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中的語用預設與讀者接受

摘 要：作為語言學領域的一種復雜現象，語用預設在話語理解和會話交流中有著重要的價值。翻譯過程中，受中西方文化、思維方式、宗教信仰等多方面差異的影響，預設信息往往不能被交際雙方所共享。為了使讀者明白說話者做出的語用預設并更好地理解其說話意圖，譯者可根據讀者群體的不同采用直譯、直譯加注解、意譯和省譯等翻譯技巧，最終使交際順利進行。

關鍵詞：語用預設 讀者接受 翻譯技巧

一、引言

日常生活中，人們往往會在說話時有意省略掉一些信息，因為他們假定這些信息交際雙方已經知曉，至少聽話者能夠根據上下文推斷出來。如當談及“今天就不用麻煩你了，晚上讓老王去接小劉”時，說話者便默認老王和小劉的客觀存在，而且聽話者清楚老王和小劉分別所指何人，這些便是該句的預設。

盡管預設屬于一種語言現象，但對其研究最早見于哲學家對推理和推理表達的爭論。1892年，德國著名哲學家、數學家弗雷格（Gottlob Frege）首次提出“預設”這一術語，20世紀50年代，英國語言學家斯特勞森（Strawson）發展了弗雷格這一思想，將此類現象看作是語言中一種特殊的推理關系。他指出，自然語句中任何一個有意義的語句都能推導出一個背景假設（預設），該預設可表現為另一個語句（魏在江，2002）。自此，預設進入了語言學的研究范圍，成為了語言學特別是語用學研究的焦點。

根據研究視角的不同，預設分為語義預設和語用預設兩大類。前者側重從靜態、邏輯的角度來分析句子的真值問題，故僅僅與語句本身的真假相關，而后者則將語境納入考慮范圍之中（蔡平，2007）。實際生活中，人們幾乎都在一定的語境下交流，并且傾向于使用簡潔的語句表達最多的含義。因此，如果某些信息交際雙方都已清楚，那么在交流中就無需加以說明，否則會造成信息的冗余。

翻譯過程中，受中西方文化、思維方式、宗教信仰等多方面差異的影響，預設信息往往不能被說話者和讀者所共享，這就要求譯者在結合當時說話者意圖和讀者實際情況的基礎上，適當將預設信息表達出來，以保證交流的正常進行。這種將說話者與當時交際情境相結合的預設便是語用預設。

二、語用預設的定義及特征

正如上文所述，語用預設與語義預設相對，研究一種動態的、與說話者和交際情境密切相關的預設。國內外許多學者都從不同角度研究過語用預設，如何自然（1988），George Yule（2000），魏在江（2002）等，對其定義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一）語用預設的定義

中國語言學家何自然將預設定義為言語交際雙方都早已知道的常識，或至少聽到話語之后總能根據語境推斷出來的信息，同時強調語用預設不僅僅反映語句的邏輯—語義關系，更多的是反映語句在不同語境中的語用關系（何自然，1988）。

美國語言學教授G·尤爾（George Yule）則更加詳盡地闡述了預設的內涵：說話者在說話前就假定聽話者已知某種信息，所以是說話者，而非句子，存在預設①。由此可見，Yule關于預設的定義與語用預設頗為相似。在綜合了眾多觀點后，筆者將語用預設定義為：能夠從語境中推斷出來的，為交際雙方所共知的暗含信息。

（二）語用預設的特征

根據語用預設的定義，可以總結出其主要特征便是共知性和合理性。

1.共知性

共知性即說話者在確定交際雙方都知道的前提下才會對信息有所省略，否則無法實現交際意圖。如：兩位同學出去買電腦，在大致了解幾種產品后，A說：我還是去買“蘋果”吧。B問：為什么？你餓了嗎？實際上，A所講的是“蘋果電腦”這一品牌，并非日常生活中的“蘋果”。而這一預設信息聽話者并未知曉，從而導致了交際的失敗。

2.合理性

從定義可以看出，語用預設與語境緊密相連，因此，無論提出什么樣的語用預設，都必須符合當時情境，理由無須贅述（何自然，2006）。比如，母親說：小華，去幫你的哥哥洗洗盤子。這個要求必須與許多預設相滿足，如小華的哥哥真實存在而且小華有這個能力去洗盤子等，否則該要求毫無意義。

三、讀者反應及翻譯技巧

根據共知性和合理性等基本特征不難看出，翻譯過程中，譯者必須充分了解源語和目的語之間的差異，同時將讀者因素納入考慮之中，才能最大限度地消除語用預設給接受者造成的理解上的障礙，實現信息的共知。

（一）讀者反應

功能翻譯學派認為，翻譯是一種復雜的交際行為，包含源語作者、源語讀者（譯者）、譯語作者（譯者）以及譯語讀者等眾多參與者。所有的翻譯都指向其預定的對象，因為翻譯本身就是在目的語的環境中，為目的語讀者創造出的文本（Nord，2001）。因而在這種交際行為中，決定翻譯目的重要的因素之一是接受者（Nord，2001）。與之類似的是，奈達也認為翻譯必須以讀者作為服務對象，判斷譯者是否譯得正確，必須以讀者的反應為衡量標準（譚載喜，2008），他在“功能對等”中強調翻譯應該追求使譯文文本讀者基本上能夠以原文讀者理解和欣賞原文的方式來理解和欣賞譯文文本。

