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國際組織稅負報告的每一次發布,都在我國各界激起強烈反響,并引發稅負高低的激烈爭論。由于出自不同的目的而使用了不同的測算方法,眾多測算宏觀稅負和政府收入的結果存在很大差異,由此得出的結論和提出的政策建議截然不同。實際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提供了完整的政府收入統計口徑和測算方法。依據這一方法,本文提供了1978-2008年政府收入規模完整的時間序列數據。測算結果表明:1978-2008年,我國政府收入規模總體上下降了10.35個百分點,但自1995年以來逐步增長,并于2003年突破30%。政府收入規模過大擠壓了居民福利和企業的生存空間,已影響了經濟的長期發展。控制政府收入規模,必須大規模減稅,進一步完善和改進稅收政策,調整優化公共支出結構,加大與民生有關的政府支出比例。
關鍵詞:政府收入;宏觀稅負;規模;全口徑
中圖分類號:F1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1)09-0025-07
政府收入規模不僅是社會結構和公平正義程度的反映,更牽涉到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因而自然引起了社會各界乃至國際組織的廣泛關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長期跟蹤研究23個工業化國家和14個發展中國家的宏觀稅負問題、2005年完成的研究報告指出:目前中國的稅負水平與日本持平,與發展中國家相比已屬偏高,但略低于美國、德國,遠低于瑞典等高福利國家。美國財經雜志《福布斯》利用稅負痛苦指數(Tax Misery Index)這一指標對全球10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稅負進行排行,中國始終名列前茅并波動上揚:2002年稅負痛苦指數為154.5,居世界第五位;2009年稅負痛苦指數上揚至159,居世界第二位。2006年世界銀行與普華永道聯合公布了全球納稅成本的調查報告,在175個受調查國家(地區)中,我國內地納稅成本高居第八位。國際組織和機構稅負報告的每一次發布,都在我國各界激起了強烈反響,并引發了稅負高低的激烈爭論。一部分人認為:“無論是以不包含社會保障繳款的宏觀稅負口徑,還是以包含社會保障繳款的宏觀稅負口徑來進行衡量,我國與國際水平相比都處于較低水平。”另一部分人則持截然相反的看法,認為“稅負重不重,讓民眾來判斷”,“稱稅負不重者請尊重民眾智商”。那么,中國的宏觀稅負到底是多少?是什么原因引發了這種截然相反的激烈爭論?厘清政府收入規模的大小對于分析經濟形勢、正確制定宏觀經濟政策具有重大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一、關于中國政府收入規模大小的爭論
計劃經濟時期,雖然政府收入在GDP中占有很高的比例,但其來源較為單一,只有預算內收入和預算外收入兩個項目,《中國統計年鑒》公布了歷年預算內外收入的完整數據。改革開放以來,政府收入來源逐漸多元化,除預算內外收入,還有既不納入預算內管理也不納入預算外管理的所謂制度外收入,但《中國統計年鑒》和《中國財政年鑒》只公布了預算內收入、預算外收入,而這顯然不是中國政府的全部收入。因此,很多機構和學者采用各種方法來估算1978年以來中國政府的收入規模,而各個機構和學者又由于自身研究目的的需要,采用了不同的研究方法和統計口徑,于是預算管理不規范和數據資料難以查找以及研究者的不同目的成為政府收入規模大小爭論的根源。概述起來,1978年以來中國政府收入規模或宏觀稅負水平的研究成果主要分為如下三類。
