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語言特性研究在語言對比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語言的內在特性決定其各種外在表征。任何一種語言的特性都是民族世界觀的歷史沉淀,是其語言使用者對時間和空間的基本認知的反映。本文從漢民族歷史及思維方面探討了其時空觀,重點闡述了漢語語序的空間性特質,并進一步證實了漢語是以空間性為主導的語言。
關鍵詞:時空觀 時間順序 空間性
一、引言
語言的特性在語言對比研究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語言的內在特性決定其各種外在表征。王文斌指出,漢英之間的形合與意合,抽象思維與具象思維等差異只是這兩種語言結構差異的表象,隱藏在其深處的根由在于漢語的空間性特質和英語的時間性特質[1]。該理論為語言對比研究提供了一個嶄新的理論視角,自其誕生之日起就引起了國內語言學界的高度重視。然而,該理論對漢語語言結構的空間性特質未有足夠的重視,至少未能從更深層次進行探究。本文擬從漢民族的歷史文化及思維模式等方面探討其時空觀,重點闡述漢語語序的空間性特質,進而論證漢語語言結構的空間性特質。
二、時空觀
時間和空間是一組哲學范疇,它們是哲學世界觀的重要內容和有機組成部分,是在人類長期的生產實踐過程中形成的。時間和空間是事物存在的兩種基本形式,時間是事物存在的順序性和持續性,而空間則是事物存在的廣延性或延展性。任何事物都存在于一定的時間和空間中,也只有在一定的時空中事物才能存在、運動和發展。不少學者認為時空觀是認知之源,是人類最基本的感知方式。人類能將自己對客觀世界的認識傳遞給他人,關鍵在于對人類共有的交流工具——語言的運用,因此“任何語言都不可避免要受到特定民族思維世界觀和認知觀的影響”[2],正如王文斌所提到“每一種語言的特性都是民族世界觀的歷史沉積,包含著一種獨特的世界觀,能折射出一個民族觀察、感知和理解世界的獨特方式”[3]。這表明語言與世界觀、時空觀之間存在密切的聯系,任何語言都是其使用者對時空觀的認知和反映。
我們認為,漢語對世界的認知是空間重于時間,且由于語言都具有時間性和空間性,所以這種時間性與空間性的差異不是絕對的,因而并不具有排他性。本文僅從漢語的角度討論其語言特質的問題,從而闡釋漢語是以空間性為主導的語言。
三、漢語的空間性
時空觀是文化的核心問題,時空觀的差異本質上是文化差異的表現,漢語的空間性特質主要緣起于漢民族特色的歷史人文精神。中華民族由于所處的自然環境、社會制度、哲學傳統以及歷史演進中的特殊因素,使得漢語在其發展道路上逐漸形成了空間重于時間的語言特質。
我國幅員遼闊,地形多樣,平原、高原、山地、丘陵、盆地五種地形齊備,山區面積廣大;正是由于千百年來人們生活在多樣的自然地理環境中使得漢民族對空間方位的感受較強。自戰國以來人們就開始研究分辨空間方位的儀器——司南,中國古代四大發明之一的指南針,正是在人們對空間認知的迫切需求下誕生的。
漢民族較強的空間傾向在中國哲學史上也有所反映。從道家到儒家,從“天人合一”到“無為而治”,從“出世”到“入世”(喻指不同生活空間的轉換),中國的古代哲學家們總是把空間的地位置于時間之上。正是這些主導漢民族的傳統思維方式,使得他們對時空的認識更偏向于重視空間。
由于各個民族特定的時空觀念蘊含在其語言系統中,漢語也不例外,它也是漢語的使用者對時間和空間的基本認知的反映。在研究中我們通過對漢語本身的詞匯、語用、句法等多方面考察后發現漢語的空間性特質強于時間性特質。本文著重從句法語序的層面闡釋漢語的空間性特質。
(一)詞匯層面
漢語里純粹表示時間的詞語較少,“大部分表示時間意義的詞語皆由表示空間的詞演化而來”[4]。“由于名詞表示事物的具體存在是空間概念的主要表現,在具體語言中,一般借助名詞體現其空間性”[1],我們發現漢語中表示時間的詞語如:年、月、日、晨、晚等皆借用體現空間的名物“日”或“月”來表示時間,其詞源都是一定空間范疇的反映。
(二)語用層面
我們發現中國古人主要“通過表示空間范疇的名詞來表達自己的主要思想”[5]把表示空間范疇的物當作自己的情感寄托。如:
(1)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李白《靜夜思》)
(2)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張九齡《望月懷遠》)
這些詩句的作者無不是用一個具體的空間事物“明月”來寄托自己對故鄉和親人的無限思念。再如“梁園日暮亂飛鴉,極目蕭條三兩家”中的烏鴉;“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中的燕子;“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中的菊花,都成為詩人寄托情感的物象。
