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利用效用最大化模型和博弈論方法分析了個人的誠信選擇及由此決定的社會誠信水準。個人對誠信的選擇是該人在與他人進行交易博弈的社會相互作用中形成的,是理性選擇的結果。個人財富、能力和所受的教育是個人誠信選擇的決定因素,社會制度文化因素、信息流動性和經濟發展程度等因素影響著社會誠信體系的健全與否。目前,社會誠信不健全是一個囚犯困境結局,但仍然是納什均衡。
關鍵詞:誠信;理性;交易博弈;制度
中圖分類號:F2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1)12-0041-08
經濟學界討論誠信的理論集中在這樣幾個方面:第一,以聲譽或信譽為主題進行分析,大量利用了信息經濟學和博弈論的方法。Kreps和Wilson討論了不對稱信息下的企業聲譽建立問題①。在產業組織理論中,這一理論應用得非常廣泛,這構成了關于聲譽或信譽的基本理論。第二,在很多具體問題上廣泛討論了誠信問題。其一是關于政府貨幣政策的爭論。這一爭論的核心實際是政府的政策如何取信于民,是一個政府誠信問題。盧卡斯引入理性預期指出了政府政策有效性和政府誠信之間的關系②;基德蘭德和普雷斯科特在一個動態博弈的環境中分析了政府誠信對政府和公眾之間政策博弈的影響,首次提出了動態不一致性概念,此概念成為后來討論政府誠信的基本方法③。其二是研究銀行中的借貸關系,在相關研究中強調了信息是否完全和博弈是否重復進行對誠信的影響。麥克凱韋和帕夫雷分別撰文,從實驗經濟學的角度討論了借貸關系中誠信機制的建立過程和對經濟活動的影響④。其三是委托人—代理人問題。敗德行為和逆向選擇多與此有關,相應的解決方案則是設計合適的機制,誘發誠信。第三是對群體誠信的討論。康杜里分析了群體誠信問題,他指出群體的成員越少,則越容易建立起誠信,維持這個誠信的方法是“傳染性懲罰機制”⑤。
一、基本模型:個人效用最大化中的誠信問題
社會誠信體系建立在個人誠信的基礎之上,個人行為特征以及個人與社會的相互作用決定了個人的誠信狀況。誠信固然是一個社會倫理概念,但也包含著經濟因素。就個人而言,一方面,誠信是個人參與市場交易活動的前提,良好的個人信譽可以為他贏來廣泛的商業機會,從而像資本或勞動一樣起到了生產要素投入的作用;另一方面,誠信也是個人效用的來源,畢竟每一個人都有高尚的動機。但是,誠信并不是免費的午餐,良好的信譽是通過事先的投資獲得的,是要花費資源的。就社會而言,誠信決定著交易是否順暢,從而影響著資源配置效率⑥。因此,個人的誠信決定可以納入到理性行為的理論框架中分析。
根據上述思路,我們首先可以建立柯布—道格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中國轉型期社會誠信體系與經濟發展關系研究”(項目編號:06JJD790024)的階段性成果。
拉斯形式的個人效用函數如下:
u(h,c)=(h-θ)αcβ(1)
其中,h代表誠信,c代表普通商品,這表明誠信起到了類似于普通商品的作用,能夠增進個人的效用。α和β分別表示誠信和普通商品對個人效用的增進強度,其中β<1,表示消費的邊際效用遞減;α>1,表明誠信的邊際效用是遞增的,也就是說,個人誠信的生成具有自我強化的特點。θ為一個大于零的正數,代表個人的誠信底線,依不同的人而有所不同。
其次,誠信也是有成本的,這可以在個人的消費約束條件中反映:
c=(he-Φ)k+γ(he-h)(2)
