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詩經》在色彩的表現手法上獨具特色,除了直接運用豐富的顏色詞描繪事物色彩之外,主要是通過間接表現的方式,即用對比、襯托、渲染、聯想等方式來描寫事物的顏色狀態,創設整體的環境氛圍,激發讀者的想象聯想,將事物明麗的色彩表現得更為真實生動。
關鍵詞:色彩 表現手法 直接 間接
《詩經》中的色彩世界繽紛絢麗,其中運用了大量豐富的顏色詞匯,來表現自然事物和生活之中的顏色之美。在色彩的表現手法上,除了直接運用顏色詞匯來表現事物的色彩,主要采用間接表現的手法,即用類比、烘托、對比的、渲染、聯想等方式來表現事物的顏色狀態,使得事物的色彩更加真實可感。
一、 直接的色彩描繪,具體而鮮明
1、豐富的色彩詞匯
《詩經》中出現的色彩詞非常豐富,來直接表現諸多的動植物、自然山水、人物容貌以及服飾器物等的色彩,比如描寫動物昆蟲的有:“皎皎白駒,食我場苗”(《小雅·白駒》)“白鳥翯翯”(《大雅·靈臺》)“黃鳥于飛”(《周南·葛覃》)等;寫植物的有:“何草不黃”(《 小雅·何草不黃》)“隰桑有阿,其葉有幽。”(《小雅·隰原》)“幽,黝的假借。葉之肥者呈墨綠色。《說文》:‘黝,微青黑也。”[1]p728《詩經原始》:“幽,黑色也。”[2]p464;描繪自然山水的有:“英英白云”(《小雅·白華》)“白石皓皓”(《唐風·揚之水》)“月出皎兮”(《陳風·月出》);描寫人物容貌的有:“赫如渥赭”《詩經今注》:“赫,赤色鮮明貌。赭,赤土。此寫舞師的面色。”[3]p55“鬒發如云,不屑髢也。”(《鄘風·君子偕老》)《詩經原始》:“鬒,黑也。”[2]p159;描寫服飾器物的有:“青青子衿”(《鄭風·子衿》)“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 (《豳風·七月》)《詩經原始》:“玄,黑而有赤之色。”[2]p313“朱幘鑣鑣”(《衛風·碩人》)“以其骍黑,與其黍稷”(《小雅·大田》)《詩經今注》:“骍,紅色。”[3]p332。《詩經》中出現的顏色詞匯主要有白、素、皎、皓、皙、皦、縞、黑、幽、緇、鬒、玄、黃、皇、綠、綦、青、赤、朱、丹、彤、奭、赫、赭、骍、赪、藍、駁等,其中主要涉及到了白、黑、青、紅、黃五種色系。
2、較為細膩的色彩名詞
《詩經》中的顏色詞在表示顏色濃淡度和使用方式上有著細致嚴格的區分。如表示白色的詞有:白、素、皎、皓、皙、皦、縞;表示紅色的顏色詞有:赤、朱、奭、彤、骍、丹、赫、赭、赪;表示黑色的有:黑、幽、緇、鬒;表示綠色的有:綠、綦、青。不同的色彩詞表示的顏色度不同,使用的場合也不同,如表示白色的七個詞中,“素”、‘縞”主要用于描寫服飾配飾,如“素絲五紽”(《羔羊》)《詩經今注》:“素,白色。”[3]p24“充耳以素乎而”《齊風·著》)“素衣朱襮”(《唐風·揚之水》)“縞衣綦巾”(《鄭風·出其東門》);而“白”、“皎”、“皓”則主要用于描寫自然界的事物,如“白茅包之”(《召南·野有死麕》)“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秦風·蒹葭》)“皎皎白駒”(《小雅·白駒》)“月出皓兮”(《陳風 月出》)《詩經今注》:“皓,月光潔白。”[3]p184“有如皦日”(《王風·大車》)《詩經原始》:“皦,白也。”[2]p201《詩經今注》:“皦,同皎,白也。”[3]p105;“皙”則主要用來描寫皮膚顏色,如“揚且之皙也”(《鄘風·君子偕老》),《詩經今注》:“皙,白色。”[3]p67;在表示紅色的八個詞中,“赤”、“朱”、“奭”主要描寫衣服車馬,如“朱幘鑣鑣”(《衛風·碩人》)朱幢,指的是纏在馬鑣上的紅綢子之類的飾物,“路車有奭”(《小雅·采芑》)奭,《毛傳》:“赤貌。”