一是用稅收總收入或預算內外收入衡量我國的政府收入規模。郭樹清、韓文秀將初次分配中的政府收入界定為間接稅與事業行政單位預算外收入①;范一飛從國民收入流程中測算國民收入分配格局,但他的各主體擁有的收入內涵與郭樹清等的內涵是一致的,因此基本上按照同樣的方法對我國1978-1991年的政府可支配收入進行了測算②。郭樹清和范一飛等的研究存在嚴重的重復計算和不嚴格的收入項目界定,從而大大低估了政府可支配收入份額。例如,他們沒有將全部預算外資金計入政府收入,“地方政府預算外資金原則上應視為政府部門轉移收入,但根據對預算外資金支出狀況的分析,只應將地方財政預算外資金的一部分計入政府部門再收入分配,另外部分轉移到了其他部門。”他們的政府部門轉移支付的概念也比通常的轉移支付概念寬泛得多。石良平在區分可支配收入與最終收入兩個概念的基礎上,測度了1978-1990年間的政府可支配收入規模③。蔡玉平認為,我國稅收占GDP的比例由1996年的9.7%提高到2006年的17.97%,10年間提高了8個多百分點。但與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相比,我國宏觀稅負水平仍有待提高④。林赟、李大明等將宏觀稅負定義為一定時期(一年)稅收總量占GDP的比例,他們認為,從靜態角度看,我國宏觀稅負水平遠低于OECD發達國家;從動態角度看,我國宏觀稅負與OECD發達國家的差距逐步縮小⑤。林穎依據IMF和OECD的宏觀稅負口徑,將稅收收入和中央專項收入、中央教育費附加、政府性基金、地方專項收入加總估計了我國的宏觀稅負,認為我國宏觀稅負目前仍處于世界較低水平⑥。OECD界定的稅收收入是包括社會保障繳款的凈稅收收入,不包括行政性收費等非稅收入。與OECD國家政府收入絕大部分為稅收收入相比,我國稅收收入僅僅約為政府收入的50%,同時我國很多政府收入應納入稅收而未納入稅收管理,因此以稅收收入衡量的政府收入不具有可比性。
二是分口徑測算中國的政府收入規模。劉秋生(1991)首先提出三個不同口徑的宏觀稅收負擔:(1)預算內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重;(2)預算內和預算外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重;(3)在第二種口徑的基礎上,充分考慮物價補貼、企業虧損補貼、財政赤字等因素的宏觀稅收負擔⑦。劉秋生認為財政赤字構成了實際的財政收入,因而他所計算的1978-1990年間第三種口徑的政府收入規模在現有文獻中為最大,但他在計算時未能說明數據來源。安體富認為大口徑的指標最為真實、全面地反映政府集中財力的程度和整個國民經濟的負擔水平,而中、小口徑指標則更能說明在政府取得的收入中財政真正能夠有效管理和控制的水平⑧。在分析我國宏觀稅負水平時,需要將這三種不同口徑的指標綜合起來進行考察。林魯寧認為不論預算內收入、預算外收入,或是制度外收入等,都形成了微觀經濟主體的一種實際經濟負擔,因此大口徑的宏觀稅負全面反映了政府從微觀經濟主體取得收入的狀況,只有考察大口徑的宏觀稅負才能真實地說明我國國民經濟的總體負擔狀況⑨。他將預算內收入、預算外收入、制度外收入、社會保險福利費、企業虧損補貼加總形成政府收入總和,由此計算了中國的宏觀稅負。李波同樣將宏觀稅負分為大中小三個口徑測算了我國的宏觀稅負,認為我國當前的大口徑宏觀稅負水平已大大超過發展中國家,并與發達國家持平⑩。楊斌分別測算了預算內的稅收總額占GDP的比重和包含政府稅外收費的宏觀稅負,認為1987-1996年期間宏觀稅收負擔的特點,首先表現為正稅不重且不斷減輕,而“苛捐雜稅”沉重且呈上升趨勢,宏觀稅收負擔總水平保持穩定,約為國內生產總值的1/4;其次表現為財政分配從規范有序、集中統一向隨意無序、分散多元的方向發展。他認為無論以一般社會公共需要必要量與GDP的比例來判斷,還是以剩余產品價值總量與GDP的比例來判斷,包括稅收或準稅收性質的政府稅外收費在內的宏觀稅收負擔總水平都是相當高的{11}。
