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多克與唐寧街10號的恩恩怨怨

英國的“小報文化”不會因《世界新聞報》的關閉而走向滅亡，而小報文化不死，就意味著英國政府與媒體之間依舊有著強而有力的紐帶。

魯伯特#8226;默多克是誰？

如果你問美國人，回答或許就是：“美國的媒體大亨。”

但如果你要問英國人，答案一定五花八門：“最有影響力的外國人”，“內閣影子部長”。英國人也會用“傳媒巨頭”來形容這位年過八十的老人。不過要注意，英國人稱他為“巨頭”時，措詞往往用的是“MOGUL”，這在英語里面可是一個明褒暗貶的字眼。

沒錯，即便沒有眼下的這場小報竊聽風波，多數英國人也早就煩透了，甚至恨透了這位媒體大亨，因為他領導的新聞集團被認為給英國文化帶來更多的是低俗化風潮，讓大小媒體滿身散發著銅臭味。

在英國，誰最恨默多克呢？

其實是政治家才對。無論唐寧街10號里的首相是來自哪個黨派，過去40年里，他們都不得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政策決定是否會讓默多克滿意。從“希望借默多克為自己造勢而贏得大選”，到尾大不掉，首相府反倒成了默多克旗下媒體的附庸。威斯敏斯特的當權派早就想把默多克，還有他的媒體王國，趕出英倫三島。終于，《世界新聞報》的竊聽事件爆發，讓他們等到了一個機會，拉開了同默多克決戰的姿態。

但真的要拼得你死我活嗎？或許眼前的一切，都是政治煙霧彈。

卡梅倫一聲嘆息

英國首相卡梅倫7月20日在倫敦的威斯敏斯特議會下院經歷了他當政以來，歷時最漫長的一次議會辯論。圍繞“該如何解決英國小報竊聽事件？”這個核心問題，卡梅倫在6個小時里，回答了160多個來自不同黨派議員們的發問。問答間隙，卡梅倫不由自主地長嘆了一口氣，讓在座600多位同僚們禁不住哈哈大笑，大家都明白眼下卡梅倫面對的真的是一場令人筋疲力盡的政治鬧劇。

默多克領導的新聞集團旗下的《世界新聞報》涉嫌竊聽民眾及公眾人物電話的事件東窗事發后，不僅讓這家168年的小報宣布關門，新聞集團放棄垂涎已久的英國天空廣播；還讓新聞集團的兩位高管、倫敦警察局局長以及副局長先后辭職，作為對他們早前合伙縱容小報記者頻頻采用竊聽手段獲得“獨家新聞”的懲戒。

但在英國人看來，懲罰還遠沒有結束。

卡梅倫7月20日原以為自己發表長達兩個多小時的聲明，誓言要嚴懲警界腐敗分子，就算問題出在首相府也要一查到底，就可以了事；但是反對黨工黨仍舊不依不饒。曾在布萊爾時代擔任內閣大臣的工黨議員斯特勞當天質問道：“難道說，執政的保守黨說首相和這一系列事件沒牽連，就行了嗎？我們要聽的是議會的裁決。”

英國《衛報》7月21日說，卡梅倫的“死穴”就是無法讓外界相信，他完全是憑個人喜好，而且無視同僚多達15次的警告，在2010年堅持雇傭原《世界新聞報》主編、一系列小報竊聽事件的幕后操盤手安迪#8226;庫爾森，擔任首相府新聞主管。

對于卡梅倫來說，更糟糕的是，他被發現在去年9月授意首相府幕僚長寫信給倫敦警察局高管，表示“首相再也不想聽到有關竊聽事件還有什么新進展”。9月19日出席議會聽證會的前倫敦警察局局長史蒂文森也說，是唐寧街10號通知自己，不要再把竊聽事件和首相扯上關系。

《華爾街日報》7月19日曾把默多克父子被迫出席英國議會就小報竊聽事件舉行的聽證會，稱為“英國與默多克的決戰時刻”。但英國更多的媒體并不認同同樣是默多克旗下《華爾街日報》的看法。