因此，針對說話者所做的語用預設，翻譯者應本著實現原作者的交際意圖和譯文功能的目的，結合譯文讀者的社會文化背景知識、對譯文的期待、感應力或社會知識以及交際需要等等（賈文波，2008）靈活地使用各種翻譯手法對語用預設做出處理，譯出能與讀者進行信息、情感、思想交流的文本。

（二）翻譯技巧

根據紐馬克的觀點，文化是使用某一特定語言的某一社群的生活方式以及其表達形式（Peter Newmark，2001）。不同民族生活的文化環境差異較大，所以其思維方式也有很大區別。使用漢語的人可能認為某些語用預設是不言而喻的，無須進一步解釋，而使用英語的人卻認為有必要在語言中加以解釋甚至強調，這樣才能避免交際失敗，反之亦然。顯然，翻譯者必須考慮面對的主要讀者群體的情況。根據辜正坤的觀點，古今中外的譯學家們在翻譯時都不自覺地是在為他們心目中的讀者群服務（辜正坤，2010）。由于讀者層的不同，需要采用不同的翻譯方法，使交際能夠順暢地進行下去。因此，在翻譯過程中，譯者需要讀懂說話者的意圖并清楚讀者的情況，謹慎處理與文化相關的語用預設。

在下面各類例子中，作者主要選取了幾則溫總理在答記者問時所引用的古語及譯者的翻譯來分析如何在考慮讀者反應的基礎上翻譯語用預設。

1.直譯

（1）2006年，在回答關于因特網的問題時，溫總理說：“要講民主的話，不要關在屋子里只讀亞里士多德；要多坐地鐵和公共汽車?！?/p>

If you want to hav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democracy，you should spend less time indoors reading the works of Aristotle，instead，you should spend more time on the buses and in the metro.

此處，譯者并沒有對亞里士多德做更深入的介紹，因為這位著名的哲學家已是婦孺皆知。“多坐地鐵和公交”指的是政府應該多與普通百姓接觸，接受他們的監督。這些交通方式聽眾都熟悉，對其暗含的語用預設信息也很容易理解。根據“共知性”的特點，譯者沒有必要再加以詳細闡釋，可以用直譯的方法翻譯原文。

（2）溫家寶在回顧中國的歷史時，說“以江澤民同志為核心的第三代領導集體，為中國的改革、發展、穩定作出了舉世公認的巨大貢獻，并且在實踐中形成了“三個代表”重要思想，這是我們的一筆寶貴財富?！?/p>

The third generation of Chinese leadership，with comrade Jiang Zemin at its core，made an enormous and universally recognized contribution to China's reform，development and stability，and have，through practice，formulated the important thought of the “Three Represents”which is a valuable spiritual asset.

參加記者招待會的聽眾主體是眾多中外媒體記者，他們都是對中國政治有所了解的人士，像“三個代表”“科學發展觀”等始終貫徹執行的政策至少都有所耳聞。鑒于會議口譯上對時間的要求，故此處同樣采用直譯的方法，翻譯為“Three Represents”，而不需要對其“中國共產黨始終代表中國先進生產力的發展要求，代表中國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代表中國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等具體內容加以闡釋。

當然，如果完全直譯會使接受者難以理解源文，那么適當的注解就非常必要。但是，太長的注解會打斷讀者思路，影響讀者對文章整體的理解，因此，注解只能是對最重要的信息的拓展補充。正如古羅馬著名翻譯家西塞羅所講，翻譯沒有必要字當句對，即不是像數錢幣一樣把原文詞語一個個數給讀者，而是將總體重量稱給讀者，保留相同的思想和形式即可（譚載喜，2008）。此種觀點在以下幾種翻譯方法中得到了具體體現。

2.直譯加注解

（3）2003年，溫家寶總理在答中外記者問時，借用兩句古語表示他今后工作的態度。他說：“在我當選以后，我心里總默念著林則徐的兩句詩：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p>

Since I became premier，I have been whispering two lines written by Lin Zexu（a patriotic Qing Dynasty official in the 19th century）to myself.And they are：I will do whatever it takes to serve my country even at the cost of my own life，regardless of fortune or misfortune to myself.

此語是林則徐詩《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中的兩句，大意是“只要對國家有利，即使犧牲自己生命也心甘情愿，絕不會因為自己可能受到禍害而躲避”。一談到林則徐，中國人很容易就會想到虎門硝煙，想起他救國救民的一片忠心，自然就能體會到溫總理對國家的那份忠誠。但是由于教科書的不同，絕大多數外國聽眾卻不清楚這段歷史，無法引起共鳴，因此有必要將林則徐是“清朝愛國官員”這一語用預設信息表現出來，至于虎門硝煙同樣是他愛國行為的表現之一，屬于附屬材料，考慮到交替傳譯時間的限制，無需再加以拓展。

（4）2003年，溫家寶在剛剛當選國務院總理時說“我在中南海工作了18年，這是我們國家現代化建設十分重要的一個時期?！?/p>

I have been working in Zhongnanhai（headquarters of the central government）for 18 years，which was an important period in China's reform，opening-up and modernization.

