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代除了曹雪芹的《紅樓夢》享譽我國小說之界外還有吳敬梓的《儒林外史》同樣轟動至極。在這部小說中吳敬梓以極盡嘲諷之妙筆,用辛辣剛勁之語言,繪聲繪色地刻畫了一個儒林世界,魯迅先生曾經評價其為說“戚而能諧,婉而多諷”。縱觀全書,我個人認為最具諷刺色彩的莫過于《范進中舉》這一精彩片斷了。
略窺題目:范進,人名,這讓我想到周進,兩人異姓同名。“進”在讀書人眼中應該代表著進取或暗合中進士之意,由名而知,范進對于科舉的熱衷,對中舉的熱望。要知道范進從20歲開始應考一直靠到54歲卻連個秀才也沒考取,一貧如洗,窮愁潦倒,但仍屢敗屢考,永不言棄。這就是科舉的魅力所在,古來仕人素來認為“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顏如玉”,學而優則仕,秀才只是最底層的知識分子,最多只能做個私塾老師,圖個糊口,而中舉就大相徑庭了,這就有了步入仕途的資本,社會地位極大提高,因而范進中舉前后有著天壤之別。
讀此文,范進之瘋引起我極大的關注,從表面上看來這完全是開心過渡造成的,也就是喜極而瘋,但為何范進會喜到瘋的地步呢?
(一)長期自我壓抑
犯進是個腐儒,生活唯一的焦點就是讀書考科舉,可無奈從20歲一直考到54歲連個秀
才都沒考中,考場失利給他造成了極大的經濟壓力:住的是茅草屋,家徒四壁,吃得是“小飯菜,想也難過”,“十幾年,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可謂三餐難濟,斷炊挨餓那是常有的事,范進之母,甚至有餓的“兩眼都看不見”。一文錢逼死英雄漢,在金錢面前,窮酸秀才也只有向勢利屠夫低頭,明知丈人胡屠戶市儈粗鄙,但為了赴考盤纏,他寧可被啐罵得“狗血淋頭”、“摸門不著”仍要問胡屠戶借錢。但金錢的折磨還是其次,心靈的蹂躪更可悲。秀才是科舉的最低門檻,可范進三十多年都不中,面子里子都掛不住了,自卑絕望到了極點。看到丈人“唯唯連聲”,對做田的、扒糞的平頭百姓拱手做揖,謙恭卑微之極,這一切都是源自科舉不中對其的傷害。當丈人啐罵他中秀才也不過是宗師“舍與”時,一聲不反駁,當然在胡屠戶面前他是懦弱慣了,但在他的內心深處說不定也有這份自卑,這份自卑來自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直至其一朝中舉,鄉鄰奔走相告,可他“道是哄他,只裝聽不見,低著頭往前走”,“為甚么拿這話來混我?我又不同你頑”,“哄”“混”“頑”直抵他內心深處,對于連考了二十多次秀才的范進,其自己都不相信能夠考上舉人,“低著頭”更突出了他文人的自卑:窮困潦倒到了賣雞為生,鄉鄰那異樣的眼光似乎又在嘲諷屢試不中的他,低頭這是一個儒生在命運前的壓抑。可這并非是一時壓抑,而是34年的壓抑,沒考中一次,背后堆積了不知多少鄉鄰們的蔑視、嘲諷,甚至像丈人胡屠戶一般的人連面子也不給他留,當面斥責辱罵。但范進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對于這一切的嘲諷他唯有忍,唯有壓抑自己,低頭退讓,所以長期的壓抑讓他的精神處于極度抑郁狀態,而中舉的消息讓他多年壓抑的神經突然膨脹,瘋才是他情緒的唯一宣泄出口。
(二)突如其來的變故
為什么說是變故?對于生活在社會底層來說,中舉前后簡直是天壤之別:中舉前范進的生活水平在我們今天社會一定算得上五保戶行列,但中舉后,簡直是一夜暴富。住上了三進三間的房子,吃上了豬肉,有了柴米油鹽,物質水平在原來的基礎上連翻了好幾番。更主要的是他的社會地位發生了巨變:中舉之前,人人輕蔑他,嘲弄他,閑言碎語、冷嘲熱諷撲面而來,可中舉之后,人人巴結拉攏他。鄉鄰們突然和他親密無間,給他們家送酒送米、拿雞拿蛋,還熱心的幫忙治病;報子竟然熱心地相告治瘋病的方法;同在桑梓,一向有失親近的張鄉紳也前來攀親認友,還贈銀贈房;胡屠戶的態度更是360度大變身。稱呼上看:“現世寶”、“爛忠厚沒用的人”、“癩蛤蟆”極盡侮辱,忠厚本是褒義,一個爛字就形象地烘托出范進懦弱、謙卑、唯唯諾諾的身影。沒用,范進除了讀書,四體不勤,一無是處,甚至連唯一的長處讀書也是屢考屢不中,簡直無能無用。