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時下我們正經歷著一場空前的身體爆炸,但極度膨脹的身體并不是我們身體的自由訴求,而是在后現代社會審美泛化的背景下,長久被壓制的身體由于資本主義的身體工業有意操縱而進行的盲目的反叛。正確的身體安頓之術即是靈魂和身體在藝術化的生存方式中達到平衡,而藝術化的生存方式必須轉化為一種意識形態才會成其為可能。同時也只有這樣才能糾正時下身體外觀的美學化,防止身體崇拜,又避免靈魂專制的重現。
關鍵詞:身體 靈魂 安頓 藝術化 生存方式
回望漫長的世紀,我們總是忙于安頓我們的靈魂,為之尋找永恒的家園,卻發現時下的我們正經歷著一場空前的身體爆炸。計算機網頁,電影鏡頭,廣告,張貼畫等上面裸露的身體,包裝的身體,色情的身體,暴力的身體……在大腦缺氧的年代,我們已然被身體包圍。近觀我們的身體,從頭到腳,甚至胸部,私處等隱秘的部位,幾乎每一寸肌膚都在脫離自然狀態,向著“白,瘦,豐滿,曲線,性感……”的各色審美標準靠近。整形,美容,護理,養生,健身;減肥藥,壯陽丸,幻丑癥,人妖,花樣美男等涌入了我們的日常語匯。從膨脹的大腦和萎縮的身體到空洞的大腦和爆炸的身體,我們跨越了“身心一體”的兩極。似乎幾千年來我們為安頓靈魂而抑制的身體完全蘇醒而蓄謀革掉靈魂的命。然而,我們不禁要問:難道這個革命的身體就是我們的身體嗎?而所謂的身體革命就是我們的身體安頓術嗎?
革命的身體并不是我們的身體
顯然,企圖推翻靈魂專制的身體并不是我們自由支配的身體,這種革命的要求貌似是我們的身體自發形成的,實則有著復雜而深刻的社會文化原因。
首先,身體的爆炸是對靈魂壓制身體的反叛。人類文明的每一步都是通過拔高靈魂,貶低身體而達到的。貶低身體的歷史從西方文明的源頭——古希臘羅馬時期就已經開始了。雖然蘇格拉底看到了身體的重要性,“身體對所有的人的活動都有價值,在它的所有利用中,至關重要的是,它應該盡可能地健康舒適,即使在被認定為要求最小身體協助的思想活動中,每個人都知道嚴重的錯誤,常常經由身體的不健康而發生的?!盵1](P354-355)但他所說的身體都是一個輔助靈魂,美德,思想的身體,一開始便是一個縮在角落的身體。而漫長的中世紀,基督教更是義無反顧的貶低身體,身體是罪惡的淵藪,在神學和道德的先天結合里,身體與神無緣,與善無涉。地獄里受著酷刑的是各種各樣的身體,貪吃的身體,嫉妒的身體,奸淫的身體,斂財的身體,貪權的身體等等。[2](P1-99)文藝復興時期,我們剛看到身體的短暫復活,卻又被現代化的進程所扼殺。十八世紀的德國古典美學受啟蒙理性的影響,依然排斥身體的存在,連美學之父鮑姆加登也不例外?!霸谡軐W史上真正尋求‘身體’的‘審美經驗’層次上的哲學‘表現’的第一人就是尼采。”[3](P5)尼采從身體的角度‘重新審視一切,將歷史、藝術和理性都作為人體棄取的動態產物’。” [4](P117)正是從尼采開始,我們的身體開始了對靈魂專制的反抗,而弗洛伊德無意識的身體,??聶嗔φ蔚纳眢w,女性主義性別的身體等使我們的身體浮出歷史的表面。盡管后現代到來,身體又走入消費主義的迷霧中,外觀美學泛濫,身體資本擢升。但其依然不失為一種抵抗形式。因此,可以說,當代革命的身體只是對幾千年來靈魂人為壓制身體的極端的反叛。
其次,膨脹的身體只是通過我們的身體表現出來,其背后則是晚期資本主義時代龐大的身體工業的操縱和推動。這里可以類比于阿多諾對“文化工業”所作的批判[5](P199-204),將其看成一個復雜的系統,其包括以下幾個要素:統治集團,生產者,身體產品,大眾媒介,消費者大眾。統治集團既是政治的代表,又是經濟的代表,由于身體工業能帶來經濟的發展,同時能夠整合大眾的消費意識形態,所以其采取的調控政策多是支持或默認,很少壓制。而身體產品的生產者,為了自身的經濟利益在大眾媒介的引導下生產大眾需要的產品。大眾媒介又受消費者對自己身體的審美要求制造審美標準,然而,我們對身體潛在的審美要求只是社會審美標準的誘因和基礎,而大眾媒介更多時候在重塑我們的審美標準,其“將少數人能達到的美學標準合法化和普遍化時,……只有這樣,身體的美學才有可能締造一個潛力巨大的消費市場?!盵4](P142)消費者大眾處于身體工業的底層,他們是身體美學化的實踐者,卻又是身體工業的受動者。舒斯特曼也認為,“外觀身體學……這是一種主要建立在將身體從精神中分離出來的基礎上的文化,一種在經濟上受到身體形象市場助長的揮霍的資本主義所驅使的文化。”[1](P363)由此,可以說,身體工業通過控制我們的身體消費行為和消費意識形態而置我們于身體崇拜之中。
