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自由主義視域下的BBC與政府的博弈

摘要：作為公立傳媒，英國廣播公司（BBC）是由政府整合成立的，其主要收入也來源于政府征收的視聽執照費，但BBC卻能最大限度的在報道中做到獨立和客觀，因此其報道經常與政府意愿相違背。本文試從BBC與政府的幾次博弈中分析BBC和政府的關系，并由此考察英國的新聞自由，通過揭示BBC如何在政府與民眾之間實現平衡，為中國媒體處理相關事務提供一種值得借鑒的方法。

關鍵詞：BBC；英國政府；新聞自由

中圖分類號：G2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8122（2011）12-0017-03

一、引 言

英國廣播公司成立于1922年，成立之初的目的是建立一個覆蓋全國的廣播傳輸網絡，為今后的全國性廣播奠定基礎。1927 年，當時的英國國王喬治五世頒發了“皇家約章”，將已建立的壟斷廣播組織（當時叫British Broadcasting Company）改組為公營性質的英國廣播公司。同時，BBC還獲得了“皇家特許證”和“執照與協議狀”，這兩個文件規定英國廣播公司必須對議會負責，并且禁止播放商業廣告，公司的日常運作由理事會負責，理事會成員由政府任命，公司日常工作則由理事會任命的總裁負責。英國廣播公司的主要業務為：對內廣播、對外廣播及電視臺。國外廣播的經費完全由政府承擔，國內廣播及電視經費則全部依靠政府向收聽（收看）BBC節目的受眾收取的執照費維持。

本文主要以BBC的國內廣播部分為論述對象。英國當代新聞理念是以媒介的自由主義為核心的，其中最關鍵的一點便是新聞自由。新聞自由是“搜集、發布、傳達和收受新聞的包括報刊的出版自由、電臺與電視臺的播放自由、新聞報道的自由以及發表新聞評論的自由等”[1]。盡管新聞業在英國出現最早，然而，現代意義上的新聞自由到19世紀維多利亞時代才受到普遍的認可和尊重。英國的新聞理念發展到今天已經相對比較成熟。但新聞自由也并非意味著媒體擁有無限自由，可以為所欲為。大眾傳媒在進行新聞報道時，也必須受到有關法律的約束，它們包括《誹謗法》、《藐視法庭法》及《保密法》。這三項法律并非專對媒體而設，也適用于一般大眾，只是傳播媒介更容易被牽涉到與這些法律相關的問題之中。新聞自由包含著三者之間的關系，即：政府、媒體、公眾。在爭取新聞自由時期，它們之間的關系比較簡單：媒體和公眾一同向政府爭取權力。而新聞自由實現后，它們之間的關系就復雜化了，其中媒體的地位頗顯特殊。BBC是非營利性的媒體組織，其收入的主要來源是政府向受眾收取的電視執照費。然而，盡管政府扶持BBC，BBC卻經常揭發政府問題、抨擊政局，被稱為“吃著皇糧數落政府的”[2]特殊機構。BBC與政府的關系因而變得特殊而矛盾：一方面，BBC力求保持自身獨立性，與政府壓制作斗爭；另一方面，政府則千方百計的約束BBC。雙方因此不斷發生摩擦甚至沖突。下面就以BBC對涉及政府的事件的報道，試述BBC與政府之間的關系。