但是一旦中舉,還是同樣沒用的范進在丈人口中就成了“賢婿老爺”,賢,賢能之義,足見丈人對女婿的賞識、滿意,作為岳父,稱范進賢婿還算得體,可在賢婿之后還加個老爺,老爺是身份卑微對范進的稱呼,足見胡屠戶對范進的巴結討好。中國小說中動作往往是人性格和內心的一個窗口,中舉之前,胡屠戶對范進是隨意啐罵,絲毫不留情面。中了相公之后,拿了一副大腸一瓶酒前去“賀喜”,對范進是“吩咐”,沒有胡屠戶的允許,老太太連同桌吃飯都不敢,但是就算同桌吃飯,范進一家吃飯的情形也不難想象,特別是酒足飯飽之后,胡屠戶則是“吃的醉醺醺”,“橫批了衣服,腆著肚子去了”,就一副大腸一瓶酒,估計全進了胡屠戶的肚,范進一家大概只是看著飯菜吞口水,并且還得受胡屠戶的一頓口水,何等凄涼,可結果呢,母子倆人還得“千恩萬謝”。但一旦中舉,胡屠戶卻帶了一個燒湯的二漢,“提著七八斤肉,四五千錢”趕來,眾人央求他打女婿治病,素來橫行無阻的屠戶竟然“作難”起來,打耳光之前還得“連斟兩碗酒喝了,壯一壯膽”,打了一巴掌之后,那手“早顫起來”、“隱隱的疼將起來”、“巴掌仰著,再也彎不過來了”,一系列的細節描寫將胡屠戶那種裝腔作勢、諂媚之極的丑態表露無疑。尤其是看到女婿衣裳后襟滾皺了許多,“一路低著頭替他扯了幾十回”,這個“扯”極盡討好,而且還是“幾十回”,再加上“低著頭”,曾在女婿面前裝慣大的胡屠戶這一低頭真是極其的討好巴結,小人之丑態表露的淋漓盡致。總之,中舉讓范進從一個貧寒秀才一下子飛黃騰達,從一個地位卑微的螻蟻成為人人得而巴結的老爺,這種變故對其來說,來得太突然,變化太巨大,內心一時承受不了也就瘋了。
范進的瘋從表象直指本質,也就是吳敬梓批判的對象科舉制度。那科舉制度到底有著怎樣的危害呢?難道僅是讓人瘋?深究下去會有很大的發現:
(一)造成文人性格的迂腐、懦弱
科舉制度考試內容是“四書”、“五經”,所以要想考取功名的文人必須熟讀這些書,而這些書在一定程度上要求他人守禮尊教,致使文人行為言語迂腐,比如賣雞,范進是插個草標等待別人買雞,也不會叫買,沒人買就“一步一踱”,這雞是救命的,沒賣出去應該是十分著急,可他還放不下文人的架子。這樣的例子還有,范進發了瘋之后,“把兩手拍了一下,笑了一聲,道:“噫!好了!我中了”,就算是瘋也要守禮義,這是封建禮教對其的毒害。迂腐還是其次,讀書都磨光了他的脾氣和尊嚴,他逢人就拱手作揖,受到他人蔑視、辱罵,他也不過是低著頭、唯唯連聲。
(二)扭曲了文人的人格
在明清之時,一旦中舉就意味著有了做官的資格,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一旦中舉就意味著功名利祿接踵而來,真正實現了“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顏如玉”的神話。所以像范進這一“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讀書人比比皆是,他們一生的奮斗目標就是科舉考試,即使考個數十載都未考中都不肯罷手,因為他們內心清楚唯有考取功名才能改變自己的現狀。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能夠越過科舉這道鴻溝的畢竟是少數,所以大部分文人淪為了孔乙己這樣的可憐蟲,迂腐無能。少數幸運者如范進一般,但這種人在長時間壓抑下,一旦中舉就露出了虛偽的嘴臉:不再稱胡屠戶為“岳父”,而改稱“老爹”,與張鄉紳平起平坐,交談對打無不流露出世故圓滑之態。這種人格分化之態不免讓人擔憂做了官之后的范進大概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貪官污吏。
(三)丑化了社會風氣
從胡屠戶、相鄰、張鄉紳的態度變化來看,科舉制度的影響絕不僅限于文人,更擴散到了社會,促使人們形成了趨炎附勢、攀結權貴的心理,形成了世態炎涼的風氣。所以在范進未中舉前,他們家即使淪落到餓死也沒有人肯伸出援助之手,而一旦中舉,不管張三李四人人出力相幫,這樣的社會不免讓人心寒。
可見科舉制度在明清時期對我國的毒害已是深入人心,可謂“一代文人有厄,一個時代之悲”。
(作者單位:浙江省寧波市鄞州區宋詔橋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