英國《每日郵報》毫不客氣地指出，直到今天，卡梅倫仍然視庫爾森以及早前因竊聽丑聞辭職的新聞國際總裁布魯克斯為自己的“好友”。所謂“決戰”的說法，不過是一場政治煙霧彈罷了，有人的確被丟官罷職，但英國當權派與默多克的新聞王國之間卻不會真正翻臉。

不過，當英國工黨將7月20日的議會辯論作為打垮卡梅倫班底的關鍵一擊，為此不惜搬出多位在布萊爾時代擔任內閣大臣的資深議員向卡梅倫施壓后，卻讓卡梅倫借機發揮，反唇相譏：“別忘了正是布萊爾政府當年一味縱容媒體，才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卡梅倫的這句話算是說到英國老百姓的心坎上了，因為人人都明白，默多克在英國打造的媒體王國的確不是一夜造就的羅馬城。正是卡梅倫的多位前任頻頻向他拋來的橄欖枝，才讓這位美國的媒體大亨成為英國政界的座上客。

大樹底下好乘涼？

想要了解英國政界為什么如此青睞默多克，就要先了解默多克的英國媒體行業的影響力有多大。

新聞集團發家于澳大利亞，但公司的壯大卻來自英美兩地市場。和在美國主攻電視、電影等廣播媒體相比，老默多克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就專攻英國的紙媒市場。在1969年買下了《世界新聞報》和《太陽報》，而這兩份報紙的日銷量高達280萬份，商業成績稱雄英國業界。

在1981年，這位媒體商人又收購了《泰晤士報》和《星期日泰晤士報》，進軍英國大報市場，憑借握有全英2/5的新聞紙市場，進一步掌握了英國輿論的主導權。一輪又一輪的商業收購案看起來順風順水，背后卻大有玄機。

撒切爾夫人主政時期，默多克就決定全力支持保守黨。憑借《泰晤士報》以及《星期日泰晤士報》，加上早前擁有的《太陽報》和《世界新聞報》，新聞集團用大報和小報的輿論力量，雙管齊下左右著英國的民意。從“是否該加大私有化改革”到“選擇英鎊還是歐元”，默多克旗下的紙媒占據了英國新聞紙2/5的閱讀市場，用大道理和小例子來告訴英國人：“相信我們，政府的決定是對的。”

但默多克帝國在英國的影響力得以極致發揮的時代，要從1992年工黨試圖在大選中贏得執政權算起。當時，默多克所擁有的《太陽報》是英國發行量最大的報紙，而《太陽報》是撒切爾夫人的最大支持者。

投票日當天，《太陽報》在頭版把當時的工黨領袖金諾克的禿頭形容為電燈泡。該報的標題是：“如果金諾克今天當選，請最后一個離開英國的人點亮燈泡。”結果，工黨輸了。 這時的英國人已經看到，默多克已經為執政黨栽出了一棵遮陽大樹。

由于從前任中吸取了“教訓” ，到了1997年的大選年，當布萊爾成為工黨領袖后，他決心要爭取《太陽報》，或者至少讓它保持中立。結果，布萊爾成功了，并在接下來的兩次大選中，贏得了《太陽報》的支持。從此，布萊爾與默多克這樣的媒體大亨保持著非一般的關系，并會盡一切可能贏得他們的支持。英國廣播公司曾引述政府新聞顧問蘭斯#8226;普里斯在回憶錄中的話說：“布萊爾政府在沒有征求默多克的意見之前，是不會輕易制定政策的。”

其實，早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剛剛嶄露頭角的英國工黨領袖布萊爾就給默多克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此后的英國大選中，默多克的媒體一改此前全力支持保守派首相撒切爾夫人的做法，一馬當先為布萊爾所代表的“新工黨”搖旗吶喊。事實證明，默多克并沒看走眼。布萊爾坐上首相寶座后，很快就“知恩圖報”，不惜對英國的新聞制度進行改革，為默多克在英國建立媒體王國開道放行。