[4]p340。“ 彤”、“骍”則用來描寫器物顏色,“彤管有煒”(《邶風·靜女》)“骍骍角弓”(《小雅·角弓》),骍骍為深紅色。描繪身體皮膚則用“丹”、“赫”、“赭’三個詞,如“顏如渥丹”(《秦風·終南》),形容秦君臉色紅潤。“赫如渥赭”(《邶風·簡兮》),“赫,《毛傳》:‘赤貌。’《鄭箋》:‘碩人容色,赫然如厚傅丹。’王先謙《集疏》:‘謂其顏色赫然明盛,如沾漬赤土然也。’指詩中舞師臉色紅而有光。”[4]p86由此可以看出《詩經》中的色彩名詞是比較細膩的,并且形成了較為固定的修飾搭配關系。
二、間接的色彩表現手法
《詩經》著重描寫事物存在的環境氛圍,間接刻畫事物的顏色狀態,引發讀者的想象聯想,從而將事物絢麗的色彩表現得更為生動傳神。
1、用對比的方法來增加色彩對比度和生動性
將色彩差異較大的事物放置在同一畫面之中,利用顏色差異來形成對比,使得畫面更為生動,色彩鮮明,如: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山有橋松,隰有游龍。
——《鄭風·山有扶蘇》
“扶蘇,亦作扶疏,大樹枝葉茂盛分披貌”[1]p240,“荷華”即指荷花,“橋,喬之借字,高大。”[4]p171橋松就是指高大的松樹。“游,本指旌旗的流蘇,此處用以形容蘢草的枝葉舒展。而“龍”是“蘢”之借字,《毛傳》謂之:“紅草也。”陸璣《疏》:“一名馬蓼,葉大而赤白色,生水澤中,高丈余。”[4]p171在詩中,大樹茂盛的綠色與荷花的粉紅色,松樹的蒼翠與游龍的赤白,綠與紅,翠與白,都形成了對比,使得色彩鮮明活潑,烘托沉浸于愛情之中的女子的熱烈情態。再比如《唐風·揚之水》中的“素衣朱襮”“素衣朱繡”,《魯頌·閟宮》中的“公車千乘,朱英綠縢”,白衣紅領,紅纓綠繩,比較大的色彩差異,鮮明的顏色對比,給人以強烈的視覺上的沖擊。
2、用襯托的手法來表現色彩的濃艷
通過對一種顏色的描繪,襯托、突出另外一種色彩,兩種或多種色彩相得益彰,互相襯托,從而使描繪出的色彩更加明麗動人,活潑而不失華艷。如: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周南·桃夭》
《詩經今注》:“夭夭,形容盛貌。”“灼灼,紅色鮮明。”[3]p9 “蕡”指顏色駁雜的狀態,“蓁蓁”是指桃葉繁盛茂密。桃花明艷的紅色,將熟的桃子紅白相間,茂盛的桃葉綠意盎然。紅色的桃花因綠葉的陪襯更加嬌艷欲滴;紅花綠葉簇擁下的繁密的桃子,紅白相間,煞是可愛;紅色之中的綠色桃葉,加上紅白相間的桃子點綴其間,更加生氣勃勃。在現實當中,桃花桃葉與將熟的桃子是不可能同時出現的,但在《桃夭》之中,它們卻是熱熱鬧鬧地同時出現在一幅畫面之中的,并且在色彩上相互映襯,使紅色的更嬌媚,綠色的更茂盛,將桃花、桃子、桃葉的色彩情態傳神地表現出來。而《鄭風·野有蔓草》中則是用晶瑩剔透的露珠來襯托蔓草的新鮮嫩綠。“野有蔓草,零露漙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遍野的蔓草葳蕤,無數豐滿的晶瑩剔透的露珠點綴其間,蔓草本身枝葉蔓延,一片綠色無限延伸,再加上濃重、圓潤的露珠兒的襯托,新鮮、潤澤的蔓草的綠色便似乎觸手可及了,色彩變得充滿生氣,清新明麗。
3、用渲染的手法來突出色彩的真實性和可感性
《詩經》在表現事物色彩時很多是通過渲染描繪事物存在的狀態,從側面來展示事物的色彩的。這種表現方式在《詩經》中的運用非常普遍。如:
有杕之杜,其葉湑湑
有杕之杜,其葉菁菁
——《唐風·枤杜》