最后,不可忽視的一點是,視覺文化的興盛以及后現代社會的審美泛化也導致了人們將自己的身體視為審美對象,并在經驗領域內使其美學化。由于讀圖時代向視覺時代的轉變,我們不再在文字中追尋深層意義,而讓眼睛代替大腦追逐一切可以成為形象的事物。同時,隨著解構主義而來的審美多元化和無向性,使得所有的事物都有了美學的訴求,日常生活審美化已經被越來越多的現代人著力追求,而我們的身體正是日常生活的焦點和中心,因此身體美學化的追求漸漸成了時下的潮流。正如周憲先生所言,“消費社會的一個基本標志乃是日常生活的‘美學化’。人的美學自身不只體現在對外部生存環境的要求上,而且聚焦于人自身。這種關注越來越趨向于外觀和表面,于是,日常生活的‘美學化’命題也就自然而然地轉化為對身體‘美學化’的追求?!盵1](P138)
因此,可以說,極度膨脹的身體并不是我們身體的自由訴求,而是在后現代社會審美泛化的背景下,長久被壓制的身體由于資本主義的身體工業有意操縱而進行的盲目的反叛。
我們的身體安頓術
誠然,幾千年來對身體的不公正待遇要求我們重新審視身體的重要性,給身體一個恰如其分的安頓。但上述盲目的,過激的反叛并不是我們的身體安頓術。我們的身體具有雙重性,它是社會發展的推動力,創造力,同時也是巨大的破壞力,魔力。當我們放縱身體時,身體的破壞性會毀掉一切,這也即是尼采希望通過日神精神對酒神精神進行疏導[6](P15-16)的原因。因此,時下通過身體外觀審美的膨脹而進行的身體安頓,在身體狂歡的同時不可避免地會帶來新的危機。
那么,既然身體崇拜和外觀美學并不能安頓我們的身體,究竟什么才是我們正確的身體安頓術呢?
對于這個問題,舒斯特曼試圖“通過整合身體與精神的訓練而提出一個實用主義地統一身體與精神的美學學科,即身體美學(somaesthetics)”而達到“更加肉體化的審美” [1](P7)。劉小楓先生也詩意地回答過,“靈魂和肉身在此世相互找尋使生命變得沉重,當他們不再相互找尋,生命就變輕”。 [7](P97)而謝有順先生在其《文學身體學》中更是提到“它不是靈魂的虛化,也不是肉體的崇拜,而是肉體緊緊拉住靈魂的衣角,在文字中自由的安居” [4](P212)??梢?,身體的安頓并不能以靈魂的缺失為代價,身體和靈魂本身是不可分割的,當靈魂無限放大時,身體會無所是從;當身體不斷充氣時,靈魂便被抽空扭曲。因此身體和靈魂的協調和平衡無疑是我們正確的身體安頓術。于是,接下來的問題就轉變成了“我們如何達到身體和靈魂的平衡?”
筆者以為,身體和靈魂的平衡需要在一種新的生存方式形成的前提下完成,而這種新的生存方式是身體和靈魂平衡實現的條件。它不同于靈魂飄升蔑視身體的傳統生存方式,也不同于身體崇拜抽空靈魂的時下生存方式,而是一種經由身體而達到靈魂,最后達到身體和靈魂融合一體的詩意棲居。但這并不是說“退回到‘原始’的‘身心同一’的層次” [3](P6)。
這種新的生存方式即是藝術化的生存方式,也即審美的生存方式。正如伊格爾頓所言,“康德或許會仰仗審美以求在不定多變的主觀感覺和無情嚴格的理解之間找到一條難以表述的第三條道路?!盵8](P6)而鮑姆加登創立美學的任務也是“對理性的補充,它把啟蒙時期的具體化了的理性拓展為超越理性范圍的、充滿活力的領域” [8](P4-5)??梢?,他們也希望通過審美達到身心的平衡。但由于啟蒙理性的影響,他們通過審美達到的只是身體的理性化,身體被納入理性,作為理性的補充。而此處所提到的卻是一種審美的生存方式,其重視身體的存在,不排除感性、直覺、偶然性抵達至真至善的可能性,通過視覺、味覺、嗅覺、聽覺、觸覺和感覺的銳化和訓練,使人能夠更細致、更敏銳的體察生活,并在此基礎上獲得澄明的感悟,進而達到身體舒適、靈魂泰然的生存境界。而這種藝術化的生存方式應該最終成為任何時空下內化在人的意識和行為中的自然,也即是變成一種意識形態[9](P230),只有在這種意識形態像空氣一樣成為我們生存的必須而不僅僅是我們的迫切召喚時,我們的靈魂和身體才可能由烏托邦式的平衡達到現實的平衡。
這便是我們的身體安頓之術,即靈魂和身體在藝術化的生存方式中達到平衡,而藝術化的生存方式必須轉化為一種意識形態才會成其為可能。同時也只有這樣才能糾正時下身體外觀的美學化,防止身體崇拜,同時避免靈魂專制的重現。但這依然只是一個初步的理論設想,要真正踐行藝術化的生存方式,需要更多的時代因素和社會意識形態因素,這顯然已經超出了本文的思考邊界和作者的思考能力,只能留待后人探討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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