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交際中虛假語用預設策略實現(xiàn)條件探析

摘 要：虛假語用預設，作為一種與常規(guī)語用預設相關但不相同的概念范疇，是日常交際中普遍存在的重要語用策略。其下屬范疇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策略體現(xiàn)了言語交際中說話人的目的性和意圖性，是其有意為之。說話人可以將語用預設的常規(guī)特性單向性、主觀性、隱蔽性以及語篇信息流的常規(guī)布局的打破等作為實現(xiàn)條件，觸發(fā)己方的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策略，實現(xiàn)自己的交際需要和語用意圖。

關鍵詞：虛假語用預設 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 常規(guī)特性 信息流

一、引言

“預設”是哲學界和語言學界討論得頗為激烈的一個概念。哲學家（如Frege，Strawson等）首先對自然語言中的照應現(xiàn)象和照應詞語的本質進行了探討。他們的討論激發(fā)了語言學家對預設的興趣，語言學界開始從語義關系的角度對其進行研究，后來又逐漸轉入語用角度。語用學的預設概念不但涉及到語言，而且涉及到人。“語用預設，是指那些對語境敏感的與說話人（有時包括說話對象）的信念、態(tài)度、意圖有關的前提（預設）關系。”（何自然，1997：68）。長期以來，預設現(xiàn)象吸引了國內外無數(shù)學者的廣泛關注和深入研究，他們在預設的界定和分類、預設的特征、預設的觸發(fā)機制和實現(xiàn)途徑、預設的取消和投射、預設的動態(tài)性、預設的語用和認知功能等方面開展了深入細致的研究，成果豐碩。如Levinson（1983），Leech（1981），何自然（1997，2003），陳新仁（1998），何兆熊（2000），朱永生、苗興偉（2000）等。

然而，根據(jù)目前的文獻調查，學術界在解釋有關語用預設的諸多復雜現(xiàn)象時，傾向于將語用預設的共知性和合適性強加到所有的語用預設中去，而忽視了違反共知性和合適性的一類語用預設——虛假語用預設，使得虛假語用預設的特殊性被忽略，從而失去它的相對獨立性，而被過分簡單地混同于一般的語用預設。作為一種日常交際中普遍存在的重要語用策略，虛假語用預設范疇下的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目前獲得的研究更是很不到位。鑒于此，本文采用支永碧（2010）對虛假語用預設的界定和分類方法，以言語交際中的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策略為研究對象，從言語交際中說話人的視角分析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策略在言語交際中得以成功運用的實現(xiàn)條件，希冀通過這些粗淺的研究，引起學術界對虛假語用預設的重視，并為虛假語用預設的相對獨立地位的奠定作出一份努力。

二、虛假語用預設的界定和分類

我們借鑒支永碧（2010：262）對虛假語用預設的界定，將其初步定義為：言語交際雙方在特定的交際語境中因為主觀或客觀原因而導致發(fā)話人的既定預設和聽話人的假想預設發(fā)生沖突的語言現(xiàn)象。一般說來，虛假語用預設的產(chǎn)生原因大致有兩個方面：第一，說話人錯誤地估計了對方的知識儲備和認知狀態(tài)，誤置了預設，是非故意行為，這種預設稱為客觀性虛假語用預設。第二，說話人故意將對于聽話人而言是虛假的、未知的或因為有爭議而暫時不能接受的非交際雙方的共有知識處理為預設信息，這種預設稱為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帶有一定的目的性和意識形態(tài)傾向性。

根據(jù)以上分類，客觀性虛假語用預設是說話人無意為之，其實質是一種預設誤置，不具有積極的語用功能，本文將不予探討。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是言語交際者有意為之，是說話人采用的一種語用策略，具有積極的語用效果，有助于交際意圖的實現(xiàn)，因而是本文探討的重點。為闡述方便，下文所提到的虛假語用預設均為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需要說明的一點是，這里我們對說話人和聽話人的區(qū)分是按交際者在第一個話論中交際角色而定的，具有相對性，對它們的區(qū)分也是為了文章展開分析的需要。限于文章篇幅，本文主要從說話人的視角出發(fā)，探討其在言語交際中成功運用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策略的實現(xiàn)條件。然而言語交際中的聽話人也是同樣可以運用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策略的，對于交際中聽話人成功運用虛假語用預設策略的實現(xiàn)條件，筆者將另撰文論述。

三、說話人虛假語用預設策略的實現(xiàn)條件

從第一話論中說話人的視角，分析其運用虛假語用預設策略的實現(xiàn)條件。說話人或通過能動地利用語用預設的常規(guī)特性；或打破語篇信息流的常規(guī)布局結構等條件因素成功地運用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策略實現(xiàn)自己特定的交際意圖。

