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與偉大

摘要：夸父是中國古代神話故事中的一位具有傳奇色彩的英雄形象。由于歷史久遠，《夸父逐日》這則神話的本來面目已經(jīng)變得撲朔迷離，另后人產(chǎn)生無限遐思，眾說紛紜，有人認為夸父是在求雨，有人認為夸父在尋找光明等等。本文并不考證其歷史本原，旨在從審美文化的角度探究夸父這一失敗的英雄形象的悲劇色彩，同時認為夸父失敗原因不在于主體對目標的放棄，而在于自然外界的支持不夠，困于現(xiàn)實約束的無奈狀況。而后分析夸父的探索精神、造福后代的精神。

關(guān)鍵詞：夸父 悲劇 精神 審美

在漫長的蠻荒的遠古時期，古人在面對未知與惡劣的外在環(huán)境時，總以或崇拜、或畏懼的心理來解釋所有的自然現(xiàn)象。這是一種不自覺的行為。由于當時人類自身的弱小，他們常常以幻想的方式塑造或神化一些英雄人物，來表達戰(zhàn)勝自然險阻的愿望。在中國遠古神話中有這樣一位具有傳奇色彩的人物——夸父。《山海經(jīng).海外北經(jīng)》記錄了夸父的故事：“夸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桃）林。”【1】(p136)據(jù)考證，夸父是一個族名，而這則神話中的夸父是一個夸父族人。對于夸父追日原因及意義的研究，前人已有不同的看法，但究竟是為何因還沒有一種令人十分信服的說法。本文將不細究夸父逐日這則神話所反映的本原，而是僅從審美與文化的角度來探究夸父行為的悲劇形象及其精神困于自然現(xiàn)實的無奈，所體現(xiàn)出來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民族精神。

一、 英雄之悲劇美

《山海經(jīng)》是戰(zhàn)國時人對于流傳已久的神話傳說的記載，也是收集記錄古代神話最多的一部神話古籍。在生產(chǎn)力極為低下原始時期，古人面對一些未知的自然現(xiàn)象，或恐慌、或敬畏。通過閱讀神話故事，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原始先民對于自然現(xiàn)象、世界的產(chǎn)生、宇宙的形成等問題已經(jīng)有了自己原始而樸素的感受和領(lǐng)悟。在強大未知的大自然面前，人類顯得十分弱小，求得生存，這對于先民來說是最基本的要求。先民為了生存不僅要躲過洪水、戰(zhàn)爭、猛獸等的襲擊，還要不斷的制造工具用以狩獵，克服來自外界的生存挑戰(zhàn)。神化的英雄人物的產(chǎn)生也是基于此。在那個時代，原始的先民需要有這樣的英雄，以振奮與自然對抗的決心和信心。“造神，既是中華先人面對盲目自然力的壓迫、深感其自身力量之渺小與脆弱、因而不得不把暫時為人所無力把握的自然規(guī)律與社會規(guī)律幻化為巨大的神靈偶像。”【2】（p7）

《山海經(jīng)》中的神話人物命運往往是悲劇性的。他們往往是為了對抗自然困境以保護人類的生存，以自身弱小的力量來對抗強大的外界勢力。如精衛(wèi)填海、后羿射日、夸父逐日等等，都反映了人類為生存敢與強大的天、神來對抗，這是一種不畏強勢的抗爭精神?！爸袊糯裨捴械挠⑿廴合窈捅瘎∏榻Y(jié)，傳達出了先民們向死亡抗爭的積極精神和無畏態(tài)度，一直激勵著歷代人民堅韌而不絕望地向自然威力發(fā)起了挑戰(zhàn)。”【3】（p12）