其中,k為個人的各種物質的和人力的資本,能夠為個人帶來收入。每個人能夠從物質和人力資本中獲得收入,其大小取決于個人的商業信譽,即誠信。但是,個人的商業信譽并不是內外如一的,沒有人不堅稱自己為人誠實,信守諾言,但實際所為卻有可能存在距離。因此,更重要的是交易對象是否相信他的個人誠信。如果相信,交易就會很好地開展,于是一個人就可以利用自己擁有的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從交易中獲得收入。換言之,潛在交易對象對自己的誠信狀況的判斷影響著自己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的發揮,本文稱這種判斷為預期誠信,用he表示。顯然,he的確定方式影響著預算約束的結構和最終的信用水準。he可能是根據個人以前的表現推斷出來的,例如,為了簡單起見,我們可以假定hef=ht-1;he也有可能是根據一個人的行為特征來確定。(2)式右邊第一項代表了自己的人力資本、物質資本和他人對自己誠信狀況的預期所產生的收入。在這一項中,Φ代表整個社會對個人誠信的最低要求。(2)式的第二項表明,維持誠信是要付出成本的,這里的成本體現為收入的減少,減少程度由γ表示,因此γ代表了誠信的價格,γh表明為了維持h程度的誠信而花費的資源。它可能是因為在對自己不利的情況下為了履行合約或遵守諾言而招致的虧損,也可能是因為爽約后要賠償給對方的損失。如果在不利的環境下,不守約也不支付賠償,那就是失信了,用h的減少來表示。失信或h減少固然可以增加一個人的收入,但同時也損害了自己的形象,導致下一個時期他人降低對自己誠信的評級,即下一個時期的he下降。
根據上述分析,可知個人是在(2)式的約束下求(1)式最大化。通過建立拉格朗日函數,可以求得h和c的解:
h=■ he-■ (3)
c=■ he-■(4)
(4)式中c與he成正比,這表明,一個人能夠消費的數量取決于他人是否相信自己。越相信,則交易就越順利,交易成本降低,因而收入增加。(3)式同樣表明了h和he之間的正向關系。別人越是相信自己,自己就越是要做到更有誠信。這倒不是因為出于知恩圖報的心理,或者是為信任所鼓勵,而是因為當別人信任自己時,自己的收入增加,消費增加,倉廩實而知禮儀,因而更注重誠信,也更有能力追求誠信。(3)式還表明,一個人的誠信狀況取決于α、β、k和γ,與 α和k成正比,與γ和β成反比。α越大,個人從誠信中獲得的滿足就越大,也就越是重視自身的信譽。β越大的人越有可能是一個物質主義者、享樂主義者,對誠信就不那么重視。
更值得注意的是k和γ。k對個人誠信起著積極的作用,這表明,一個人越有能力獲得更多的財富,支配更多的消費資源,也就越是崇尚誠信。禮儀廉恥,誠信公德,關愛他人,這些都是建立在物質基礎上的。從我國的現實中可以看到,收入較高的階層相對而言更在乎誠信帶給自己的感受。當一個人沒有能力或機會循正道獲取收入時,通過投機行為獲取收入不失為一個替代辦法。留學生在留學前和畢業后對誠信的不同選擇或許是這一結論的最佳注釋。一些大學即將畢業的學生為了出國而改動成績曾經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象。但還是這些人,當他們完成學業并建立了一定地位后,就不再愿意有失信的污點,例如他們不愿意為不認識的學生寫工作推薦信和申請留學推薦信。同樣是留學人員,在國外學習成績不很突出、難以找到理想工作而不得不回國的歸國人員卻出現了不少欺騙行徑,動輒號稱是謝絕了國外的高薪聘請、盛情挽留而毅然回國的。其實,主要不是這兩類留學人員的道德素質有差異,他們其實有著類似的效用函數,都追求個人效用最大,更主要的是因為個人人力資本迥異(差別體現在k上)。當真正學有所成的留學生可以通過自己的人力資本打下自己的事業和支持自己的物質利益時,是絕對不會使用欺騙這種下作的手段的。相反,潛力差的留學生中有一些則選擇了通過欺騙來提高自己的地位和增強對物質資源的支配權,因為他們無法通過個人的人力資本來獲得成功。這正所謂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盜名。高校里的學術腐敗也可以利用這種理論來解釋。γ對個人誠信起著負面作用。這是因為,γ代表著誠信的價格,是為了維持一定水準的誠信而需要付出的成本。因此,第一,在堅持誠信或執行合同的成本非常大的時候,人們傾向于采取投機行為,減少對誠信的需求。例如,求職者或求學者請人寫推薦書,或是在填表時真實地描述自己的身體狀況時總是或多或少地會有一些與誠信相背的行為。第二,在其他條件相同時,高能力者傾向于維持更高水準的誠信。如果一個人有非常強的能力,能夠正確地判斷市場環境,低成本地履行合約,則誠信的價格就非常低了。反之,能力低的人為了維持一定水準的誠信,不得不付出較高的代價。