二、BBC與政府的幾次博弈

（一）1926年英國煤炭工人大罷工——樹立“政治中立”的報道立場

1925年英國煤炭工業嚴重衰退，利潤驟減。礦主們提出降低工資，增加工作時間。這些措施遭到礦工拒絕后，礦主們便以關閉礦井相威脅。1925年7月31日，英國內閣召開會議，答應給煤礦業9個月的津貼以維持礦工原工資水平。但礦主們提出津貼用完后，就要減少工資，延長工時。而煤礦工會也毫不讓步。1926年4月30日，政府津貼用完，礦主宣布封礦。5月4日總罷工開始，共持續9天，高潮時罷工總數接近六百萬人。大罷工使英國的生活陷入了一片混亂，BBC與政府的關系在相當程度上得到了明確。在一片動亂中，BBC成為絕大多數人獲取信息的唯一渠道。BBC首次有機會制作自己的新聞節目[3]。BBC在報道罷工時，經過了大臣們的協商，確定“有條件的自由”。首任總裁瑞斯說：“BBC是一個國有機構，既然在這場危機中政府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人民……那BBC在危機中所做的一切當然也都是為了政府[3]”。英國傳媒學者詹姆斯#8226;卡瑞和珍#8226;辛頓對此評價道：作為國家機構的BBC“只能是支持維護國家的基本服務，維護法律和秩序，維護個體和社群的生命與自由?！盉BC的“公正”只能看某種整治活動是否合法[3]。喬納森#8226;丁博畢評價道：面對大蕭條中的貧困與饑餓，“BBC的表現就像是一個在小教區的茶話會上表達一般性善良愿望的鄉村牧師” [4]。

《英國新聞史》中指出：自1927年以來，BBC就一直不遺余力地討好各個政府部門，希望它的新聞報道能夠躲避新聞管制。公司新聞主管說：“我們應該成為政府新聞發布的權威機構，而不是路透社那樣的商業公司”。隨著BBC與一些公務人員關系越來越密切，政府的壓力經常以非正式的和私人形式傳達。BBC最希望的是同政府發生的任何爭議，都不要以指定官方法規的形式解決。這種謹慎的自我保護是明智的，而且可能也是唯一可行的策略，但這也使BBC容易受到政府的威脅，這個致命限制成為一座長期壓在BBC身上的大山[3]。詹姆斯#8226;卡瑞和珍#8226;辛頓在《英國新聞史》中總結道：“BBC在這場危機中呈現出一種政治中立的職業道德和專業精神。這種‘政治中立’不僅在廣播報道中被強調，漸漸地在其他領域也不斷接受，它對英國政治產生深遠影響 [3]”。大罷工發生時，BBC成立僅有4年時間，許多方面尚處于磨合和探索階段，還需要政府的幫助和引導，因此要求BBC旗幟鮮明的站在工人階級一邊是不太現實的。不過關鍵時期報道偏向政府的傳統基調在大罷工時期便確定了下來。

（二）凱里事件——確立更為嚴格的新聞采寫制度

凱里事件被普遍視為BBC自創建以來影響最大的事件。事件是由BBC記者安德魯#8226;吉利根在2003年5月的一則報道引起的。該報道披露，時任英國首相的布萊爾刻意夸大了伊拉克薩達姆政權所擁有的所謂“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以誤導民眾相信伊拉克可以在45分鐘之內部署“大規模殺傷武器”，從而為繞開聯合國安理會，追隨美國等北約盟國出兵伊拉克提供依據。報道播出后，英國政府要求BBC為不實報道道歉，但被BBC拒絕。同年7月，接受吉利根采訪并提供新聞來源的生化武器專家大衛#8226;凱里博士在被媒體曝光身份后迫于輿論壓力而自殺。凱里的自殺在英國引起巨大爭議。政府委派獨立大法官赫頓勛爵進行調查。赫頓于2004年1月發表了調查報告?！逗疹D報告》認為，BBC揭發英國政府“渲染”伊拉克武器文件的報道“沒有根據”，BBC的新聞編輯工作“存在缺陷”，批評了BBC的新聞審查制度。報告指出，記者的報道應該是負責任的，但BBC的編輯審查制度出現了嚴重問題。《赫頓報告》一石激起千層浪，BBC主席蓋維斯、總經理戴克和當事記者吉利根先后辭職。代理主席萊德接任后為了挽回局勢，發表聲明承認在報道和審查過程中存在失誤，為此向政府和民眾致歉。代理總經理拜福德對BBC的新聞報道方式和新聞審查制度進行了影響深遠的改革措施，包括實行更為嚴格的新聞培訓新制度，另外，BBC記者為報紙撰寫新聞時也受到嚴格限制，投訴BBC節目的新方式也在2005年1月實施。

