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往死A哩”是朔州方言中表極性程度的固定結構,較普通話中表極性程度的“死”類結構,它具有結構的凝固性、“死”的前置性以及褒貶色彩兩可性的特征。
關鍵詞:晉方言 “往死A哩”結構 極性程度
普通話口語中,“往死里”經常跟動詞性詞語構成“往死(里)V”的結構,如:“往死(里)打”,但“往死”后跟形容詞性詞語的說法幾乎沒有。在朔州方言中,“往死”不僅可以和動詞性成分組合,如“你給咱往死錘”,還可以和表性狀的形容詞性成分組合,如“你寫得往死好哩”。本文就朔州方言中這類專表極性程度的“往死A哩”的結構進行分析。
一、“往死A哩”構件探析
(一)“往”的特征
從語義上看,普通話中的介詞“往”介引的是實在的方向,而“往死A哩”中的“往”喪失了表客觀世界實在方向或目的的用法,虛化為人類認知中抽象的方向,它標引的其實是人類認知中極性程度“死”的方向,具有了[+抽象]的語義特征。例如:
(1)這間房子打掃得往死干凈哩。
(2)那兒往死吵哩。
這里的“死”表示的是“干凈”和“吵”的程度極高,是說話者主觀上的一種認知和評價,因而“往”表示的是一種認知上的抽象方向,說明性狀的程度傾向于極高。這種虛化了的“往”的讀音已經弱化為/v#601;:/。
(二)“死”的特征
進入該格式的“死”不是實指,而是趨向于無限地接近生命的終結而不能等于或大于“死”。同時也是說話者主觀上的一種量度,與實際尺度可能不重合,比如說“今天的天氣往死熱哩”,只是說話者的一種主觀認定,也許實際上并未達到極點的程度,而“死”的程度量度到底有多大,我們無法測量出來,只是傾向于極點,因此這種程度是模糊的。綜上所述,“死”的語義特征可概括為[+主觀]、[+模糊]。
(三)A的選擇限制
從音節特征來看,進入該格式的A傾向于單音節詞,但也可以是雙音節詞。例如:
(3)他們家那幾個孩子往死鬧騰哩。
(4)這幾天往死麻煩哩,啥事兒都不想做。
從數量特征來看,凡進入該格式的形容詞都是“非定量的”,非定量詞就是“可以用一系列度量單位來描寫相關的量級”[1](P28)。上例的“麻煩”可以前加“比較麻煩”“十分麻煩”“最麻煩”等一系列程度副詞,是“非定量的”,因而可以進入該結構。但是“雪白、長長、黑糊糊”等本身表示的是一個量點,不能用程度詞切分,是定量的,因而不可以進入該格式。
往死白哩 往死大方哩。 *往死長長哩
*往死黑糊糊哩 *往死可漂亮哩 *往死雪白哩
這是因為“死”是一種模糊的量的表達,這就要求它所修飾的詞語在量上必須具有一定的“伸縮性”,即是能夠表達在一定數量幅度上變化的義項,這樣才能夠容納下“死”的主觀的量度范圍。
從語義上看,進入該格式的形容詞大體可以分為如下幾類:
1.表心理感受,如:“急、高興、麻煩、舒服、惡心”等。
2.表感官,如:“香、甜、咸、膩、熱、燙、癢”等。
3.部分表人或事物性質狀態的,如:“好、潮、鬧騰、好吃”等。
(四)“哩”的不可或缺性
普通話中的助詞“了”有兩種用法,“‘了1’用在動詞后,主要表示動作的完成”;“‘了2’用在句末,主要肯定事態出現了變化或即將出現變化,有成句的作用。”[2](P351)朔州方言中,“往死A哩”結構中的“哩”相當于“了2”,對于成句有重要的作用,此時的“哩”一般不能空缺,空缺后的句子要么不合法,要么不可以單說。例如:
(5)a.他這個人對親戚朋友往死好哩。
b.*往死好
c.*他這個人對親戚朋友往死好。
從語用上看,這里的“哩”使句子加入了說話者的主觀色彩,表達出說話人心中強烈的感情,標示著一種感嘆的語氣。
二、“往死A哩”的差別比較
朔州方言中的“往死A哩”在語義上大體相當于普通話口語中的“A死了”,二者用來表示形容詞所描述的性狀帶給說話人一種極強的認知感受。但較普通話口語中的“A死了”等“死”類結構,“往死A哩”結構有著自身特殊的語法、語用特征。
(一)結構上的高度凝固性和極大程度“死”的前置性
朔州方言的“往死A哩”結構已成為表程度極高的固定形式,因而其成分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省略,因為它們對成句有重要的作用,同時也不可隨意增加其它成分。但“A死了”表程度極高時,往往可以插入賓語,而“往死A哩”中間是不能插入賓語的,因該格式的語義焦點在于對“A”表性狀程度的認知,而不是感受者本人。若要突出說話者本身,只能用“A死(我)了”,二者在朔州方言中有明確的分工。比較:
(6)忙死(我)了 香死我了 鬧騰死人了
*往死忙(我)哩 *往死香我哩 *往死鬧騰人哩
在普通話口語中,“死”表極性程度義時,傾向于置于所修飾詞之后,構成程度補語,如“苦得要死”“卡得死死的”“累得半死”等。但“往死”表“A”的性狀程度極高時,只能作為“A”的前附成分,不能后置。“往死A哩”可以看成是由“A死了”這樣的結構變換來的,只不過表程度高義的“死”通過“往”的介引作用將其提前,從而突出了句尾焦點,也使程度達到極點的語義更為突出。
(二)句法上的分布及其特點
朔州方言中的“往死A哩”是一個定中結構,主要充當的是句子的謂語、補語。不常作主語、賓語、定語和狀語。例如:
(7)這兒的好東西往死多哩。
(8)他把家打扮得往死干凈哩。
有時“往死A哩”也可以作定語,但此時的“哩”變為“的”,這種作定語的說法也只是偶爾出現于人們口語中,并不常見。例如:
(9)他背了個往死大的個包。
同時,由于該結構語義的自足性,加上語言的“經濟性”原則,該結構常常用作形容詞性的非謂語句。例如:
(10)這家酒店咋樣? 往死豪華哩!