在《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中夸父被認為是自不量力：“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誠然，夸父是一個失敗的英雄，在當時先民不可能了解更多先進的自然科學和地理知識，在大自然面前人類的力量極其的弱小，也許是為了生存或者是某種祭神活動等使夸父有了這樣的行為。所以不能將其理解為愚蠢或自不量力。夸父用盡全力地去突破自身限制的束縛，大步流星的奔向太陽。這時的夸父由于連續(xù)的奔波造成的疲倦以及遭受太陽的炙烤，“渴欲得飲”，不可避免的悲劇即將發(fā)生了?？涓笇⒑游嫉乃己裙饬耍^而“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笨涓覆皇撬烙诜艞壚硐?、停止追逐，而是死于饑渴，死在追逐理想的路上?！氨瘎〉慕Y(jié)局往往是生命形式的變形“【4】（p22）那種奔騰的喜悅至此已化為深深的無奈與遺憾。但是最終依然困于缺水，缺乏自然外物的支撐，他失敗的倒下了。來自于自然外物的束縛正是夸父失敗的原因。

悲劇性是屬于美學范疇的。神話中的悲劇精神是英雄人物不滿足于現(xiàn)實，不畏懼自然神力，以自身弱小的能力、堅定的意志、冷峻的情感向自然神力提出挑戰(zhàn)以突破人生困境的精神。在美學范疇中，悲劇性的產(chǎn)生往往是由于悲劇人物以一種積極的態(tài)度為實現(xiàn)理想而進行的努力與外在力量產(chǎn)生矛盾沖突并不可避免的失敗了，從而引起人們悲痛、激奮的情感體驗。夸父的悲劇在于他逐日的個人行為與自然運行規(guī)律形成了一種對立與沖突。這種矛盾是無法調(diào)節(jié)的?？涓阜e極勇敢探索的結(jié)果只能是失敗。他的犧牲是必然的。夸父追日付出了巨大的體力，耗費了很多精力，他在艱巨的實踐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來自現(xiàn)實的打擊。饑渴，這一現(xiàn)實的困難與偉大的理想產(chǎn)生了巨大的矛盾沖突，夸父飲于河、渭，又北飲大澤，還未到達目的地時他轟然倒在了追逐太陽的路上。這一壯舉體現(xiàn)了人類與現(xiàn)實困難斗爭的偉大實踐力量。袁珂先生認為夸父是在“追求光明“，并且“夸父的犧牲遺留給人的不是悲哀的印象而是振奮的感情。”【5】（p152）因此這種實踐力量帶給讀者的除了對于夸父悲劇的遺憾還有一種昂揚的審美感受。所以不得不說夸父的這一形象同樣是崇高的。崇高是指在外在形式上顯示出實踐的艱巨過程和斗爭痕跡，從而訴諸心理情感的昂揚?？涓傅男蜗笫菢O其壯美的，在氣勢上是非常雄偉豪壯的，他的體力和肚量驚人，并同現(xiàn)實的艱難做了超越與征服的努力，顯示出偉大的實踐力量。所以可以說夸父的實踐斗爭是崇高的，而不可避免的失敗確實悲劇性的。

二、失敗中的偉大

在探索自然規(guī)律與挑戰(zhàn)個人能力極限的過程中，他沒有絲毫的畏懼和猶豫。夸父輸給了自然力量，但他的這種實踐行為給讀者帶來的并不是挫敗感，失落感，而是一種激勵人心的力量。

“夸父與日逐走，入日”。當夸父融入太陽的光環(huán)時，夸父的光輝形象已然豎立在讀者心中了，給人以奔騰的喜悅和亢奮的激情?？涓傅膫ゴ笤谟谒宰约旱男袆訛樽约旱睦硐脒M行了追趕太陽的實踐。當夸父不懼艱險、不以萬里，以一種雄偉的氣勢、強健的力量追趕太陽并融入太陽的光暈中時，他的形象是如此耀眼炫目，給人以強烈的震撼和鼓舞，和敬畏的審美體驗?？涓傅男袨轶w現(xiàn)了原始先民對于未知的自然現(xiàn)象的探索意識和追求真理的精神，在人類弱小的童年時期在面對自然威脅時不正是需要這種探索的心理需求嗎？

“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夸父因連續(xù)的追趕和奔跑以及來自太陽的炙烤，造成了體力的下降，急需飲水?？涓妇谷灰豢诤雀闪撕?、渭之水，居然還沒喝夠，繼而去北飲大澤。這是一種多么雄偉的肚量，這種氣吞山河的氣勢給人以震撼和敬畏?？涓缸罱K“未至，道渴而死”，犧牲在了“渴欲得飲”的路上?？涓傅倪@種為實現(xiàn)宏愿不惜犧牲自我的精神正是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中的勇于探索、不懼艱險的民族精神?！盀檫_到自己的目標，抱定一種持之以恒、勇往直前的精神，表現(xiàn)出了一種凌厲無前的頑強意志和壯烈崇高的人格魅力，而這恰恰是華夏先民所推崇的生命價值觀：生命意義的價值永遠高于生命本身。”【6】（p213）

