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語:
人鄰在現實和理想之間游走,將煙火氣化作形而上的絕對追求,他詩歌的妙處在于在他從現實中抽身而出時,卻把溫婉的詩意完整地保存下來。胡桑詩歌的刀鋒滑過生活的肌膚,恰似水之于巧克力,濃郁的詩情與感悟很好的結合。現代詩人追求手術刀般鋒利效果者不乏其人,君兒的詩里可以看到生活的另一面,她像隨身攜帶一面三棱鏡,把事件安放其中,折射出斑斕的人生色彩。老鏡的詩像一陣清風拂過水面,在波瀾之后復歸平靜,留下剎那的悸動。李滿強的詩有所承載,直指當下生存境遇的荒謬,有濃郁的問題意識。霍俊明的詩歌容量極大,側重于性靈書寫,有個人化歷史敘事的氣魄。
——黃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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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鄰的詩(12首)
□ 人鄰
山嵎之旅:陽壩*
天黑得早。
木屋外面,遠處,聽不清什么動物在叫。
冷意索索的紙窗外,“嗡”地一下,
“嗡”地又一下,
那么好聽,那么有生氣。
我猜想那該是一只漂亮的野雄蜂。
木屋背后,那邊,據說
植被茂密雜亂,遮天陰地,山路崎嶇,
好多年都沒有人去過了。
是呀,好些年都沒有人去過了,
更遑論一個旅人。
*陽壩,位于甘肅隴南漳縣。
一小塊木頭
路邊,一小塊
骨頭一樣細膩的木頭。
它只是一小塊,
很小的一塊,近乎骨頭的白色。
我知道,它只不過是一塊
和骨頭有些相似的木頭,
可我還是忍不住
仔細看了它好一會。
幸福的廚房
廚房,要有矮桌、小凳,
老式溫馨的那種,紅漆斑駁。
火爐才加了炭。外面飄一點雪。
笸籮里有饅頭,瓦罐里煮著米粥。
火爐上煮著的米粥,我們促膝而坐,
歡歡喜喜說著什么的時候,
忽然濃香起來。
它讓我們感覺——真的是餓了,
那么餓,又幸福又餓,又餓又幸福。
菜的味道
看書間,覺得自己身上
有些淡淡的菜的味道。
低下頭,聞聞手,果然。
想起半個時辰以前
才洗了幾只青花瓷碗。
菜的味道,忽然叫我想起一個
迷戀藍印花布的女人,身上
偶爾也有這樣的味兒。想起
她是匆匆趕過來和我相愛的。
夜色里一匹悄然吃草的馬
不遠處,一匹夜色里的馬
奇怪的沉,也奇怪的輕柔。
我看見它,
只是憑藉馬的大致輪廓。
馬并沒有因為
我的到來
而停下來。
它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馬垂下它柔韌修長的頸項,
咬住一撮草,用力,
那一撮飽含汁液的青草斷裂的聲音
是水的,也含著泥土。
我是和她一起過去的。
我牽著她,她的冰涼的手。
我們注視了那匹馬很久,
直到夜的露水下來,“呀”地一聲涼了。
我奇怪的只是
一直沒有聽到馬的有力的呼吸。
夜晚的白馬
白馬,
白天看起來有點灰白的那匹白馬,此刻
在高高的星光里。
夜晚
馬的白,緩慢,奇怪,孤單,
尤其,整個的夜輕輕軟軟地含著它。
整個夜晚,那么珍重。一動不動。
李子紫紅
李子——
可它的內部一定是熱的。
如此肥碩結實的李子
飽含了一個秘密:
它的核,是如此的小,如此狹小
如同一個女人幽暗中深藏的殷紅。
這種奇怪的水果
只是在很少的日子,才出現。
它的深紫色,它的厚厚的果肉,如此結實。
深深的密閉的,透不出氣的紫紅,和深紫色。
它的核,是如此之小。如此之緊密。
傍晚的味道
傍晚無事,蜷在暮色里,沒想什么。
——忽然,忽然的,一絲風
吹過
一邊桌子上桃子的味道,
它們隱隱約約的
暮色里難以細說的“甜”和“自然”。
好像我這整個傍晚
就是在等著那一絲風,小心地吹過。
與不同的食物為鄰
白菜,我不同的鄰居,
以及魚,肉,土豆,
苦瓜,誘惑的火龍果風景。
可我現在只悶頭于手上的半碗白米粥
灑了些涪陵最新推出的虎皮碎椒。
它溫暖和陪伴了我的這個清晨,
我的書案,我的整個房間
都彌漫著白米香。
其實,我也不過是大地的食物。
這時光,這大地的悄然的食物。
我也許是和那些樸素的褪色的食物
更加接近和契合的。
夜幕里的梨園
滿園沉甸甸的。
夜幕降臨以后
什么也看不見。
只有窗口燈光照著的那根枝條,
幾只果子,半遮半掩。
園中穿行的小路
已經不知去向。
偶爾有蟾蜍的叫聲。
果園里,滿是蟾蜍和梨子的潮濕氣息。
我知道那些果子,你越是看不見它,
它就似乎越沉,越有力氣。
寂靜的果園
白天,也竟然有如此的寂靜。
飲茶的游人,碗盞,在寂靜與寂靜之間
偶然跌落的果子
也是寂靜的。
果子落地,
它的聲音
似乎要稍稍遲一些,
似乎猶疑著,暮色里的寂靜
是不是已經積得太深了。
柿子樹
門,清冷虛掩著。
挨著院墻,柿子樹上
三十幾個青黑色的柿子,
薄薄的霜
裹著它內心的鐵。
院子里的人出門去了,
似乎也不回來了。
似乎沒有誰會想著回來,
在這個冬天徹底結束以前。
只是我沒有見過那么沉的柿子,
獨自的柿子。
誰也不想理睬。
它們比我的指點更沉。
這準備在樹上過冬的柿子,
沒有一片葉子
也會在樹上過冬的柿子,
早就向自己的內心深處
結結實實下了一場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