三是估算我國的全部政府收入規模。1992年國家計委以國民生產總值為對象對1978-1991年我國國民經濟總體分配關系進行了初步測算和分析,1995年國家計委課題組運用這套方法對1991年的數據進行了修正,并將數據續算到1994年。1999年國家計委課題組以《中國統計年鑒》資金流量表(實物部分)為分析基礎,同時考慮到政府收入中的預算內和預算外收入以及大量存在的制度外收入,詳細地考察了20世紀90年代我國政府收入規模{12}。楊斌、胡學勤利用國民收入賬戶估計了1987-1996年的制度外收費規模{13}。他們認為,我國現行財政收入的三大塊即預算內收入、預算外收入和制度外收入中都包含有數量不等的政府稅外收費,要測算稅外收費的總規模就必須加總計算預算內、預算外和制度外收入中稅外收費的數額。政府制度外收入可用下列公式測算:
制度外收入=政府實際總收入-預算內收入-預算外收入=政府購買性支出+政府轉移性支出-預算內收入-預算外收入
將政府的總支出減去經調整后的預算內和預算外收入后就可以得到政府制度外收入的大體數額。楊斌、胡學勤仔細地考察了政府收入中的制度外收入,從而使得政府的收入份額更加接近真實值。高培勇依據楊斌、胡學勤測算的1987-1996年制度外收費規模和中國社會科學院財政與貿易經濟研究所的研究成果計算了1987-2000年我國政府的總收入{14}。潘明星、蔡丹將政府收入規模定義為一國在一定時期內各級政府以各種收入形式占有的從微觀經濟主體轉移來的資源價值總量{15}。他們認為我國政府收入事實上包括預算內收入、預算外收入和制度外收入,并根據1996年的典型調查,設定制度外收入等于預算外收入,由此估計了中國政府收入規模。中國社科院財政與貿易經濟研究所(2010)發布的《中國財政政策報告2009/2010》中指出,以IMF的統計口徑,中國全口徑政府收入已經從1998年的1.73萬億元,上升到2009年的10.8萬億元,占當年GDP的比重也從1998年的20.4%上升到2009年的32.2%,上升了約12個百分點。
依據不同的理論和方法測算的政府收入規模結果存在很大的區別,圖1直觀地顯示了上述學者測量的1978-2007年政府收入規模。其中,劉秋生測算的政府收入規模最大,1978-1986年均在50%以上,1978年為56.9%。李波測算的政府收入規模次之,自2002年突破30%達到31.2%之后,政府收入規模均在30%以上。由于林赟、林穎、郭樹清與國家稅務總局均以預算內收入或稅收總額作為政府收入,因此他們測算的數據比較接近。由于測算的政府收入規模不同,因此對政府收入規模的評價和提出的政策建議也存在很大差別。測算政府收入規模小的機構或學者認為,我國宏觀稅負還有較大的提升空間,必須加強稅收征管,特別加強對個體、私營經濟、外商投資企業和外國企業的稅收征管。測算政府收入規模大的機構或學者則認為政府規模過大擠壓了企業生存空間,擠占了居民收入,已影響了長期的經濟增長。
同時,多數機構和學者僅僅估計當年或幾年的數據,例如,童大煥估計了2007年的政府收入規模,國家計委綜合司課題組測算了1978-1998年的數據,但該研究是分1978-1991年和1992-1998年兩個階段測算的,由于依據的測算方法不同,該研究測算的數據不能很好地銜接。由于缺乏連續一貫的數據,有學者將不同學者不同階段的數據拼接形成1978-2004年完整的政府收入規模數據和彭爽、葉曉東引用石良平等1979-1988年數據和國家統計局1978年、1989-1991年數據,并依據《中國統計年鑒》(1998-2007)中的《資金流量表》估算了1992-2004年的政府收入,由此形成1978-2004年的時間序列數據{16}。由于各個學者計算分配格局所依據的方法和數據不同,因此拼接的數據并不能真實地顯示國民收入分配格局的變動趨勢,而且在兩位學者數據拼接處出現劇烈變動。
二、現代預算管理的全面性原則
政府預算是政府在一給定的時期內收入和支出的記錄{17}。近年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OECD等國際組織一直致力于總結各國尤其是發達國家預算管理的經驗,提煉出一些政府收支預算管理的標準,并在全球范圍內推薦這些標準。在它們出版的指南中,預算管理的全面性原則一直是一個重點強調的問題。
