單純的功利樊籬,或多或少具有了一定的社會價值認同的驅動。
反觀中國企業社會責任的實情,客觀地說,企業社會責任的道德行為類型,既有功利性的目的論,也有超功利的德性論,還有功利與德性的混合論。較為準確地說,功利型的企業社會責任,或功利與德性混合型的企業社會責任,是社會的普遍存在形式,而德性論的企業社會責任,只是卓越企業或先進企業家所具有的。但我們不能因德性型企業社會責任在目前是少數而否認它的客觀存在,因為企業社會責任業已成為一項全球性的改善社會的運動,從社會發展趨勢來看,德性型企業社會責任會隨著社會的進步而增多,但同樣重要的是,我們也不能忽視目前中國市場經濟的發育程度,而苛求所有企業都要達致如此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