“中南?！笔侵腥A人民共和國國務院、中共中央書記處和中共中央辦公廳等重要機關辦公所在地，是中國政府高層的象征。也許外國聽眾會以為這僅僅是一個小地點，因而有必要將其語用預設注釋出來，以便讓聽話者清楚其與“現代化建設的重要時期”的邏輯關系，保證交流的順暢。

3.意譯

假設預設信息沒有被說話雙方共享，且存在巨大差異時，譯者可以采取意譯的方法將源文中的意思表達出來即可，以減輕接受者的思維負擔。

（5）2010年，在談及臺海兩岸關系時，溫家寶說：“幾百年來，這幅畫輾轉流失，但現在我知道，一半放在杭州博物館，一半放在臺灣故宮博物館，我希望兩幅畫什么時候能合成一幅畫。畫是如此，人何以堪。”

I cherish the same wish not only for the painting but also for people on both sides of the strait.

顯然，“畫是如此，人何以堪”是對“木猶如此，人何以堪”的化用，其儒雅和厚重言所難及，為了使讀者短時間理解說話者的意圖，譯者采取意譯的方法，直接將預設信息解釋出來，表達出說話者期盼海峽兩岸同胞團圓的夙愿。

（6）Evidently，Lily is setting her cap at him.

此句話并不是描述Lily把帽子丟給他的動作，而是另有玄機?！叭用弊印边@個行為反映的是19世紀英國頗為流行的一個做法：女士常常戴上漂亮的帽子以吸引年輕的男士。中國沒有這樣的傳統導致讀者有可能誤解成是拋帽子這樣一個簡單的行為，因此將語用預設意譯為：顯然，莉莉是在逗引他向她求婚。

4.省譯

由于英漢語之間思維習慣、語言習慣等的迥異，有些詞匯在兩種語言中內涵意義差別很大，有時過于詳細的解釋反而會使讀者一頭霧水。為了實現交際意圖，在主要意思已經傳達的前提下，譯者可采取省譯的方法，將源文中一些不重要的預設信息省去不譯。

（7）他說孫先生在法國這么多年，全不知道法國的迷信：太太不忠實，丈夫做了烏龜，買彩票準中頭獎，賺錢準贏（余曉芳，2009）。

Mr.Fang just laughed at him for having been in France all these years and not knowing anything about French superstition.Mr.Fang said that if the wife is unfaithful and has an affair，the husband is sure to take first prize if he buys a lottery ticket，and he is sure to win if he gambles.

譯文中，讀者無法找到與“烏龜”相對等的翻譯。在中國，烏龜常被當作一個罵人的詞語，在日本，它卻是長命百歲的象征，而在英語文化背景下，烏龜不存在這么豐富的內涵。為了減少讀者在理解上花費的時間，譯者沒有將烏龜的語用預設補充說明，而是直接省略不譯。

四、結語

預設是人們交際過程中常見的語言現象，在話語理解和會話交流中意義重大。語用預設因民族語言文化不同而存在差異。本文通過分析真實語言中的語用預設及其相應的翻譯，得出如果交際雙方對預設信息存在“共知性”，則可以通過直譯將其譯出，若雙方對該信息的理解差異較大，應該努力迎合讀者的要求，適應讀者的接受程度，利用讀者的本土文化知識來理解譯文。譯者通過采用直譯加注解、意譯和省譯等方法將說話者的意圖傳達給接受者，最終保證溝通的順利進行和交際意圖的實現。

注 釋：

①此處為作者翻譯，原文為A presupposition is something the

speaker assumes to be the case prior to making an utterance.Speakers，not sentences，have presuppositions.（Yule，2000）

參考文獻：

[1]George Yule.Pragmatics[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0.

[2]Peter Newmark.A textbook of translation[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

[3]Nord Christiane.Translating as a Purposeful Activity：

Functionalist Approaches Explained[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

[4]蔡平.語用預設理論對翻譯方法的解釋[J].外語學刊，2007，（5）.

[5]辜正坤.中西詩比較鑒賞與翻譯理論（第二版）[M].北京：清華

大學出版社，2010.

[6]何自然.語用學概論[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8.

[7]何自然.語用學講稿[M].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8]賈文波.應用翻譯功能論[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4.

[9]譚載喜.西方翻譯簡史（增訂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

[10]魏在江.預設研究的多維思考[J].外語教學，2003，（2）.

[11]余曉芳.處理文學作品中預設的翻譯方法探究[J].宿州教育學

院院報，2009，（2）.

（程祥珊 長沙 中南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生院 41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