二、社會相互作用對誠信選擇的影響:一次交易博弈
上一節模型的基礎是他人對一個人誠信的預期是外生變量,換言之,模型中沒有考慮社會或他人是如何評價一個人的誠信狀況的。這樣,模型是孤立地討論一個人的理性行為。事實上,每個人都會受到社會的影響,反過來,自己的行為也決定著社會對自己的評價。他人或社會是在觀察到一個人行為的基礎上來形成對其誠信的預期的,因此,模型需要進一步擴展以討論誠信預期的決定過程對當事人實際誠信選擇的作用。
我們如何判斷一個人是否會遵守諾言,在多大程度上保持誠實,顯然要根據該當事人的行為特征來判斷。該當事人的行為特征可以用一個模型來描述,那么我們的預期就可以以這個模型為基礎。從理論上說,這是一個與模型一致的預期,或稱為內生預期。根據模型,我們知道當事人是在(2)式的約束下尋求(1)式最大:
■u(h,c)=(h-θ)αcβ
s.t.c=(he-Φ)k+γ(he-h)
據此,建立拉格朗日函數如下:
L=(h-θ)αcβ-λ[c-(he-Φ)k-γ(he-h)](5)
根據(5)式可知,效用最大化的一階條件為:
α(h-θ)α-1cβ+λγ=0(6)
和 β(h-θ)αcβ-1+λ=0(7)
根據(6)式和(7)式,我們有
h=■c+θ(8)
既然我們知道當事人的決策結構,也就知道(8)式和(2)式的存在,可以利用二者對該當事人的誠信狀況進行預期,即:
E[h]=E[■c+θ](9)
和E[c]=E[(he-Φ)k+γ(he-h)](10)
(9)式給出下式:
E[h]=■E[c]+θ(9)’
(10)式給出下式:
E[c]=(E[h]-Φ)k(10)’
將(10)’代入(9)’式,我們得到:
h=he=■(11)
c=■(12)
上述解的實質是,當潛在的交易對象判斷一個人的誠信時,他很清楚地知道(3)式的存在,知道自己的判斷會影響到該當事人的實際誠信水準。因此,他將根據(3)式來確定自己對當事人誠信水準的判斷。顯然,(11)式或E點值的大小取決于該條線或(3)式的斜率是否大于1,即■是否大于1,以及■是否大于0。可以證明,如果社會和個人的誠信底線相同,即θ=Φ,則(11)式和45°線的交點一定在第一象限,而且,h=he=θ。
接下來討論內生預期對效率的影響。為簡單起見,假定社會個人的誠信底線為θ=Φ,同時假定個人誠信的完美狀態為2θ。這不失一般性。如果每個人能夠堅持這一水準,社會相互信任,則有h=he=2θ。根據(2)式,則c=θk,于是,利用(1)式可知個人的效用為:
uperfect=u(2θ,θk)=θα+(θk)β(13)
但是,堅持完美狀態的誠信并不能使得個人效用最大。如果當事人仍然追求個人效用最大化,就會采取投機行為,在潛在交易對象已經信任自己的基礎上,根據(3)式來選擇實際的誠信,利用對方的信任以增進自己的效用。此時有:
h=■θ+θ
c=■θ
相應地,該當事人的效用為:
uendogenous=[■θ]α[■θ]β(14)
但是,如果預期是內生的,則根據(11)式、(12)式和θ=Φ,我們有:h=he=θ,c=0。
相應地,uendogenous=u(θ,0)=0(15)
根據上述推理,一個顯而易見的結果是:
uexogenous≥uperfect>uendogenous
在這個不等式中,第二個不等式是明顯的,第一個不等式成立的基礎是顯示性偏好原理。顯然,既然uexogenous≥uperfect,當事人就不應該選擇完全的誠信,而是采取投機行為,在對方對自己的誠信判斷確定的前提下,再選擇一個不同的誠信水準。這樣可以得到 uexogenous的結果,而不是uperfect 的結果。問題是,當該當事人這樣做的時候,交易伙伴會依據對其行為模式的認識而正確地推斷其誠信狀況。于是,結果一定是回到uendogenous,效用為零。這是一個次優結局。
三、社會相互作用對誠信選擇的影響:連續交易博弈與懲罰機制
