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摭憶

受家庭的影響，金采琴小時候喜歡哼哼唧唧、蹦蹦跳跳。可巧了，1954年華東戲曲研究院招收第一屆昆曲演員訓練班，金采風就鼓勵妹妹金采琴前去報考。金采琴本來想學越劇，但當年并未招收越劇班。雖覺遺憾，但能從幾千報名者中脫穎而出，金采琴還是很高興。

最初，老師根據金采琴的個頭和氣質，把她分在了朱傳茗老師主教的閨門旦組。但一年以后，別的女同學都“噌噌噌”不停地往上躥著個兒，金采琴的身材就顯得矮小了。總不能讓杜麗娘比春香矮吧，于是她改到了張傳芳老師主教的花旦組。那時花旦組已經學完了《春香鬧學》，金采琴只好抓緊時間補學。兩年后，越劇班開始招生，金采琴心癢癢了，想“叛逃”到越劇，她纏著老師說想改學越劇，但老師們早就看出她是個昆劇的好苗子，怎么會輕易地放手呢。老師們真是慧眼識“琴”，金采琴站在舞臺上，天生就是一個春香。就這樣，金采琴從15歲開始扮演春香，春香這個角色竟然一直伴她到老。她舞臺上的角色搭檔“杜麗娘”換了好多茬兒，華文漪、張洵澎、蔡瑤銑、洪雪飛、梁谷音、楊春霞、張靜嫻等等，就她這個春香不換，被大家冠為“最佳春香”。

《春香鬧學》又稱《鬧學》、《學堂》，即《牡丹亭》原本第七出“閨塾”，是花旦的基礎戲。這出戲唱不多，話白多，以表演取勝。這個戲的戲核就是一個“鬧”，表現了春香有一個從無意識的“鬧”發展成有意識的“鬧”的變化過程。戲一開始，春香奉了小姐之命到書房中看先生可曾到來。春香用跳躍步上，唱【一江風】：“小春香，一種在人奴上……小苗條吃的是夫人杖。”【一江風】是《鬧學》中春香的主唱段，這段唱交待了春香的身份、地位、日常工作以及和小姐的親密關系等等，同時還展現了春香天真活潑、無憂無慮的性格特征。隨后，春香發現陳最良背后說小姐上學來遲是“太嬌養了”，當面又說“也不甚遲”，然后又教育小姐要早起，春香這時候就有點不高興了，覺得陳最良前后不一，有點虛偽，就說“我同小姐今后不睡了”，用言語上的小反抗來回擊他。此時的“鬧”可以說是無意識的鬧，是未蒙塵的小孩兒直率天真的心性使然。接著，陳最良要春香背書，背書既是這場戲的重點，也是春香從無意識地“鬧”到有意識地“鬧”的一個轉折點。背書時春香的腳步是邁的，嘴是噘的，眼睛是不高興的，口中是埋怨的，她根本就無心背書。“背書”一段催生了春香對陳最良更加不滿的情緒，她開始有意識地“鬧”學了，故意處處和陳最良作對。再后，講完書，陳最良要小姐寫字，春香覺得新鮮，就再三要求先生讓自己寫，不想又被先生搶白了一頓，春香僅剩的一點向學之心再次被打擊，她是真的再也不想呆在學堂里了，就撒謊要“出恭”到外面去玩了…·最后先生下場時，她還在背后罵老師什么“老白毛!老厭物!不知趣的老蠢牛”，把對先生的不滿徹底發泄出來，也把“鬧學”之“鬧”鬧開了。

金采琴認為，要演好春香，一定要注意表演上的“度”以及春香的年齡特征，“鬧”得不能過火，不能庸俗化，不可太拖沓，不能使人討厭。表演上一定要讓觀眾看清楚，春香的“鬧”是有變化、有層次、有理由、有根據的，從而覺得她是一個天真單純、善良活潑的“小可愛”。

后來，金采琴對春香的扮相也做了一些小革新，比如把7個片子小彎貼成一種“狐貍片子”造型，讓春香顯得更活潑、更活躍，更有年齡感，同時也與杜麗娘大家閨秀的端莊區別開來。

因為演活了春香，金采琴與葉劍英元帥也結下了深深的友誼。1958年，葉帥第一次看了張洵澎和金采琴演的《牡丹亭游園》，他立即就被吸引住了，贊嘆不已。葉帥自此愛上了昆曲，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癡迷，他走到哪里介紹到哪里。他對“游園”更是百看不厭，每次來滬都要看一遍，還學著唱其中的名曲[皂羅袍]。葉帥還贈送扇面并題詩給金采琴“珠歌翠舞出宮廷，回到人間造典型。莫道斯文陳舊甚，牡丹亭外有雷聲。”以示贊揚和鼓勵。“文革”前有一天，金采琴演完昆曲《自有后來人》里的鐵梅后，竟然大口地吐起血來。后來在葉帥的關心下，她做了全身檢查，原來是心臟的二尖瓣閉合有些問題，立即做了心臟手術，恢復得也非常好。金采琴想，葉帥這么關心和喜愛昆曲，我一定要站在舞臺上把小春香演得更好。葉帥曾對金采琴說，人家對你好你要記住，人家對你不好你一定要忘掉。時至今日，這句話仍然是她處身立世的基本信條……

“文革”后期，金采琴到兒童藝術劇院執教，盡心盡力地培養兒童話劇演員。上世紀八十年代，香港的鄧宛霞想學昆曲《牡丹亭》中的杜麗娘，華文漪推薦了金采琴去教，因為金采琴在閏門旦組開蒙就是杜麗娘，加上后來改春香，給那么多個杜麗娘配戲，舞臺經驗、教學經驗都很豐富。后來在美國的盧燕也要學杜麗娘，金采琴也被推薦去教戲。教完以后，金采琴還登臺給她們配演春香，簡直就是周到的“一條龍服務”。

1993年“昆三班”進團后，盡管自己的演出任務繁忙，金采琴還在團里將《墻頭馬上》的梅香教授給甘春蔚、倪泓等，后來團里又推薦她到戲校去教“昆四班”、“昆五班”，還到武夷中學、昆曲曲社去任教。在教學中，金采琴會結合學生的情況和特點因材施教，她雖然也注意重點培養，但更強調教學的公平性，不會讓學生坐冷板凳，每一個學生都會被要求演一遍，必須學會。她很苛刻地認為，只有學生全部學會了才說明老師合格。

金采琴介紹說，花旦的主戲遠不如閏門旦多，像《思凡》之色空、《佳期》之紅娘等等算是花旦的主戲，但總的來說花旦配戲比較多。不管是舞臺上還是舞臺下，金采琴從不跟別人爭啊搶啊，她覺得演戲就是一項自己熱愛的本職工作。舞臺演出好比是一株帶花的綠色植物，只有花和葉子在色調、比例上的和諧相配，才能更加鮮活。她想，我就做花旁邊一片漂亮葉子吧，欣賞花、陪襯花，其實，有名的綠葉也很多，戲演好了，觀眾的評價也好，自己也挺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