布萊爾上臺兩年后，就找機會撤掉了原本支持英國廣播公司公共服務性質的英國文化大臣，換上“自己人”泰薩#8226;喬維爾。這位女部長一心想以美國的市場化為藍本進行改革，醞釀著要終止英國廣播公司自20世紀20年代成立以來就實行的收視費。這無異置英國廣播公司于絕境，因為80多年來，英國廣播公司的主要收入來源就是單一的收視費，直到現在收視費還占其整體收入的75%。

可是，對英國廣播公司不利的政策就是對默多克有利的政策。從上世紀80年代起，新聞集團就看重了歐洲的衛星電視市場。在老默多克的近十年的商業布局之后，英國乃至歐洲最大的衛星廣播電視平臺——英國天空衛視的最大股東變成了新聞集團。默多克掌控的英國天空衛視從來對有著不同游戲規則的英國廣播公司不吝批評，希望能動搖英國廣播公司的公共經費支持政策，從而進一步擴大其在英國的王國勢力。

布萊爾政府時代，英國甚至還打算修訂傳播法，允許默多克控股除英國獨立電視臺以外的商業無線電視臺。時任英國獨立電視臺總裁的斯圖特#8226;普瑞寶抱怨說：“如果英國政府允許默多克集團進入無線電視市場，這將是電視史上最大的錯誤之一。因為未來轉播足球賽，觀眾會在英國電視五臺看到開始罰球的鏡頭，然后就必須付錢才會知道罰球的結果。英國政府似乎在允許默多克來決定國家的立法。”

英國媒體標準基金會的馬丁#8226;摩爾認為，在英國真正要實現“政治透明”，不僅要公布國會議員的利益登記，還要公布政界人物與新聞集團高層間的會晤和通信往來。從2010年5月的大選后算起，14個月里，首相卡梅倫和媒體高層的見面次數總計達到75次，其中見面次數最多的就是默多克的愛將、新聞國際前總裁布魯克斯，兩人有過5次面談的機會。排名第二和第三的分別是《太陽報》和《泰晤士報》的主編，事實上，兩人都是布魯魯克斯的下屬。

小報竊聽事件發酵之后，英國非默多克派系的媒體開始挖掘英國政界與默多克及其他媒體機構究竟關系有多密切。英國《獨立報》7月21日在頭版質問：關于天空衛視收購交易，首相到底跟默多克說了些什么？因為卡梅倫在前一天終于承認，在去年大選之后，他跟默多克手下的行政人員見面27次，交談中可能涉及了收購天空電視臺的交易。報道說，唐寧街10號此前一直聲稱這些交談并不涉及金額達80億英鎊的收購案。

懷揣唐寧街10號特別通行證

“過去20多年，擺在每個英國政治家眼前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學會同默多克打交道，搞好關系。”英國《每日快報》的政治評論員彼德#8226;奧波恩在其著作《新工黨和媒體階級的興起》一書中，說起了布萊爾政府時代的首相府新聞主管坎貝爾如何同默多克打交道的一個例子。

1998年，時任美國總統克林頓訪問英國前夕，當時的英國《每日鏡報》主編凱文#8226;馬奎爾向坎貝爾請求，能不能通過首相府邀請克林頓在該報上撰文，談談對北愛爾蘭和平局勢的看法。

幾近周折，馬奎爾才拿到克林頓的文章，但同時被告知：“稿件需要暫扣24小時，等到克林頓抵達英國之后才能刊登。”拿到稿件的馬奎爾沒多想就答應了坎貝爾的要求。不料在克林頓抵英當天，默多克旗下的《太陽報》便搶先赫然登出了克林頓撰寫的類似主題的文章。《每日鏡報》整個報社都為此勃然大怒，時任該報政治主編皮爾斯#8226;摩根致電向首相府討個說法，結果從坎貝爾口中得到的回答是：“沒辦法，皮爾斯，我這樣做也是求和，同默多克和平相處。”