首先,現代預算管理原則要求實行全口徑預算。預算外交易或實體的存在是因為兩個主要因素的混合:“市場”或預算系統失敗和政治經濟因素存在一系列問題{18}。預算外資金扭曲了預算的根本目的,影響了預算功能的發揮,降低了國家財政的透明度。現代公共預算是現代國家進行國家治理的基本制度,預算是政府經濟社會政策的財務反映。為實現人民賦予政府的責任,充分發揮預算的內在功能,需要實行全口徑預算。
預算外資金的存在扭曲了預算的根本目的。為實現人民賦予政府的責任,政府需要采取適當且充足的方式從經濟中籌集資源,同時要合理、有效地為實現政策目標配置公共資源。預算是政府財務計劃的全面表述,是政府的主要經濟政策文件,它指出政府計劃如何使用公共資源以達到政策目標。立法機關審核預算的過程,實質上是代表公民對政府實行政策及其規劃的審批。因此,如果一部分政府收支游離于預算體系之外,就意味著一些政府政策未經公民及其代表的立法機關的同意,使預算未能完整地發揮國家治理基本制度的作用。由于任何公共資金被排除在預算編制過程或預算框架之外將產生無法控制的委托代理問題,因此全面性是預算編制過程中的一個重要要求。除非它是全面的,否則預算編制過程不能履行其作為公共財政要求的相互競爭框架的憲制角色{19}。
預算外資金的存在影響了預算功能的發揮。按照OECD的總結,現代國家公共預算應當實現四個基本功能:授權和財政問責功能、總額控制功能、配置功能、運作效率。游離于預算體系之外的政府收支,一是意味著其沒有經過立法機關的授權,立法機關以及人民無法對收支機構進行問責。二是使得決策機構無法全面評估政府活動的規模,總額控制也成為一句空話。全面和及時的預算外資金活動資料的缺乏以及預算外資金排除在經常預算過程之外,結果將顯著地扭曲整體宏觀經濟和財政狀況的評估{20}。三是決策機構沒有將全部政府收支統籌安排,一些資金就可能配置到低效率的項目中,而一些急需資金的高效項目可能得不到充足的資金。四是收支機構缺乏適當的監督,由此降低了政府收入的運作效率,甚至發生腐敗問題。
預算外資金的存在降低了國家財政的透明度。財政透明度是良好財政管理的基礎,只有在預算體系囊括了全部政府收支時,才真正做到了財政透明。財政透明度也是加強國際合作的基礎,增加財政透明度是發展中國家吸引國際援助的一個基本條件,是加入緊密合作性國際組織的一個基本要求。
其次,“全口徑預算管理”的國際標準。在現代公共預算逐漸形成和完善的過程中,逐漸提煉出一些被視為“經典”的預算原則。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這些原則都是各國建立和調整公共預算制度需要遵循的基本原則,它在實質上指導著預算體制設計的各個方面,是各國預算體制的基石。按照相關國際組織的意見,政府的預算外活動應當在預算過程中得以體現,或者說納入預算管理程序中,這是一個重要的原則性問題。只有這樣,一個有關政府政策的陳述和承諾以及相應的資金來源和計劃支出的全面圖畫才能得以完整體現。
OECD推薦的十條預算原則,應當作為現代各國應當遵循的基本原則{21}。這十條原則是OECD對各成員國預算立法體系及其變革進行詳細比較、對指導現代各國制定預算法律體系的原則進行了全面梳理之后給出的推薦性意見。同時,OECD還認為這些原則雖然都重要,但是重要程度還是有所區別的,其中授權原則、全面性原則、可問責原則屬于應當被寫入憲法的預算原則。如果一部分政府收支游離于預算體系之外,至少侵犯了預算的授權原則、全面性原則、一致性原則、可問責原則、公開透明原則等。OECD組織在其“預算透明度最佳實踐”(2001)的第一條即指出預算報告是政府的關鍵政策文件,它必須是全面的,包含所有政府收入和支出,以便對不同的政策選擇進行評估。IMF2001和2007年版《財政透明度手冊》不僅強調了預算應全口徑的原則,還給出了如何在預算過程中處理政府預算外活動的框架。按照這一框架,像預算外資金、或有負債等帶來的財政風險、準財政活動等,并不要求作為需要經過立法機關審批的狹義年度預算文件的一部分,但需要作為預算輔助文件,提供有關這些方面的聲明和背景信息。