如果當事人和潛在交易對象之間的博弈是一次性的,則投機行為很容易發生。但是,當兩者之間的交易無限連續地進行下去,那就存在著報復機制,報復機制在一定條件下可以促成完善的誠信體系。
報復機制的作用在于,如果在一次交易中當事人欺騙了交易對象,則交易對象會在下一次交易中予以懲罰,例如或者不和他進行有利于雙方的交易,或者讓對方付出更高的價格。考慮到要和潛在的交易對象不斷地做生意,當懲罰機制足夠嚴厲時,即使當事人的效用函數沒有發生變化,他也會放棄欺詐行為或不背信行為,因為現在每個人著眼于長期的效用最大化。懲罰機制可能采取兩種形式:內生預期和靜態預期,為簡單起見,仍然假定θ=Φ和充分的誠信為2θ。
一是內生預期與無限連續交易博弈下的懲罰機制。第一種懲罰機制是以內生預期為基礎。如果在第一次的交易中當事人宣稱自己堅持充分的誠信準則,例如百分之百的誠實或完全地遵守合同,而交易對象給予充分信任,但當事人隨后根據(3)式改變對誠信的選擇,則第一次交易中雙方的策略選擇是(h1,h1e)=(■θ+θ,2θ),而不是(2θ,2θ)。這樣,當事人在第一階段的效用等于(14)式,即:
u(h1,h1e)=uexogenous=[■θ]α[■θ]β(15)
但是,從第二階段起,交易對象不再相信當事人的承諾。交易對象觀察到第一階段當事人的行為,發覺對方利用了自己的信任,其對誠信水準的選擇是根據自己的預期做出的,因此,根據內生預期,有:
ht=hte=θ,?坌t∈(2,∞)(16)
(而不是hte=■θ+θ)。這樣,從第二期開始,當事人的效用就一直為零:
u(h1,h1e)=0,?坌t≥2 (17)
于是,當事人的總效用為:
U失信=■■u(h1,h1e)=u(h1,h1e)=[■θ]α[■θ]β(18)
其中,σ為反映當事人時間偏好的折現率。
相反,如果當事人確實經受住了誘惑,堅持了事先宣稱的誠信準則,就可以獲得信譽,這樣就有:
ht=hte=2θ,?坌t∈(1,∞)(19)
此時他各期的效用都相等,由(13)式決定,即:
u(ht,hte)=uperfect=u(2θ,θk)=θα(θk)β,?坌t∈(1,∞)(20)
于是該當事人各期總效用為:
U守信=■■u(h1,h1e)=■■u(2θ,2θ)=■■θα(θk)β=■θα(θk)β(21)
顯然,當事人是否堅持充分的誠信,取決于(21)式和(18)式的比較,即取決于下式是大于1還是小于1:
■=[■θ]α[■θ]β/[■θα(θk)β]=■[■]α[■]β=■(■)α(■)β(■)α+β(22)
(22)式是大于1還是小于1,主要取決于k、γ和σ的數值。顯而易見的是:γ越大,或是k越大,或是σ越大,(22)式就越有可能大于1,則當事人越傾向于選擇違背事先的承諾,失信于人。k和γ的經濟含義已經在第一小結解釋過,σ的影響就更為直觀。σ越大,表明當事人越不看重未來的效用,越是傾向于今朝有酒今朝醉式的短期行為,以至于懲罰機制對他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因此,他可以不顧后果地選擇不誠實,騙一次,吃十年。
在無限多次交易博弈中,可能會出現兩個結果:第一,如果(22)式小于1,則當事人始終選擇充分的誠信,其總效用由(21)式表示。換言之,連續博弈中的懲罰機制足以促進交易各方走出囚犯困境。第二,如果(22)式大于1,則在內生預期和完全信息的環境中,潛在的交易對象一開始就能夠正確判別當事人的誠信狀況,于是有hte=ht=θ,?坌t∈[1,∞]。這樣,(18)式不再成立,當事人各期總效用都是零。盡管這個結果與(21)式相比,不守誠信顯然得不償失,但這個結果是納什均衡。推理如下:雖然當事人希望得到(21)式的結果,會對報復機制做出反應,在某一階段或一些階段做出種種努力,花費資源、承受犧牲來重建誠信,以贏得交易對象的信任,但仍然得不到對方的信任。原因在于,交易對象清楚地知道(22)式大于1,即(18)式大于(21)式,這使得當事人有充足的動機在贏得信任后采取投機行為;如果交易對象根據當事人過去的努力相信其誠信,則隨后的交易博弈中當事人可以利用這種信任而投機。結果,雖然是無限連續的交易博弈,也不能走出囚犯困境。