（一）基于語用預設常規(guī)特性超常利用的虛假語用預設策略

虛假語用預設是基于語用預設的單向性、主觀性和隱蔽性特征生成的，是對語用預設常規(guī)特性的超常利用，借助語用預設的觸發(fā)機制，在形同神異中傳遞對于交際一方來說是虛假的、未知的或因有爭議而暫時不能接受的非交際雙方的共有知識。

1.基于預設單向性的虛假語用預設策略

語用預設的單向性主要是指預設是由說話人的單方面作出的，預設的內容在被聽話人理解之前，它只是相對于說話人而存在。單向性賦予了說話人運用虛假語用預設策略的權利，使得說話人可以有意識地單方面設置符合自己交際目的的預設。即使明明是虛假的預設，也可以當成言之鑿鑿的事實來作為預設，從而達到自己的交際目的。（沈曉娟，2008：19）如：

（1）錢鐘書小說《圍城》中，三閭大學的校長高松年本來向方鴻漸承諾聘他做教授，然而等方鴻漸遠道而來時又反悔了，高氏自己也覺得不好解釋，于是一見面就問：“方先生，你收到我的信沒有？”

這里老于世故的高松年利用預設表面的共知性巧妙地掩蓋貫穿交際過程始終的單向性。他先聲奪人地提出一個問句，利用虛假的語用預設來搪塞方鴻漸，預設自己已提前寄信收回成命，使得聽話人方鴻漸信以為真，不得不接受從聘為教授到聘為副教授的待遇轉變。

2.基于預設主觀性的虛假語用預設策略

預設具有主觀性，是帶有斷言性質的語境假設，本身不具備必然的真實性或正確性，而是在特定的語境中被發(fā)話人設想或相信的。利奇（1987）將語用預設解釋為：“言者S在講話語X時，認為Y必然是真實的。”為了實現(xiàn)某種愿望或目的，說話人可以能動地利用這一特性，采用虛假語用預設策略，設置預設陷阱。如：

（2）華盛頓父親的一匹馬被人偷走了。華盛頓同一位警察一起到偷馬人的農(nóng)場里去討要，但那人拒不歸還，一口咬定說：“這是我的馬。”

華盛頓用雙手遮住了馬的雙眼，對那個偷馬人說：“要是這馬真是你的，你一定知道馬的哪只眼睛是瞎的？”

“右眼。”偷馬人猶豫地說。

華盛頓放下蒙右眼的手，馬的右眼并沒有瞎。

“我記錯了，馬的左眼才是瞎的。”偷馬人急忙辯解道。

華盛頓又放下蒙左眼的手，馬的左眼也沒有瞎。

“我又說錯了……”偷馬人還想狡辯。

“不錯，你是錯了。這些充分說明馬不是你的。你必須把馬還給華盛頓先生。”警官說。

華盛頓在討馬的過程中問題問得相當有技巧，他充分運用預設的主觀性，先設了一個虛假語用預設“馬有只眼睛是瞎的”。由于偷馬人并不是馬的主人，他對馬的特征不了解，因而在回答問題時認可了華盛頓的虛假語用預設，結果落入了華盛頓問題的預設陷阱里，華盛頓的這一虛假語用預設策略收到了出奇制勝的效果。

3.基于預設隱蔽性的虛假語用預設策略

預設的隱蔽性是指語用預設是話語之外隱含的某種信息，是指說話人沒有直接明白地說出來，而是將其隱含在話語中的信息。它只是說話人的一種心理認知狀態(tài)，是說話人主觀設定的與聽話人共知的概念，隱含在話語的字里行間和說話人的心中（陳意德，2005：31）。因為語用預設是隱含的，不是話語要傳達的主要信息，所以聽話人不留神就會把說話人的虛假語用預設看作事實加以接受。應當說，語用預設的隱蔽性是說話人之所以能成功運用虛假語用預設策略的一大功臣。例如：

（3）有一家電影院，去那里看電影的婦女們總舍不得脫下她們的漂亮帽子，坐在她們后面的觀眾頗為不滿，于是電影院經(jīng)理在門口寫了這樣一句話：

本院為照顧衰老高齡的女客，允許她們照常戴帽看電影，不必摘下。

此通知一出，女士們紛紛自覺取下了帽子。

（轉引自沈曉娟，2008：43）

影院經(jīng)理非常聰明，他巧妙地運用語用預設的隱蔽性這一特點，將“看電影時不取下帽子的女士都是衰老高齡的”這一虛假語用預設隱含在了他寫下的那句話中。試想有哪位女士愿意將自己放在這個位置上？盡管這個預設本身并不符合實際，是虛假的，但在這個特定語境中，它卻取得承認，虛假預設實現(xiàn)了話語控制功能，從而使影院經(jīng)理也實現(xiàn)了對影院的管理。