“事實上”， 英國《獨立報》7月18日說，“老默多克的口袋里裝著一張唐寧街10號特別通行證，只要他想見英國首相，隨時歡迎，這樣的規矩已經有幾十年了，從撒切爾夫人到卡梅倫，沒有例外。”

卡梅倫和默多克本人雖然只見面兩次，但時機都非常微妙。7月20日，英國媒體引述身為新聞集團主席的默多克在前一天的聽證會上的證詞說，自己是在卡梅倫的授意下，經常從唐寧街10號后門走進首相官邸，同這位英國首相見面的。還有英國媒體指出，由于在2010年的大選中給予保守黨的支持，默多克在卡梅倫搬進首相府后的幾個小時，就得到召見，一起享用下午茶。

《紐約時報》早前的調查顯示，2006年為皇室竊聽案件取證時，倫敦警察局其實已經發現另一名記者接受竊聽技巧培訓的通話記錄，但是警方拒絕開展更為廣泛的調查。“因為這類惡習浸淫媒體已久，警方不想去搬動這巨石”。約翰#8226;惠廷戴爾這么向《紐約時報》解釋。但在英國媒體看來，不是警方不想去，而是不敢去，或是一旦他們有所動作，就會有政治人物出面警告他們“不要去動默多克”。

對于英國朝野政黨眼下一致表示要對新聞集團進行嚴懲的態度，倫敦大學媒體傳播學教授詹姆斯#8226;卡倫認為，這只不過是因為今明兩年不是大選年，加上這次社會輿論壓力空前強大，沒有一個政黨敢冒風險，站到公眾權益的對立面。

更重要的是，無論是保守黨還是工黨，英國這些曾經在默多克的新聞帝國影響下獲得執政機會的政黨，再也不想被媒體左右自己的政策，而是希望自己能夠來指揮媒體。讓默多克放棄《世界新聞報》以及英國天空衛視，對于執政黨和反對黨來說，目的是一樣的，那就是要削弱默多克在英國政治生活中的影響力。

“真的能夠結束一切嗎？”

“真的能夠結束一切嗎？”英國廣播公司早前質疑說。

一向被看作是英國政治象征的威斯敏斯特議會和英國媒體象征的艦隊街之間的曖昧關系由來已久，那些經常被報紙諷刺和攻擊的國會議員們，其實在私底下，彼此的關系始終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在任時一向對默多克媒體團隊笑臉相迎的英國前首相布萊爾，在卸任前的一次公開講話中曾感慨地說出了實話：“英國的媒體有的時候真的有如洪水猛獸，但政治家在位時卻不得不同媒體保持親密的關系。”

即便是在威斯敏斯特議會上堅決要把新聞集團涉嫌的竊聽事件“查清楚”的英國反對黨工黨領袖米利班德，不僅需要承認他的兩位前任——布萊爾和布朗與新聞集團關系非同一般，而且他本人也曾雇傭曾在新聞集團旗下《泰晤士報》任職的鮑爾德溫擔任他的媒體顧問。

政黨始終不愿放松同媒體的關系，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類似默多克這樣的媒體巨頭手中，掌握著多數民眾喜聞樂見的小報。

雖然早前關閉的《世界新聞報》在其發展歷史中常常受到批評，甚至因為報道大量性丑聞，尤其是名人和有錢人的性丑聞為它贏得了一個“房事新聞”的惡名，但是《世界新聞報》每周平均銷量超過280萬份，一直是英國讀者最多的報紙，因此成了政府與民間交流的最好平臺。

倫敦大學媒體傳播學教授詹姆斯#8226;卡倫認為，失去《世界新聞報》加上被迫放棄全資收購英國天空衛視，對于默多克領導的新聞集團來說的確是一次重大的沖擊；但是英國的“小報文化”不會就此走向滅亡。而小報文化不死，就意味著英國政府與媒體之間依舊有著強而有力的紐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