二是基于靜態預期的懲罰機制與對誠信水準的選擇。如果預期不是內生的,則報復機制會采取另一種方式:根據當事人以前的誠信狀況來判斷他當今的誠信,即:
hte=ht-1 (23)
這樣,約束條件(2)就變成:
ct=(ht-1-Φ)k+γ(ht-1-ht)=(k+γ)ht-1-γht-Φk(2)’
于是,在尋求跨時期效用最大化的基礎上,當事人對各期誠信的選擇由下式決定:
ht=■■■u(ht,c)■■■(ht-θ)αctβ
s.t.ct=(k+γ)ht-1-γht-Φk(24)
三是內生預期與有限連續交易博弈下懲罰機制的無效性。懲罰機制在連續的交易博弈中才能起到作用。當一個人在一次交易中欺騙了對方,就會信譽掃地,對方就不會再和他進行第二次交易。如果該當事人比較看重未來的效用,σ足夠小的話,則這種懲罰機制足以促使該當事人一開始就自覺遵守充分的誠信水準。但是,懲罰機制只有在無限連續的交易博弈中才能生效。如果交易博弈是連續的,但次數有限,例如為T次,則懲罰機制還是無效。懲罰機制起作用的關鍵在于下一次的懲罰對本次交易的約束。既然交易博弈是有限次數的,則存在著最后一次交易,而這次交易不管是否堅持誠信準則,都不會受到懲罰,因為已經不存在下一次了。這樣,在最后一次交易中,當事人幾乎鐵定了選擇違背充分的誠信準則,這點可以從(24)式中看出來。如此一來,不管倒數第二次的選擇是什么,ht-1是多少,是堅持還是違背充分的誠信,最后的結局都是一樣的,ht早已確定,從而倒數第二次的選擇不受約束,結果有ht-1=ht。依次回推,則各期的誠信水準選擇都不受下一期的約束,結果有h1=h2=…ht-1=ht。同時,潛在的交易對象也能夠獲知當事人的選擇邏輯,從而在內生預期的作用下,h1e=h2e=…ht-1e=hte=h1=h2=…ht-1=ht=θ。
換言之,當事人在選擇當期的誠信水準時,不用考慮其對下一期的影響。這樣,當事人每期的決策都是獨立的。即(24)式演變成:
ht=■■■(ht-θ)αctβ
s.t.ct=(k+γ)he-γht-Φk(24)’
這同下式是等價的:
ht=■(ht-θ)αctβ(24)”
s.t.ct=(k+γ)he-γht-φk,?坌t∈[1,T]
根據第二小節推導出來的內生預期,其解由前面的(11)式表示,這樣交易就無法展開,當事人的各期效用均為零,結果仍然沒有走出囚犯困境式的結局。
四、模型的應用:制度、發展階段、經濟轉型與誠信體系
從模型中得出的結論是,一個社會誠信的狀況取決于k、γ、α、β、σ和he的值,這些變量對社會誠信狀況的影響在前面已經論及。問題在于,這些變量的值又是如何確定的?在這些變量中,k與經濟發展程度有關,γ取決于制度因素,其他變量是由文化因素決定的。
在經濟發展的不同階段,社會整體誠信狀況是不相同的,誠信與經濟發展呈現出一種U形曲線關系。在一個經濟停滯的傳統靜態社會,市場交換活動稀少,因此一方面人們的物質欲望并不強烈,另一方面即使投機取巧也占不到太多便宜。因此,在經濟發達的社會中,整體誠信狀況要更令人滿意一些。但是,在經濟發展過程中,一方面人們的物質欲望被誘發出來,對高尚情操的向往被對物質的渴望超越;另一方面缺乏必要的制度約束,違背誠信的機會成本降低,鼓勵了更多的投機行為。對各國誠信水準進行縱向和橫向比較可以發現,在偏遠的鄉村社會和經濟落后地區,民風更為淳樸;在成熟的市場經濟國家,個人行為也以遵守規則為多。但是,在發展中國家,政治腐敗與商業欺詐要略多一些。在中國,k處于U形曲線的底部。
社會文化因素和經濟發展程度共同決定著α、β的相對大小。在中國,文革的影響較為惡劣而深遠,造成思想混亂和信念喪失,中國古代的良好社會準則不再被遵守,α相對變小。在這種背景下,再加上市場經濟的加速發展和開放條件下國外發達經濟的示范效應,人們心里的物欲主義被刺激出來,相對于α而言,β變得越來越大。σ主要由文化因素決定。應該說,中國民眾是比較看重未來的,因此σ很小。從這一點來看,單個的個人在心理上是更希望依誠信行事的。問題在于,這一積極的影響被其他方面的因素抵消。相當一部分人對溺水和車禍見死不舊,遠非人們心目中沒有愛心,而是因為受環境的影響。