通過考察中國古代文學作品我們還發現“人們主要通過表示空間的名詞來塑造意境”[6],“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中的“枯藤”“老樹”“昏鴉”等都是用體現空間性的名詞來塑造意境或抒發感情。用表示空間范疇的詞語來表達詩人的思想感情,正是漢語空間性特質的體現。
四、漢語的空間性與漢語語序
中華文化的時空觀是以空間為先、為主導的,表現在其語言上就是語序的空間性特征。戴浩一認為:“兩個句法單位的相對次序決定于它們所表示的概念領域的狀態的時間順序,即時間順序原則”[7]。丁金國認為,“時間的順序表達實質上是以空間表達為基礎的”[8]。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之上,從“視景”的角度來證明戴浩一先生所提出的時間順序原則實質上是漢語空間性特質的體現。
首先,我們考察了兩個謂詞短語表示連續的行為動作,它們之間的次序是受漢語的空間性特質支配的。例如:
(3)a.張三上樓睡覺。
b.*張三睡覺上樓。
例(3)a合乎語法,例(3)b不符合。戴浩一認為這依照的是概念領域里的時間順序原則,筆者認為這實質上是漢語空間性的體現。從視景角度上看“張三睡覺上樓”之所以不合乎語法,是因為“張三上樓睡覺”的核心語義并不是強調“上樓”與“睡覺”在時間上的先后順序,而在于“樓下→樓上→床上”之間的空間視景轉換。這就說明例(3)b不符合語法是因為其違背了漢語的空間性原則。
其次,我們發現漢語中狀語的語序實質上是按照空間順序來排列的,如果改變空間順序,句意就會受到影響。例如:
(4)a.她從武漢坐高鐵經過杭州到達上海。
b.*她到達上海經過杭州從武漢坐高鐵。
而英語卻可以不遵循空間順序的原則,下面是例(4)a的英文表述:
He came to Shanghai through Hangzhou from Wuhan by speed-train.
我們發現例(4)a的英文表述,其空間順序與例(4)b完全相同,且符合語法,而(4)b卻完全不可接受,這說明漢語更注重空間順序,漢語語序體現其語言的空間性特質。
最后,漢語的空間性特質還可以解釋位于動詞之前的介詞短語的語序。例如:
(5)a.她對著我笑。
b.*她笑著我對。
例(5)b不符合語法是因為其破壞了句意中的“空間域”。筆者認為“她對著我”形成了一個“空間域”:表示動作主體,或言語主體存在的空間,或在該空間內發生的動作。當作為一個整體的“空間域”被分割時,就違背了漢語的空間性特質,句子就不能成立。例(5)b中“笑”出現在“她”和“對我”之間與“她”形成更為緊密的主謂結構時,“她對著我”的空間域遭到破壞,例(5)b就不能成立。
以上用漢語句子之間、連謂結構、狀語短語以及介詞短語語序證明漢語的空間性特質有其現實依據,這些句法單位的語序都是按照動作行為的空間順序來排列的,實質上是漢語空間性特質的體現。
五、結語
“語言的內語碼是民族精神在語言結構的內化,其論旨就是語言與民族思維之間的統一關系”[9]。任何一種語言的特質都是其民族思維習慣的體現,漢語也不例外,它也是其使用者在歷史長河中形成的民族思維習慣,是對時間和空間的基本認知的反映。漢民族的空間性思維決定了漢語的空間性特質,反映在語言上就是語序的空間順序。以上粗略地探討了漢語的空間性特質,其意義在于從不同角度揭示語言的本質特性和漢語語序的決定性因素。然而,由于漢語語言事實錯綜復雜且理論尚不完善,本文并未包括一些非常重要的漢語現象,而且對已涉及到的方面所做出的解釋也只是試探性的淺析,因而,很多漢語的語言事實還有待于進一步研究。我們相信,在錯綜復雜的語言事實背后會有更為基礎的理論解釋。
注 釋:
[1]王文斌.論英語的時間性與漢語的空間性[Z].寧波:中國英漢語
比較研究會第九次全國學術討論會宣講,2010.
[2]錢冠連.語言全息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3]趙艷芳.認知語言學概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4]張敏.認知語言學與漢語名詞短語[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
社,1998.
[5]沈家煊.我看漢語詞類[J].語言科學,2009,(1).
[6]俞陛云.詩境淺說[M].北京:中華書局,2010.
[7]戴浩一.時間順序和漢語語序[J].國外語言學,1988,(1).
[8]丁金國.英漢對比研究中的理論原則[J].外語教學與研究,1996,
(3).
[9]Humbold,W.On Language[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
(郭威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