這里的“湑湑”“菁菁”都是植物生長茂盛的樣態,描寫“枤杜”時著重描寫它的枝葉,“湑湑”“菁菁”來描繪枤杜枝葉郁郁蔥蔥,繁盛茂密的狀態,從而將枤杜的濃濃綠色通過其枝葉的茂盛表現出來。“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小雅·采薇》“依依”在這里是茂盛的樣子,描繪楊柳枝柔葉嫩,隨風舞動的情態,將楊柳的萬種風情展露無疑,《文心雕龍·物色》贊曰:“依依盡楊柳之貌。”[6]p693楊柳那一抹綠意也盡在“依依” 的情態之中了。再如“苕之華,蕓其黃矣。”(《小雅·苕之華》),《詩經今注》:“蕓,黃色深濃的樣子。”[3]p366對凌霄花的顏色狀態加以描述,使這種黃色更顯得濃艷醒目。《小雅·菁菁者莪》中的“菁菁者莪”,“菁菁”,《毛傳》:“盛貌。”通過對羅蒿生長茂盛狀態的描寫,從側面表現羅蒿的旺盛的綠色。《衛風·氓》中對于桑葉色彩的描繪也極具典型性。“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處于生長旺季的桑葉肥大柔嫩,綠意潤澤,而即將隕落的桑葉則干燥枯黃,灰黃駁雜,對桑葉存在的不同時間環境的描寫,側面渲染烘托了桑葉的顏色,符合植物隨著時序而自然榮枯的事實現象,充分調動了讀者的主觀經驗,使所描繪的色彩更具有真實性和可感性。
4、用同色聯想的手法來表現色彩的神韻
有些色彩用眼睛可以欣賞,能給予我們以愉悅感,但難于言明或付諸于畫筆顏料,因為這種愉悅感要靠我們的想象聯想來完成,來豐滿。而《詩經》在表現這樣的色彩時利用了同色聯想的手法,自由靈活地表現出了色彩的神韻,即色彩帶給人的愉悅感,最典型的當為《衛風·碩人》中對莊姜膚色牙齒的描繪: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
領如蝤蠐,齒如瓠犀。
依次用柔荑、凝脂、蝤蠐、瓠犀四種事物來描繪美人莊姜的白皙細膩的皮膚和潔白的牙齒,既具有顏色特質,又具有質感,單純的顏色詞或者單純的表示質地詞都很難表現出皮膚的顏色,而這里則利用同色聯想,由膚色的白皙聯想到到柔荑、凝脂、蝤蠐的白色,牙齒的白色與葫蘆籽的白色聯系,柔荑、凝脂、蝤蠐、瓠犀四種事物除了共同具有白色特征之外,還具有細嫩、光滑、柔軟、整潔的特質,四個白色的事物連續出場,層層推進,強調了皮膚的白色,并且將皮膚細嫩、光滑、柔軟和牙齒的整潔的質感表現出來,賦予了皮膚的白色和牙齒的白色以質感,這種具有形質的色彩就有了神韻,更加動人。同時也由此四種事物引發了讀者無限的想象聯想,在自己的想象中來完善這種白色,感受這種白色帶給他的愉悅感受。
《鄭風·有女同車》中對美人的紅潤膚色也運用聯想手法來表現。“顏如舜華”“顏如舜英”,表面上是單純的比喻,其實是同色聯想,即由膚色的紅潤聯想到木槿花的紅色,王夫之《詩經稗疏》引蕭炳曰:“其花雖不雅,而亦鮮媚。以比美女之顏,所謂施朱太赤、施粉太白,在紅白之間也。”[4]p169紅色的木槿花除了具備紅色的色相,還具備鮮、媚的特征,這樣就賦予了膚色以質感,膚色與花色交相映襯,膚色更勝于花色,紅潤鮮媚,靈動傳神。
《詩經》作為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是中國文學的主要源頭之一,其五彩繽紛的色彩世界,古樸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生活畫面,給我們觸手可摸的真實感受。獨特的色彩表現手法,浸潤著中國古代注重和諧統一的傳統文化,體現出先民的色彩審美追求,給后代文學創作留下有益的借鑒,可以說《詩經》稱得上是中國古代文學中色彩描寫的濫觴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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