第三,“全口徑預算管理”的政府收入范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2001)將政府收入定義為“增加廣義政府部門凈值的全部交易收入”。對于廣義的政府單位來說,有四種主要收入來源:稅收和政府實行的其他強制性轉移、來自資產所有權的財產收入、出售商品和服務以及從其他單位得到的自愿轉移。政府收入組成如表1所示。
具體而言,政府收入包括如下四種主要收入:(1)稅收。稅收是廣義政府部門得到的強制性收入,它們包括與提供服務的成本完全沒有比例關系的收費,但是不包括強制性的社會繳款、罰金和罰款。(2)社會繳款。社會繳款包括社會保障計劃收入和提供除退休福利外的其他福利的雇主社會保險計劃的收入。社會保險可以是強制性的,也可以是自愿的,可以由雇員、代表雇員的雇主、自營職業者繳納。強制性的社會保障繳款與稅收的不同之處在于,如果規定的事件(例如,疾病和年老)發生,繳款使繳款人和其他受益人有權獲得某些社會福利。不根據報酬、工資或雇員數量征收、但卻專用于社會保障計劃的強制性付款為稅收。(3)贈與。贈與是從其他政府組織或國際組織那里得到的非強制性轉移。它是對一國政府自有資源收入的一種補充。(4)其他收入。稅收、社會繳款和贈與以外的所有其他交易收入。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GFS體系中財政收入和政府收入從內涵到外延基本上是相同的,沒有明確的區分,這反映了政府收入的規范性和預算的統一性、完整性特征。與我國的政府收入相比,IMF口徑的政府收入具有兩個特點:第一,為全口徑的政府收入。IMF的稅收收入涵蓋了政府的全部稅收收入,不僅包括國內稅收(中央或聯邦稅收與各級地方政府稅收收入),還包括進出口貿易稅收。除稅收收入外,社會繳款和接受的贈與是政府收入的當然組成部分,其他一切未列明的收入都是政府收入的一部分。第二,是實際征收額或凈稅收。在GFS體系中,收入指增加政府權益的交易或由交易造成的凈值增加,而權益指政府資產減去政府負債的凈值,因此,包括稅收在內的政府收入是凈值。退稅和糾正誤征的稅收收入作為負收入,必須從收入總額中扣除,亦即稅收收入是名義稅收收入減去退稅等負收入后的結果,即凈稅收收入。
三、1978-2008年中國政府收入規模
如上所述,當前國際上統計的政府收入為全口徑收入,即政府收入為增加廣義政府部門凈值的全部交易收入。全口徑收入是當前我國的發展趨勢和努力方向,其思想在1994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預算法》及其實施條例中已有所體現,20世紀90年代后期也啟動了以規范政府收入行為及其機制、將各種非規范性政府收支納入規范化軌道為著眼點的“費改稅”、“稅費改革”,并以此為基礎確立了構建公共財政體制框架的中國財政改革與發展目標{22}。它是立足于中國體制轉軌的特定歷史背景而舉起的一面標識改革方向的旗幟,在典型的市場經濟國家中,尚找不到可與此直接對應的概念。關于“全口徑預算管理”的明確表述,最早出現于2003年10月中共十六屆三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中:“實行全口徑預算管理和對或有負債的有效監督”。國務院《關于2005年深化經濟體制改革的意見》進一步提出“改革和完善非稅收入收繳管理制度,逐步實行全口徑預算管理。”全口徑預算管理的基本含義是所有政府收支都納入預算管理。
