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與“不得不”的不對稱辨析

摘 要：本文運用不對稱和標記理論來描寫和解釋“必須”和“不得不”在句法功能、語義表達上的差異?！氨仨殹笔菬o標記項，“不得不”是有標記項。在句法功能上，與“不得不”相比較，“必須”能出現在主語前，能單說；在語義表達上，“必須”預設的是未然事實或情理上的必要，“不得不”預設的是對已然事實的唯一選擇；在語用上，“必須”除了能進入條件結果句，還能用于祈使句。

關鍵詞：必須 不得不 不對稱

“必須”是漢語口語和書面語中使用頻率很高的副詞，在《毛澤東選集》中的用例就有1011處。“不得不”是一個較常用的副詞性結構，在《毛澤東選集》中有70個用例?！安坏貌弧痹诰浞ā⒄Z義上與“必須”相近，在有些情況下，它們可以互相替換。例如：

（1）以后黨要執行領導政府的任務；黨的主張辦法，除宣傳外，執行的時候必須（不得不）通過政府的組織。（《毛澤東選集》以下簡稱《毛選》）

然而，在很多時候，它們不能互相替換。例如：

（2）我們必須（*不得不）和行動，必須（*不得不）發揚這種自覺的能動性。

（3）所以，當時革命的人民和革命的政黨（共產黨），曾經不得不（*必須）把這些資產階級分子當作革命的對象之一。（《毛選》）

由此可見，“必須”和“不得不”在句法、語義和語用方面都存在差異，本文試圖用不對稱和標記理論對它們進行描寫和辨析。

一、在句法功能上

首先，“必須”是一個典型的副詞，“不得不”是一個結構固定的雙重否定式短語，它們都可修飾謂詞性成分，作狀語。例如：

（4）一九二四年七月，統治沙面的帝國主義者頒布新警律，規定沙面的中國人出入租界必須攜帶貼有本人相片的執照。（《毛選》）

（5）最后，英帝國主義者不得不承認工會有代表工人的權利。（《毛選》）

其次，“必須”和“不得不”在句法功能上存在很大的差異。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與主語的位置關系

“必須”可以“用于主語前”①，“不得不”則只能出現在主語后。例如：

（6）這件事別人辦不了，必須（*不得不）你親自去。（《現代漢語八百詞》）

（二）能否單說

“必須”能單說，屬于“可以單獨成句的副詞”[1]。 “不得不”則不能獨立成句?！氨仨殹眴握f時一般用于上下文的應答中。例如：

（7）a.明天的會議大家必須參加嗎？

b.必須。

（三）有無否定式

“必須”有相應的否定式，“表示否定用不必，或無須”②。而“不得不”只有肯定形式，無對應的否定形式。例如：

（8）a.由紅軍派遠地人到地方去當隊長，必須逐漸減少。（《毛選》）

b.由紅軍派遠地人到地方去當隊長，不必（無須）逐漸減少。

基于以上的辨析，“必須”和“不得不”在句法功能上存在很大的差異，“必須”可以出現的句法環境要比“不得不”的范圍廣?！氨仨殹焙汀安坏貌弧钡倪@種不對稱現象實際就是有標記項和無標記項的對立。因為“語言中的標記現象（markedness）是指一個范疇內部存在的某種不對稱現象?！盵2]（P22）根據標記理論可判定，“必須”是無標記項，而“不得不”是有標記項。

二、在語義表達上

“必須”與“不得不”的語義相近。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中對“必須”的釋義：“一定要；表示事實上、情理上必要?！标P于“不得不”的釋義：在《漢語大詞典》中，“不得不”有兩個義項：①不得已，表示無可奈何；②不能不；必須?！锻鈬藢W漢語難點釋疑》在 〔要點提示〕中強調了“不得不”的用法跟能愿動詞“必須”差不多，后面一般帶動詞短語或“這樣”“如此”等詞語，表示自己主觀上并不想這樣做，但是客觀情況使他必須這樣做。

“必須”和“不得不”雖然都表示客觀條件限制下做出的必要選擇，但它們的預設義不同。

（一）未然與已然

（9）一切共產黨員須知：我們發起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我們必須堅持這個統一戰線。（《毛選》）

預設：我們還沒堅持這個統一戰線。

（10）因此，在無產階級已經走上政治舞臺的時代，中國革命戰爭的領導責任，就不得不落到中國共產黨的肩上。（《毛選》）

預設：中國革命戰爭的領導責任已經落到中國共產黨的肩上。

比較（9）與（10）兩個例子，“必須”預設的是未然事實或情理上的必要，“不得不”預設的是已然事實的唯一選擇?！氨仨殹迸c“不得不”分別對未然和已然的事實的預設是根本對立的，兩者不能替換，若替換將出現以下兩種情況：

1.“不得不”和“必須”替換后，句子的語義將發生改變，句子由預設已然事實變為預設未然事實。例如：

（11）我不得不（必須）改變計劃，回到興國西部之高興圩，此時僅剩此一個圩場及其附近地區幾十個方里容許我軍集中。（《毛選》）

從上例可以發現，當“不得不”替換為“必須”時，句子雖然是合法的，但語義發生了改變，由陳述已然的事實轉變為表示未然的事實。

2.有時“不得不”用于陳述已然事實時，若換成“必須”，句子將變得不合語法。如：

（12）所以，當時革命的人民和革命的政黨（共產黨），曾經不得不（*必須）把這些資產階級分子當作革命的對象之一。（《毛選》）

由此可見，“不得不”與“必須”形成已然與未然的對立。當句子明確表示的是已然事實，如例（12）中的“不得不”前出現了表示已然的標志語“曾經”，“不得不”是不能用“必須”來替換的。

