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二十世紀中期臺灣現代詩的確立過程中,曾經發生過兩次大的論戰,在這兩次論戰中,詩人余光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本文從歷史事實出發,結合臺灣現代詩的發展過程,對此進行分析。
關鍵詞:余光中 臺灣 現代詩 確立
在臺灣現代主義詩歌發展進程中,“現代與傳統”、“東方與西方”、“西化與民族化”始終是交織在一起的,這一歷程可謂是一個沖突博弈的過程,只是不同時期的重點不同而已。這種博弈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表現得尤為突出。作為當時臺灣詩壇領袖之一的余光中,無疑要參與其中,并在臺灣現代詩的發展過程中發揮一定的作用。回顧歷史,我們不難發現,在這兩次論戰中,余光中對中西文化所采取的態度,既源于他深厚的中國文化積淀,又離不開他對西方文化的獨到見解。這里,我想著重談一下他在論戰之前留學經歷對此的影響。
20世紀50年代初期,由于經濟困難,出于外匯和政治上的考慮,臺灣當局對出國留學嚴加限制。1955年以前,臺灣政府一直未辦理任何公費留學,而自費留學考試這一政策也到1953年以后才開始有所松動。1958年10月,余光中在梁實秋先生的極力推薦下,登上了去美國的甲板,開始了在愛荷華州立大學為期一年的英美詩歌和現代藝術的進修生涯。
面對整個陌生的環境,余光中感到無能為力,但他心中清楚,自己到美國是為了學習代表著世界潮流的現代文學和藝術。在愛荷華州立大學,余光中廣泛涉獵了西方的文藝著作,經過安格爾教授的指導和與同學們的廣泛交流,余光中得到了較大的提高和升華。創作班上的氣氛是寬松自由的,大家可以自由地發言,和老師辯論,甚至可以全盤否定教授的講解。余光中后來曾經說過,如果沒有那種自由、活潑的學習氣氛,他永遠都是無法真正理解“現代藝術”的自由精神的。
在留美的一年里,余光中還受到過詩人弗洛斯特的影響。余光中不僅聽過弗洛斯特的課和朗誦,還在老師安格爾家中和詩人有過親切的交談。弗洛斯特那首《雪夜林畔小駐》,更是令余光中久久不能忘懷。余光中從這首貌似的田園詩中讀出了常人所難以領略到的死亡氣息。
在美國的一年中,余光中可謂身在美國,心在臺灣,1959年,余光中終于回到了闊別一年的臺灣。此時,臺灣詩壇正值烽煙四起的時期,嫩稚的現代詩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外有社會人士的攻擊,內有同行間的爭斗。其實,在余光中回臺之前,臺灣詩壇上就已經以《自由青年》為陣地開始了蘇雪林和覃子豪之間關于現代詩的論戰。只是在余光中回臺之后,這種論戰有了進一步擴大化的趨勢。
1959年11月20起,臺灣《中央日報》持續四天連載了言曦的《新詩閑話》,該文認為臺灣新詩不過是法國象征派的末流而已,這種法國象征派的末流相對于五四時代新詩的成就,不是進步了,而是退步了。
在此之前,尤其是留美期間,余光中曾廣泛地接觸過西方現代派文學,并將之和西方19世紀浪漫主義文學進行過對比,因而余光中堅信歐美現代詩比過去的浪漫主義更能深刻地揭示和表現人類最內在的靈魂。余光中在看了言曦的文章之后,禁不住發出了“半票讀者”的慨嘆。在余光中看來,那些半票讀者對于文學的要求只是宣泄和傳染,而不是表現和啟示。相對于犀利的觀察和分析,半票讀者的要求是不著邊際的,他們不求了解和分析,只求同情與自憐。
大體上繼承了人文主義思想傳統的余光中,并不主張感情不加任何節制地流露,他認為那是一種發泄。但是余光中并不完全否定浪漫主義,他反對的是那種低級的浪漫主義,有著蒼白的自憐和貧血的理想與廉價的傷感的浪漫主義。為此,余光中寫了《文化沙漠中多刺的仙人掌——對于言曦先生“新詩閑話”的商榷》進行批判。首先,余光中認為言曦的言論背后似乎存在著一種今不如昔的觀點,對此余光中明確表示:“崇拜傳統,懷疑創造,是保守的社會對于藝術一貫的態度。”與此同時,余光中還舉例對那種今不如昔的觀點進行了反駁。其次,針對言曦所謂的臺灣新詩作者主要繼承的是昔日象征派李金發的遺風,余光中從事實上進行了回擊:“我們的新詩壇主要由三個詩社組成,即‘藍星’、‘現代’與‘創世紀’。其中極少數的作者在早期的作品中受了李金發的影響,或者在理論上曾傾向于法國的象征派,然而他們在今日已經超越了象征派且不屑一談象征派了。絕大多數的作者在西洋詩方面所受的影響已非象征派可囿限了。”再次,針對言曦所謂的現代詩與音樂的分離不利于大眾化的觀點,余光中認為那是一種帶有濃厚浪漫主義色彩的以詩為大眾發泄情感的音樂至上論的觀點。余光中認為,詩并不是純粹感情的發泄,但不排除其中有可歌可泣的場面,詩中的許多神秘性、思想性的東西是不能“被之管弦”的,是應該有廣闊的天地去讓讀者潛思冥想的。