國外的政府收入大多納入預算管理,稅收占了政府收入的絕大部分。由于我國尚處于轉型時期,很多制度還不完善,政府收入預算制度同樣有待健全。按照“全口徑預算管理”界定的政府收入,我國政府收入包括如下四個方面的統計內容:(1)預算內收入。預算內收入是納入國家統一預算的收入,是國家財政真正可以監督和控制的政府收入。(2)預算外收入。預算外收入不在預算之內,在實際運營中這部分收入來源復雜,支出去向也不十分明確,造成了國家宏觀調控的困難。這部分資金是具有中國特色的財政收入內容。(3)社會保障收入。世界多數國家都開征社會保險稅,也將社會保障收入視為政府收入的一部分。(4)土地出讓金。國外大都征收物業稅或房產稅,我國尚未征收物業稅或房產稅,而是出讓一定年限的土地使用權來取得收入。土地出讓金是我國地方財政收入的重要內容,一些地方政府依靠出讓土地使用權的收入來維持地方財政支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一份調研報告顯示,一些地方土地直接稅收及城市擴張帶來的間接稅收占地方預算內收入的40%,而土地出讓金凈收入占政府預算外收入的60%以上。加總這四個方面的收入,可得出我國政府的收入總額并計算出政府的收入規模。測算結果如表2所示。
由表2可知,本文測算的政府收入規模遠大于以稅收收入、預算內收入或預算內外收入度量以及國家計委的數據,小于劉秋生而與其他數據比較接近。國家計委和其他測算全部政府收入規模或大口徑的政府收入規模的制度外收入均為估計數據,本文的數據全部來自《中國統計年鑒》、《中國國土資源統計年鑒》等權威部門公布的數據,因此相對于其他機構或學者的測算結果,本文的測算方法具備科學性,數據來源具有權威性。測算結果顯示:我國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以來,政府收入規模總體上是下降的,從1978年的40.82%下降到2008年的30.47%,31年間下降10.35個百分點。尤其是在經濟轉型之初,政府收入規模迅速從1978年的40.82%下降到1981年的36.54%,3年間下降6.28個百分點,之后平穩而緩慢地下降到1992年的30.84%。1993年驟然降至19.69%,至1995年下降到歷史最低點,為17.71%。此后,政府收入規模穩步擴張,2003年突破30%,擴張到31.17%,之后穩定在30%左右,2008年政府收入規模為30.47%。
四、結論與政策含義
政府收入規模與經濟發展程度具有正相關性,無論是政府支出的增加,還是居民負稅能力的增強,事實上最終都是由經濟發展水平所決定的。我國目前仍屬于中下等收入國家,2008年政府收入規模為30.47%,已超過中下等收入國家平均值11.88個百分點,并超出高收入國家平均值1.57個百分點,這表明當前我國的政府收入規模已大大超過發展中國家的合理水平,與發達國家持平。由此可見,雖然名義稅率與實際稅率存在差別,福布斯以最高的名義稅率加總來衡量稅負大小有失偏頗,但我國政府收入規模過大,宏觀稅負水平過高當毫無疑義。
我國政府收入規模過大擠壓了企業的生存空間,已影響了經濟的長期發展。由于稅率過高,負擔過重,企業生存困難,企業職工工資長期得不到提高,由此導致居民收入份額不斷減少,國內需求長期不振。同時,我國公共財政的轉型遠未到位,公共服務供給嚴重不足,教育支出占財政總支出的比重不僅與世界平均水平有很大差距,與發展中國家相比也處于較低水平。各級各類社會保險基本由企業和居民投入,政府沒有承擔應盡的義務。與公共服務不足相對應的是,我國行政成本過高,浪費嚴重,擠壓了社會福利。1978-2003年25年間我國行政管理費用增長87倍,占財政總支出的比重由4.71%上升到19.03%,且近年來還在以平均每年23%的速度增長。以公款吃喝、公車消費、黨政干部公費出國考察、公共工程等“四公”消費為代表的行政管理費用浪費嚴重,稅收不能轉化為人民福利,將進一步提高納稅人的“納稅痛苦程度”。
控制政府收入規模的政策建議包括:(1)進一步完善和改進稅收政策。實現政府收入規范化,將非稅收入納入預算內管理;盡快開征物業稅,改變單純依靠土地出讓金和房地產稅收為主要收入的財政現狀。(2)實行大規模減稅政策。大規模減稅的實質是減輕企業和居民負擔,促進企業投資創業和居民消費。減稅是將財富還于國民的最直接途徑,也將顯著減低財富過度集中于政府手中造成的系統風險,同時是擴大內需的高效手段。(3)政府和國有企業向居民分發紅利。在完善公共財政制度的基礎上,確定需要政府提供公共產品和服務的需要量,即政府支出規模,然后以支定收,確定政府收入規模。若在此基礎上的政府收入仍然超過政府提供公共產品和服務的需要量,則應將多余的收入分發給居民。向居民分發多余的政府收入是國際上通行的做法,是政府收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真正體現。(4)調整優化公共支出結構,加大與民生有關的支出比例。降低公共支出中固定資產投資的比重,嚴格控制行政費用增幅和基礎設施建設規模;集中財力用于增加教育、公共衛生、社會保障、農業等領域的投入,通過持續增加政府對公共商品和服務的投入,使納稅人切實感受到和諧社會的氛圍,最終提升人民的福利水平。