(11)這次考試難不? 往死難哩!
上例中的主語雖然沒有出現,但是可以根據上文的語境把它補出來,但作為非謂語句的“往死A哩”結構實際上是在對話的語境中承前省略了主語。
綜上可以看出,作謂語和補語是“往死A哩”結構的基本功能,從它的分布特點來看,充當謂語和補語的“往死A哩”結構只能出現在陳述句和感嘆句的句末,而不能用于疑問句和祈使句中,也不能和任何否定成分共現。
(三)語用上的主觀性、褒貶色彩的兩可性、感嘆性及其相關句法表現
1.主觀化
“往死A哩”是說話者對客觀事物程度的一種主觀認知,有著強烈的主觀感情色彩,這種認知是說話者與自己的已知經驗進行對比,當客觀事物的性質狀態達到了說話者已有的極性量度,那么就認為是“往死A哩”,其實在這里已經暗含了說話人的一種“心理程度”。因而不可避免地打上了主觀化的烙印。所以該結構的句子往往可以補出“我認為”“我覺得”等表達主觀感受的短語。例如:
(12)(我覺得)人家的衣裳往死好看哩。
(13)(我覺得)他的字寫得往死好哩。
這兩例中,都有說話者一種主觀的認定在里面,“好看”和“好”只是說話者“我”認為達到了那種“好”的極端程度,再也沒有比之更好的了,但是客觀事實未必就達到了極端的程度。當然這種“心理程度”也會因人而異。例如:
(14)a:今天的天氣往死熱哩,不能出去,怕中暑哩。
b:哪有你說得那么夸張,我覺得正好咱可以出去曬曬太陽。
這里不同的人對于“熱”的心理認知程度是不同的,A認為,天氣“熱”的程度已經達到了極限,而B則認為“熱”的程度只能是“有點熱”,并沒有達到他的心理極限。
2.感情色彩
在普通話中,表程度極高的“死”能否對形容詞和動詞進行補充說明,唯一的條件是“動詞或形容詞所描述的活動或性狀等是否會使人們產生強烈的痛苦的感覺”。這主要是因為“程度補語‘死’是以‘死亡的’為視角表示程度高決定的”[3],因而“丑死了”“吵死了”的使用頻頻率要大大超過“美死了”“熱鬧死了”。但是在朔州方言中,“往死A哩”既可以是褒義色彩的上揚,也可是貶義感情的下沉,帶有夸張的成分,即好或壞的程度達到了極端。這是因為該結構的整體語義制約了“死”表“死亡”的常規語義,當“死”的常規語義被抽離后,個人的主觀感受和程度判斷成為重要的語義元素,此時該格式只剩下了表達強烈的、主觀上認定的極高程度義。這種極高的程度可以是“好得達到極限”,也可以是“壞得達到極限”,所以“往死A哩”結構就可以自由地運用到表達各種感情色彩的語用場合中。例如:
(15)這個娃娃長得往死好看哩。
(16)這棵樹長得往死丑哩。
3.感嘆性
朔州方言中的“往死A哩”表達的是主觀上認定的一種極高的程度,又因“哩”本身也具有標示感嘆語氣的作用,“死”使得認知在程度的上帶有了主觀夸張的色彩,因而整個格式也就具有了感嘆的意味。而我們知道帶感嘆語氣的小句是不能充當定語、狀語的,同時也與祈使、疑問的語氣相抵觸,不能構成祈使句或疑問句,這正好解釋了在句法上該結構不能用作定語、狀語,只能用于陳述句和感嘆句的原因。
三、結語
“往死A哩”結構是朔州方言中用來夸張表達極性程度的一種凝固結構,有其整體的語義。這一結構的整體意義制約著其組成成分的語義選擇和語言表達形式。同時它代表著漢語中一種表極性程度義的“前置型”的“死”類結構,與形式上的特殊性相對應的是此類結構在語法和語用上也顯示出其特殊的價值。
注 釋:
[1]石毓智.肯定和否定的對稱與不對稱[M].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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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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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英 湖北武漢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 43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