（二）“不得不”表示未然時有標記

在未然的客觀事實上，“必須”是沒有標記的，因為“必須”所預設的就是未然事實或情理上應該發生的事實。而“不得不”是對已然事實的預設，所以在表示未然事實時，需要有表示未然的標記。例如：

（13）第一階段之末尾，由于敵之兵力不足和我之堅強抵抗，敵人將不得不決定在一定限度上的戰略進攻終點。（《毛選》）

（14）如果否認新階段和新任務，否認國民黨的“開始轉變”，并且邏輯的結論也將不得不否認一年半以來一切為爭取和平而斗爭的各派勢力努力的成績。（同上）

由此可見，“不得不”用于陳述已然事實較自由，與“將”連用，或是用在表示未然的假設條件句中。

（三）“必須”與“不得不”的衍推義

（15）中國的領土主權，中國人民必須（*不得不）保衛，絕對不允許外國政府來侵犯。（《毛選》）

以上例句“必須”表示的是情理上的必要時，不能替換為“不得不”。這是因為“必須”和“不得不”的衍推義不同?！把芡屏x是一種純邏輯推導義，它是句子固有的、穩定不變的意義成分?！盵3]（P65）“必須”的衍推義是表示情理上的必要。而“不得不”的衍推義是表示客觀限制下的無奈選擇。

三、在語用上

（一）在條件結果句中

“必須”和“不得不”都能出現在條件結果句中。例如：

（16）為了實現這一任務，必須每年殲敵正規軍一百個旅（師）左右，五年共殲敵正規軍五百個旅（師）左右。（《毛選》）

（17）敵之戰略的速決戰，經過許多戰役和戰斗的敗仗，就不得不改為持久戰。（《毛選》）

比較以上例句，發現“必須”一般出現在表條件的分句中，“不得不”則出現在表結果的分句中。這也是因為“必須”的衍推義是表示情理上的必要，“不得不”的衍推義是表示客觀條件下的不得已的選擇。

（二）在情理語境中

1.“必須”一般用于表示主觀期盼或情理上應該的語境中。例如：

（18）我們認為中國人民革命陣營必須擴大，必須容納一切愿意參加目前的革命事業的人們。（《毛選》）

（19）對于這些，我們必須分別先后緩急，給以正當的解決。（《毛選》）

2.而“不得不”多用于主觀上的無奈或在客觀上迫不得已的語境中。例如：

（20）但由于同蘇聯對立，又由于人財先天不足，所以日本的最大的出兵數和最后的進攻點都不得不受一定的限制。（《毛選》）

（三）在祈使句中

“必須”可以自由進入祈使句，而“不得不”卻無法進入祈使句。例如：

（21）你必須（*不得不）馬上完成作業！

祈使句是表示未然的而且是要求或希望對方能完成的，“必須”預設的是未然事實和情理上的必要，能無條件地用于祈使句。而“不得不”預設的是對已然事實作出的不得已選擇，無法進入祈使句。

四、結語

綜上所述，“必須”和“不得不”在句法、語義和語用上都表現出不對稱現象。首先，在句法上，“必須”和“不得不”的一般語法功能都是修飾謂詞性成分，作狀語。此外，“必須”可以出現在主語前，可以單獨成句，還有相應的否定形式：“不必”或“無須”。其次，在語義上，“必須”和“不得不”的衍推義和預設義都不同。最后，在語用上，“必須”和“不得不”都能用于條件和結果句中，區別在于“必須”往往是表示條件的，“不得不”則一般是表示結果的；在表示情理的語境中，“必須”一般用于表示主觀期盼或情理上應該的語境中，而“不得不”用語表示主觀無奈或在客觀上迫不得已的語境中；“必須”可以自由地進入祈使句，而“不得不”則無法進入祈使句。

內容注釋：

①②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為“必須”釋義：〔副〕一定要；

表事實上、情理上必要。

a）修飾動詞、形容詞，或用于主語前。

b）表示否定用“不必”或“無須”。

引用注釋：

[1]陸儉明：《現代漢語副詞獨用芻議》，語言教學與研究，1982，

（2）：27～49.

[2]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9：

22.

[3]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9：

65.

參考文獻：

[1]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Z].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2]侯學超.現代漢語虛詞詞典[Z].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3]陸儉明.現代漢語副詞獨用芻議[J].語言教學與研究，1982，

（2）.

[4]武惠華.“不由得”和“不得不”的用法考察[J].漢語學習，2007，

（2）.

[5]郭繼懋等.表“必然肯定模態”意義時“必須”與“不能不”的

差異[J].天津外國語學院學報，2001，（4）.

[6]郭姍姍，沈敏.“不得不”與“必須”的多角度辨析——兼談對

外漢語詞匯教學中的“辯詞”環節[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版），2008，（2）.

（余瓊 湖北武漢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 430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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