γ的大小是由制度因素決定的。從(2)式的約束條件可以看出,γ的作用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對不堅守誠信的懲罰——下調并通過γ而減少不守信者下一次的所得和效用;另一方面,γ也衡量人們為了遵守誠信而要在本期付出的成本大小。事實上,在我國現階段,社會對不守誠信者的懲罰力度非常小,雖然輿論極為不齒,但懲罰卻小而又小,有時甚至在失信者的周圍對失信的評價也較為寬容。這種制度因素的結果是γ可能很小。例如,中國高校對待考試作弊的態度與處理方法就遠遠比西方國家高校寬松,而學生對作弊的態度也較為寬容,認為考試作弊僅僅是一個小小的舉止不當,并非什么特別不好的事。但西方社會的輿論中這幾乎就是道德敗壞,是斷斷不能容忍的。中國社會之所以寬容,可能是因為大家彼此彼此,因而法不責眾;也可能是起因于囚犯困境式的制度環境,當別人這么做時,自己只能同流合污。
潛在的懲罰機制還體現在he上,這是由制度因素決定的。如果當事人在一個時期不誠實,則在下一個時期潛在的交易對象就會據此將其在信譽簿上打入另冊,不和他進行交易,從而也就切斷其收入來源。但是,這種懲罰機制還得看連續的交易博弈是有限次數的還是無限次數的。雖然人們在日復一日地參加市場交易,但是每次交易的對象都不相同,而且不同的交易對象并未共享有關誠信的資信。由于信息傳遞的阻塞,當你在學校考試作弊時,仍可以在IBM中國公司謀得一席職位;當你在IBM因報銷假發票被辭退時,還可以嘗試應聘《21世紀經濟報道》的IT專業版記者。結果,重復的交易實際上是由無數個一次性買賣構成,連續交易博弈遂退化成一錘子買賣,懲罰機制自然難以建立起來。正如我們經常看到的,騙子屢屢得手,對象并不是同一個人;受害者或許常常受騙,但還不至于兩次失手于同一個騙子。在信息不充分的前提下,社會中的交易博弈實質上并非是重復的。但是,如果信息完善的話,一個人在和A的交易中,無論是守信的良好記錄,還是背信的劣跡,都會被下一個交易對象B所獲知,B會據此采取相應的措施,決定是否和他交易,或者決定是否對他提出額外的資信證明要求。在迅速流動的信息條件下,一個人和不同人之間的市場交易活動就變成了無限重復的過程,對失信行為的懲罰機制得以建立。
注釋:
① D. Kreps, and R. Wilson, Reputation and Imperfect Information, Journal of Economic Theory, 1982,(50), pp.79-253.
② R. E. Lucas,Expectations and Neutrality of Money, Journal of Economic Theory, 1972, No.4.
③ Kydland, Finn and E. Prescott, Rules Rather Than Discretion: The Inconsistency of Optimal Plans,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977, Vol.85.
④ R. D. McKelvey, and T. R. Palfrey, An Experimental Study of the Centipede Game, Econometrica, 1992, Vol.60.
⑤ M. Kandori, Social Norms and Community Enforcement, Review of Economic Studies, 1992, Vol.59.
⑥ 鄧旭峰:《公共危機多主體參與治理的結構與制度保障研究》,《社會主義研究》20011年第3期。
作者簡介:文建東,男,1964年生,湖北隨州人,武漢大學經濟發展研究中心和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湖北武漢,430072。
(責任編輯 陳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