凱里事件充分表明，在“新聞自由”的原則下，BBC其實承受著巨大的政治壓力。政府希望牢牢控制BBC，即使所謂“獨立法官”赫頓也不得不袒護政府，不惜片面指責BBC的錯誤。這反映出英國政府干預公共廣播電視事業，也是對英國標榜的“新聞自由”理念的反諷：BBC是公共服務廣播機構的代表，本應不受政府和商界的干涉，但是“一旦這種以民主的最大化參與為特征的公共利益與國家政權發生沖突，廣播電視的公共性、獨立性是否存在就變得非常可疑”[5]。

（三）阿富汗戰爭——在妥協中尋求報道的獨立性

2001年9月11日，以沙特富豪本#8226;拉登為核心的“基地”恐怖組織突襲美國本土，制造了“9#8226;11”恐怖襲擊事件。美國宣稱拉登及“基地”組織主力藏身于阿富汗，并于10月7日開始組織聯軍進攻基地組織及阿富汗塔利班武裝。這一次，一貫秉承客觀公正立場的BBC又不可避免的和政府展開了博弈。雖然包括英國在內的西方新聞界都不承認新聞報道存在輿論導向的說法，但是英國政府仍然擔心公眾輿論不穩定，或者公眾輿論會因盟軍的傷亡增加或阿富汗亂局而轉向，有關新聞報道可能會在民眾中傳播恐懼，瓦解民心和經濟。另外，報道“基地”組織揚言進行報復西方世界的“圣戰”，還會對英國穆斯林社會產生影響。英國政府對媒體施加的壓力主要對準了BBC，因為BBC是英國最強有力的媒體，并且一直號稱堅持中立。其次，政府與BBC之間的矛盾長期存在，只不過平常礙于民主傳統，政府不能過于干涉，只好聽之任之或不予計較。而在戰爭時期，根據《保密法》，政府以“國家安全”為由，可以對BBC進行監督和管制。為回應來自政府的政治壓力，BBC于2001年10月24日公開了《阿富汗戰爭編輯方針守則》（下稱《守則》）。發布《守則》表現了BBC與政府間若即若離的態度以及在政府與受眾之間尋求平衡的做法。它—方面協調了輿論，讓政府、公眾和內部工作人員都知道了BBC的行為規則，并且都能接受《守則》；又表現了BBC的獨立、客觀和公正。

表面上，BBC似乎對政府施壓不滿，表達出公正報道的職業精神和對觀眾獲取信息負責的態度。比如，《守則》中指出：BBC有責任為受眾提供精確的新聞和信息、無偏見的分析和各種觀點意見（包括反戰的意見）。是否報道某條新聞，取決于BBC。要表明消息來源的出處；報道文字要準確。這被一些西方學者認為是堅持了BBC報道的獨立性。然而，《守則》也暗中向政府妥協。

例如，規定必須對軍方的要求特別敏感，而在實際情況下，編輯很難辨別軍方的要求是否合理，這就等同于聽從軍方的指揮；盡量避免對本國軍隊傷亡人員及其親屬的詳細報道，這樣做其實有助于穩定國內情緒，避免刺激公眾反對政府戰爭政策；按規定要在網站論壇上實施延時控制，避免過激言論，這實質上就是進行新聞審查[6]。雖然BBC在戰爭中沒有過于偏向政府，但也沒有達到徹底的公正客觀。事實上，它是在政府和觀眾之間求得一種平衡。因為BBC是政府支持的，同時也受到民眾擁戴，所以失去任何一方的支持都會影響其利益[6]。

從以上三個例子可以看出，BBC盡管是公立新聞媒體，其主要經濟來源也要依靠政府政策，但是在新聞報道中仍然保持了一定的獨立性，甚至不時抨擊政府，揭露政界丑聞，這不能不說與英國寬松的政治體制和傳統的自由主義思想有關，同時，媒體的獨立性也受到相關法律的保護。不過，即便如此，BBC也無法完全做到獨善其身。在涉及到政府切身利益，或面對國家重大事件（如戰爭等）時，BBC也不得不在保證客觀獨立性時兼顧政府利益，倘若事事均與政府作對，也要付出相應代價。