夸父不懈的堅持讓我們想起了古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西西弗斯因為觸怒了天神，被罰到世間受苦。他的任務(wù)是每天要把一塊大石頭推向山頂。然而，之后石頭又會自動的滾落山底。所以，前功盡棄，第二天西西弗斯必須得重復(fù)前一天的工作。但是他不相信宿命的力量，每天都不懈的做著努力，重復(fù)著不可能成功又毫無意義的事情。西西弗斯也是一個失敗者，與夸父相同，不可避免的要面臨失敗。支撐他堅持下去的是他內(nèi)心中不敗的信念和力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并沒有受到懲罰，相反，他得到的是內(nèi)在精神的充實。他的命運是屬于自己的，內(nèi)心的強大的毅力就是在告訴世人：天神的懲罰是要給他已永久的挫敗感，但他自己卻從中獲得了力量。西西弗斯在與強大的自然力量進行對抗，基于自身力量的微薄，他的努力、他的激情同夸父一樣都能夠振奮人心。

另外，夸父偉大的地方還在于，他倒下時”棄其杖，化為鄧林”。據(jù)清畢沅考證，鄧林即為桃林?！稖?。列問》這樣記載：“夸父棄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鄧林，鄧林彌廣數(shù)里。”這里描寫“鄧林彌廣數(shù)里” ，可知桃林之大，夸父的手杖之大，夸父的形體之大?？涓傅膲蚜业乃澜o人的感受不是憂傷的，他不是悲慘的死去，而是以另一種方式永存在世間，他的精神是不死的。精衛(wèi)，另一位神話英雄，她也是死于自然力量的強大，死后的她化成了精衛(wèi)鳥，日復(fù)一日的銜石填海，即使死去，她也不忘復(fù)仇，以另一種存在形式繼續(xù)著與強大自然力量的抗爭?？涓杆篮蠡癁猷嚵?，給他人的支持不也是在繼續(xù)著對自然的抗爭嗎？這是一種奉獻自身的精神，夸父的血肉之軀化為了一片桃林，為后人繼續(xù)追尋夢想提供了休憩止渴的地方，這是一種無私的造福后人的精神和偉大品質(zhì)。

康德認為：美不僅與對象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內(nèi)在精神也是美的條件之一?！熬袷侨松砩仙鷻C勃勃的原則……人們常說，一段話，一部著作，社交中的一位太太等是美的但沒有精神。”【7】（p147）他認為審美的表象能夠激起情感的愉悅?？涓缸啡詹⑷谌胩柟馊Φ撵拍恐来_實給予人們美的審美體驗。而夸父追求理想的不懈精神、勇往無前的精神，奉獻精神更是他美的所在。一個人如果光是外在形象方面能給人以審美方面的感受，但沒有內(nèi)在精神的活力與偉大，那么這個形象是單調(diào)的沒有精神的外在軀殼?？涓傅奶剿骶?、奉獻精神產(chǎn)生在人類童年時期是極其偉大的是中華傳統(tǒng)文學中非常有價值的一部分。

結(jié) 語

總之，夸父作為一個遠古傳說中的神話人物，他勇于探索自然、英勇無畏、利用自身偉大的能量去追尋理想并付諸實踐，追求光明，他光輝的、壯烈的形象、氣吞山河的氣勢是崇高的、壯美的。在付出巨大代價之后不可避免的失敗了，他是一位可歌可泣的失敗英雄，主體的死亡這是夸父形象的悲劇價值所在。夸父作為神話人物永久的為后人所傳誦，他是古代神話中非常耀眼的一顆明星，更為可貴的是夸父雖然困于束縛，但依然能夠勇往之前、不懈的追求理想，最終不忘奉獻自身，造福后人，這種偉大的民族精神值得后人永遠記誦與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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