在言語交際中，說話人不僅可以通過對語用預設單向性、主觀性、隱蔽性等特點的超常利用，成功地運用虛假語用預設策略，實現(xiàn)自身的交際目的，還可以以打破語篇信息流的常規(guī)布局結構為實現(xiàn)條件，觸發(fā)己方的虛假語用預設，利用這一語用策略，實現(xiàn)特定的交際意圖。

（二）基于打破語篇信息流常規(guī)布局的虛假語用預設策略

語用預設在語言交際的信息流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從動態(tài)角度看，語言交際是發(fā)話者和受話者為進行信息傳遞而磋商共有場的互動過程。在這一動態(tài)過程中，交際雙方共同構建了一個語篇世界，而語篇是語篇世界的語言表征。正常情況下，在語篇的發(fā)展進程中，發(fā)話者為保證語篇的簡潔性和表達的經(jīng)濟性，根據(jù)自己對受話者知識狀態(tài)的假設和受話者可能作出的反應合理編排信息，將已知的次要信息以隱含的方式表述為預設命題，以此作為信息傳遞的背景信息，同時將新的重要的信息處理作為斷言信息放在語句焦點的位置上，從而保證語篇信息流的暢通。（朱永生、苗興偉，2000：26～27）

但是，“特殊情境下具體的交際策略往往突破規(guī)約性理論闡釋的涵蓋范圍。有時，發(fā)話者為追求某種特定語用效果，故意打破語篇信息流的常規(guī)布局結構，把非雙方共知、左右交際發(fā)展的新信息處理為預設形式，形成虛假語用預設”（張瑩，2006：36）。預設負載的是新信息，斷言表述的也是新信息，整個語言鏈條中新信息過盛，而作為理解新信息的基礎的舊有背景信息卻明顯不足。使新舊信息比率失調，語篇信息流出現(xiàn)信息斷層。發(fā)話者則利用受話者面對信息斷層時的語用協(xié)調活動，巧妙地掩飾預設的虛假，達成既定意圖。且看下面的例子：

（4）方鴻漸：“Philosophers”這個字很妙，是不是先生用自己的頭腦想出來的?

褚慎明：“這個字是有人在什么書上看見了告訴Bertie，Bertie告訴我的。”

方鴻漸：“誰是Bertie?”

褚慎明：“就是羅素了。”

世界上有名的哲學家，新襲勛爵，而褚慎明跟他親狎得叫他乳名，連董斜川都羨服了。（錢鐘書《圍城》）

“Bertie是羅素乳名”它只單方面地存在于說話人褚慎明的語境假設中，與聽話人方鴻漸并沒有達成共識。在言語交際中，褚慎明十分清楚這一信息在聽話人認知中是不具備的，但是在特定目的的支配下，他有意把“Bertie是羅素乳名”隱含在字里行間，構筑為虛假語用預設。由于缺少必要信息的輔助，“這個字是有人在什么書上看見了告訴Bertie，Bertie告訴我的”，這句話對于聽話人方鴻漸來說就出現(xiàn)了兩個需要處理的新信息：①Bertie是誰；②Bertie告訴褚慎明的。舊信息匾乏，新信息超標，信息之間以有序的連環(huán)扣形式呈現(xiàn)，在這些因素的綜合作用下，聽話人方鴻漸對整個信息鏈的解讀出現(xiàn)了理所當然的困難。褚慎明有意識地利用虛假語用預設策略，把先①后②的語流常規(guī)布局改造成先②后①，通過對話語輪次的刻意控制，使“Bertie是羅素乳名”的信息發(fā)送初衷由主動巧妙轉變?yōu)榭此票粍印７进櫇u接受這條信息后，自然將其與“稱呼語體現(xiàn)人際關系親疏遠近”的知識儲備相結合，“褚慎明與羅素關系非同一般”的信息也就在發(fā)話人看似不經(jīng)意地有意引導下成功傳遞。在通過打破語篇信息流常規(guī)布局而構建的虛假語用預設策略的輔助下，褚慎明炫耀自己、抬高身價的隱含目的順利達到。

四、結語

作為一種日常交際中普遍存在的重要語用策略，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有著重要的應用價值，言語交際中的說話人可以通過巧妙地運用語用預設的單向性、主觀性、隱蔽性等常規(guī)特性，使用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策略；說話人也可以以打破語篇信息流的常規(guī)布局為實現(xiàn)條件，成功運用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策略，以達到某種交際目的或語用效果。對言語交際中說話人運用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策略的實現(xiàn)條件的探討，有利于拓寬虛假語用預設的研究領域，對實現(xiàn)虛假語用預設的系統(tǒng)性、全面性研究作出一份努力。同時，將主觀性虛假語用預設作為一種交際策略，對交際者成功運用該策略的實現(xiàn)條件進行分析，對言語交際活動的有效進行具有重要的指導價值。說話人巧妙地應用該策略，能夠實現(xiàn)自己的特定交際目的和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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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以慧 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2100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