三、對中國媒體的啟示

BBC的公信力是通過一個完整嚴謹的體系而實現的?！盎始壹s章”首先從制度上確保了BBC享有一定的政治獨立性；日常開支大部分由視聽執照費保障，使其與受眾建立了直接的從屬關系，避免了廣告商和利益集團的干預；同時BBC還特別重視培育公共關系，這使其在報道中形成的公信力能夠廣泛擴展到社會領域，鞏固并擴大了在受眾中的美譽度，即使在處境不利的情況下，也得到輿論的同情與支持（例如在凱里事件發生后，輿論大都同情和支持BBC，政府的支持率也大幅下降）。BBC因此成為全球極具公信力的新聞媒體之一。盡管英國的新聞制度及BBC的運作模式與中國的媒體業有很大的不同，但其建構和維護公信力體系的措施，則對中國媒介有一定的啟示和借鑒作用 [7]。

目前，中國社會正處在一個關鍵的轉型時期，中國的新聞媒體正在進行著市場化的改革，試圖通過市場經濟規則來實現自負盈虧。這使得一些媒介過于追求商業利益，片面追求收視率、收聽率和點擊率，而忽視了新聞的真實性與客觀性，不顧媒體道德操守和社會教化，在新聞報道中，輿論監督和人文關懷得不到體現。

因而假新聞泛濫，不利于形成媒體的公信力。和中國媒體相似，BBC也被定位為公立媒體，但BBC能夠在政府和民眾這一對看似難以調和的矛盾體中達到平衡。雖然BBC是由政府出資建立的，其運營費用也與政府政策有關，BBC仍然能夠堅持客觀獨立的報道原則，“一個由公眾認定的公共機構能夠發揮維護公共利益的功能，因為它能夠獨立于所有不同的群體利益之外，包括政府的利益”[3]。因而獲得了人民廣泛的支持。即使在遭遇赫頓報告嚴厲警告的情形下，仍然有大批群眾信任BBC，輿論也站在他們這一邊。

BBC一直以新聞報道中立、立場公正而聞名于世。倫敦城市大學新聞系主任羅德#8226;艾倫認為，“與其它國家的媒體不同的是，BBC 并非由商業目的所驅使，這是它與眾不同的最根本的地方”[8]。BBC在1922年成立時就試圖創造一條不同于前蘇聯的國營廣播體制和美國的商業廣播體制的中間道路，以社會責任和公共利益為最高原則，力求為受眾提供公正、客觀的新聞節目。雖然BBC無法做到完全獨立的報道，但是它仍然能夠把握好新聞自由、政府和民眾之間的平衡，對政要，沒有刻意為其塑造形象，阿諛逢迎；對政策，也能有充分的認識和客觀的評價，為民眾履行輿論監督的責任。

約翰#8226;密爾在《論自由》中指出，在文明社會中，人民與政府的利益可以達成一致。但是在現實中，政府與民眾之間有時會產生不同程度的沖突 [9]。BBC在進行報道時能在適當層面上為政府與民眾找到共同的利益契合點，從而成為極具公信力的媒介象征。

參考文獻：

[1]余家宏等.新聞學詞典[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

[2]張鑫焱.英國BBC總與政府“過不去”吃著皇糧數落政府[N].新聞晨報，2003-08-18.

[3]詹姆斯#8226;卡瑞，珍#8226;辛頓.英國新聞史[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5.

[4]凱文#8226;威廉姆斯.一天給我一樁謀殺案[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5]王君玲，趙爽英.淺析全球化背景對公共廣播電視理論價值的沖擊-以BBC為例[J].今傳媒，2008(5).

[6]仇東方.英國媒體的新聞價值觀—以“9#8226;11”事件報道為例[M].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06.

[7]周芳，楊林.“凱利事件”:一把雙刃劍—BBC公信力體系探討[J].新聞前哨，2004.

[8]BBC特立獨行由來已久 “個性”報道頻受炮轟[OL].人民網，2003-07-22.

[9]約翰#8226;密爾.論自由[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