以上的回擊盡管精彩,但余光中認為,這些批駁還只是細枝末節上的問題。新詩之所以新,決不是流派和主義之間的簡單更替,更不是什么節奏和文法上的標新立異,而在于整個價值觀念、整個美學原則的全面改變、乃至脫胎換骨。此后,余光中乘勝追擊,又寫了《摸象與畫虎》、《摸象與捫虱》等一系列文章,與保守派進行了堅決的斗爭。經過近一年的抗爭,對現代詩的偏見基本上消除了,從此,現代詩基本上確立了在臺灣詩壇的地位。然而,新的危機又出現了。
60年代以后,國民黨“反攻大陸”口號的破產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消極、虛無情緒的彌漫,社會勢力的分化讓人們普遍感到苦悶和絕望。經濟上,臺灣自60年代以后正逐漸開始由農業經濟轉向工業化。所以,為了尋找與之相應的文化形態,很多激進人士得出了必須徹底拋棄傳統文化的判斷,主張“全盤西化”。1960年國民黨當局查封《自由中國》和雷震等人的入獄更是直接促成了大部分年輕人倒向了西方現代文化思潮。當這種狂瀾波及到臺灣新詩領域之時,一場關于現代詩的第二階段論戰就由此而生了。這次論戰的另一方,則變成了以洛夫為首的創世紀詩社。
此前,盡管余光中和洛夫在理論上存在著較大的分歧,但由于兩人多年的朋友關系,這一矛盾一直處于潛伏狀態。兩位詩人之間的真正交鋒始于1961年5月余光中《天狼星》一詩在《現代文學》上的發表。《天狼星》是余光中的一首探索性長詩,如他自己所說,并不是很成功。對于這首不太成功的長詩,洛夫撰寫了詳盡表達自己詩學理論的長文《天狼星論》,并希望以此來促成余光中理解和接受他所宣傳的超現實主義理論。在這篇文章中,洛夫主要從以下兩點論證了《天狼星》一詩的失敗:首先,現代詩作者應該有“一種屬于自己的,賴以作為創作基礎的哲學思想”。在洛夫看來,這種哲學思想無疑是存在主義。在他看來,空虛和無意義是先在的,人的生活只是荒謬,“神圣”與“偉大”等詞語已成為空洞的名詞。基于上述的哲學思想,洛夫判定《天狼星》一詩是必然失敗的。其次,由于《天狼星》一詩形象鮮明,脈絡清晰,因而在洛夫看來,就流于了“欲辯自有言”和“過于可解”的敘述。也就是說,這首詩沒有達到“不合邏輯,不求讀者了解”的地步。
針對洛夫的理論和批評,余光中寫了《再見,虛無》一文進行回擊,并在文中明確指出那不過是一種“跟風弄潮”的表現,并且是一種狹隘的民族心態的體現。洛夫的超現實主義表面上看是一種超越了狹隘民族主義的世界主義,實際上是另一種狹隘的民族主義。西化論者無視自己民族的真實存在而陷入了某種極度的自卑,既對自己的民族“耿耿于懷”,更在對自己民族持有偏見的基礎上建立對他民族的狂熱。由此,余光中多次強調,新詩是反傳統的,但并不準備與傳統脫節;新詩應該接受西洋的影響,但同時又必須是自己的詩。
對于洛夫理論和批評中的虛無和晦澀,余光中認為二者是互為表里的。虛無屬于內容,晦澀屬于形式,一屬內在的哲學上的里,一屬外在的形式上的表。在以洛夫為代表的現代主義詩人們看來,由于所有的生活都是虛無和無意義的,空洞且不可捉摸,同時道德價值都是抽象的、無意義的,因而任何企圖認識人、認識人性以及世界的作品,都必然是徒勞的,是注定要失敗的。他們既然認為人生是荒謬而模糊的,他們自然會進一步認為經驗是破碎而混亂的,為了忠實地記錄這種瞬間的經驗,超現實主義者們就必定用他們所謂的自動語言來記錄意識深處的那種真實。由于意識深處的世界是混亂的,因而他們作品語言的混亂也就在所難免了。這一切表現在詩歌的形象上,就是要力避清洗和明朗,避免過于可解,甚至是不求讀者了解。總起來講,也就是說生活持虛無態度,這種虛無又反映到作品當中,后者又不斷地作用于前者,由此循環不已。
在此之后,余光中又寫了《論明朗》、《從古典詩到現代詩》、《迎中國的文藝復興》、《古董店和委托行之間》等文,對近兩年來的論戰進行總結。在這些文章里,余光中仍舊突出了傳統的重要意義,認為我們必須從傳統中走出來,到西方去,接受西方傳統和現代文化的洗禮,然后再走回中國,繼承和發揚傳統,建立本民族自己的鮮活傳統。至此,50年代末60年代初臺灣詩壇的論戰基本告一段落,現代詩也基本上確立了自己在臺灣詩壇上的地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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