注釋:
① 郭樹清、韓文秀:《中國GNP的分配和使用》,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70-99頁。
② 范一飛:《國民收入流程及分配格局分析》,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270頁。
③ 石良平:《國民收入分配:經濟分析中的統計界定》,《統計研究》1994年第4期。
④ 蔡玉平:《論我國合理的宏觀稅負水平及實現途徑》,《財政研究》2007年第5期。
⑤ 林赟、李大明、邱世峰:《宏觀稅負的國際比較:1994-2007年——基于OECD的概念界定》,《學習與實踐》2009年第1期。
⑥ 林穎:《我國宏觀稅負水平評析:基于IMF和OECD稅收收入口徑》,《涉外稅務》2009年第11期。
⑦ 劉秋生:《關于財政收入占國民收入比重的幾個問題——兼與黃宇光、白明本同志的“比重提高論”商榷》,《經濟研究》1991年第10期。
⑧ 安體富:《當前世界減稅趨勢與中國稅收政策取向》,《經濟研究》2002年第2期。
⑨ 林魯寧:《我國宏觀稅收負擔:實證分析與思考》,《財經理論與實踐》2002年第6期。
⑩ 李波:《我國宏觀稅負水平的測度與判斷》,《稅務研究》2007年第12期。
{11} 楊斌:《宏觀稅收負擔總水平的現狀分析及策略選擇》,《經濟研究》1998年第8期。
{12} 國家計委綜合司課題組:《90年代我國宏觀收入分配的實證研究》,《經濟研究》1999年第11期。
{13} 楊斌、胡學勤:《我國政府稅外收費的實證分析》,《福建稅務》1998年第8期。
{14} 高培勇:《中國稅費改革問題研究》, 經濟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05頁。
{15} 潘明星、蔡丹:《政府收入規模與我國合理政府收入規模的界定》,《山東財政學院學報》2004年第3期。
{16} 彭爽、葉曉東:《論1978年以來中國國民收入分配格局的演變、現狀與調整對策》,《經濟評論》2008年第2期。
{17}{19} Anwar Shah, Budgeting And Budgetary Institutions, The World Bank, 2007,p.28.
{18}{20} Richard Allen and Dimitar Radev, Managing and Controlling Extrabudgetary Funds, IMF Working Paper, WP/06/286, 2006, p.11.
{21} 這十條原則是:授權原則、以年度為基礎原則、全面性原則、一致性原則、嚴格性原則、平衡預算原則、可問責原則、公開透明原則、穩定性原則、績效原則。
{22} 高培勇:《中國財政政策報告2008/2009:實行全口徑預算管理》, 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9年版,第217頁。
作者簡介:田衛民,男,1969年生,湖南郴州人,經濟學博士,河北金融學院河北省科技金融重點實驗室副教授,河北保定,071051;南開大學經濟學院博士后流動站研究人員,天津,30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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