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崗”與“四約”

從空中俯瞰南海桂城的東北方，青蔥滴翠的崗，為現代建筑紅白相間的屋頂簇擁著，錯落有致，妖嬈艷麗。崗伏于平坦繁華的鬧市中，享盡人間無比的嬌寵，昔日就有西溪晚釣、玉女彈琴、雁落平沙等崗八景；而今，城市人在它的北面，開挖了修長旖旎的千燈湖，山水相依，堅守與靈動相得益彰。在水的潤澤與輝映下，崗變得更加靈秀。

說起崗，佛山、南海無人不知。但冷僻的字形，一直迷惑、困擾著當地人。“、石肯”等方言土字，長期以來都是當地人辦理居民身份證的攔路虎。如果再問問，小山為什么叫這個名字，聰明而糊涂的現代人大多就懵懵懂懂了。

，讀léi，粵音[lêu5呂]，形聲字，從蟲雷聲。是珠三角一帶的貝類軟體動物，雙殼，形似蜆或花蛤，比蜆大而堅厚，比蚌小而渾圓，直徑約3至5厘米，與蠔豉相當。《辭源》：介蟲名，玉篇做。清代屈大均《廣東新語》卷二三：“比黃蜆而大，聞雷而生，故從蟲從雷。人在田中用人工繁殖，其田成為田。”清代李調元《南越筆記》卷十一也有類似的記載：“比黃蜆大，聞雷則生，故文從雷?！焙屠子袝r間關聯，是個形聲兼會意的亦聲字?！稘h語大字典》：海中動物名，可食，也可人工飼養?！缎氯A字典》《現代漢字詞典》《辭?！肪词赵撟?。

葉靈鳳在散文《蜆與》中，有清晰而生動的描寫：“廣東還出產一種比蜆較大的介類，本地人稱之為，據說聞雷則生，所以稱為。同蜆蠔一樣，都可以‘種’的。種的海濱地方名為田，番禺一帶最多。在冬天最肥，采的人在泥灘上用腳向泥中摸索，碰到有就拾起來，謂之踢。廣東人吃喜歡先將肉起出來，同其他的配料啄在一起，然后再釀入殼內，蒸熟了吃，稱為釀。”“種、田、采、踢、釀”等詞語，再現了嶺南水鄉獨特的生活場景。

新會荷塘鎮步村，是香港歌星劉德華的家鄉，原稱江，江邊建有步頭（埠頭）后，改稱步。清代康熙《新會縣志》和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的《新會鄉土志》，均有關于的記載。新會童謠“吃個蜆，屙個，吃個糍仔屙個煎堆”，意思是指“出來的比進去的還大”。是荷塘的特產，荷塘人喜歡用肉混合魚肉剁碎，做成魚餅，有時還用殼包住售賣，風味甚是獨特。

地名崗，正如牛首山、羊腸道一樣，是個比喻式詞，提取的形狀特征，映射在山體上，以小喻大。宣統《南?？h志》載：“清末時崗山高約數丈，頂圓而略平，尾垂而微卷，狀若。”崗因形貌而得名，山體南北長700米，東西寬400米，最高點63.7米。珠江三角洲是由海島羅列的溺谷海灣因珠江泥沙不斷充填而成的沖積平原，據《桂城街道志》，南海車站處被鏟平的小山原名霄崗，地下埋藏著大量貝殼層。崗和霄崗相連，都是白堊紀粗碎屑巖加泥質巖構成。相傳南宋年間，崗、霄崗周圍全是沙洲，與疊滘、石石肯、蔗圍等村均屬咸水灘涂之地，盛產蜆蠔。可見崗和除了相似關系外，另有一層相關關系。如今，崗一帶以及附近的番禺等地，還保留著不少年代久遠、冬暖夏涼、充滿濃郁嶺南風情的蠔殼屋，記錄著滄海桑田、地質演變的歷史，也為粵人鐘情生猛海鮮做了形象的注腳。

元大德《南海志》（1304年）出現了“崗渡”，地名崗有七百多年的歷史。明清時期，崗一直是西淋都或五斗口司下屬的堡；民國前期叫崗堡、后期稱崗鄉；解放后，曾設崗區、崗公社。1963年再次并入平洲公社后，崗專指山體，不再是政區或村落名稱。20世紀50年代前，崗遍布山墳，被當地人稱為亂葬崗。90年代，崗辟為公園，是桂城人民休閑、健身的好去處。崗在現代化建設中變了模樣，外形不再像貝類了。近年來，隨著千燈湖區的興建、金融高新區的崛起和廣佛地鐵的開通，崗成為南海乃至佛山著名的景點。

、蜆、蠔、蚌、蛤、螺，都是貝類軟體動物的類名。“蜆”作為喻體，出現在地名中的頻率最高，用來描寫山的形狀，例如，“蜆岡”是珠三角最常見的地名；“”用作地名，相對少見。地名異形，在珠三角一帶十分普遍，歷史上，崗多寫成“岡”；建國后，人們逐漸認可“崗”為正體，地名用字也就固定下來，沿襲至今。因一般字庫未收“”字，民間和網絡大都用同音字替代，將“崗”寫為“雷崗”，造成新的異形。

在崗的周圍，分布著東約、南約、西約、北約四個行政村。1985年7月9日，經國務院批準，從平洲劃出東約、南約、西約、北約和東二、石石肯、疊南、疊北，構成南海的新縣府桂城。東約、南約、西約、北約的命名基本以崗為參照。矗立在佛平路口一環邊的“北約總部大廈”，曾激起了不少網民的驚疑：“北約何時在佛山設立了總部？”其實，此“北約”是村名，因處崗之北而得名，跟彼“北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沒有關聯，恰好同名而已。珠三角以“約”命名的小村落特別多，雅瑤有東約，西樵有中約、南約、北約，華涌有首約、一約；廣州侖頭、官洲也有北約、東約、西約、東約；江門棠下鎮古村落良溪，號稱“后珠璣巷”，分為北約、東約、西約、首約；陸豐大安鎮有東約館、西約館、南約館、北約館等“四約四館”。

“約”頻頻出現在嶺南地名中。《廣州話詞典》釋云：“yêɡ3，小胡同（比較少用，一般多用“街”或“巷”），如龍溪首約、寶源中約?！睂ⅰ凹s”解釋為“小胡同”，缺乏理據。

明清時期，縣下一級行政單位叫都或司，都司下轄堡。平洲、佛山、林岳、桂華（季華）、崗諸堡，明萬歷至清康熙年間屬西淋都，乾隆至宣統年間屬五斗口司。堡內片域、街道稱鋪、街、坊、里、巷，如柵下鋪、東華里?！凹s”本是個歷史詞，清朝時期，根據我國鄉村聚族而居的特點，村下設約，約下設里。約是居村與里之間的片區單位名。例如，同治四年，順德容奇創辦公約，設約長一人，約董五人，以北潮為北約，西社三符里一帶為西約，上佳市六社四坊為中約，壩頭市（現南區）為南約，五坊一帶為東約。公約亦稱鄉局，設團練、理鄉政。清朝的基層政權機構是州縣，但無論在城鄉，除了州縣直接的治理之外，還通過鄉約、保甲、公局等機構，使清朝的國家權力深入到街區、村莊?？梢?，“約”依然沿用“商約、約定、約束”的義項，沒有“小胡同”的意思，只是名物化后轉指地方的民間機構。

約是鄉的分片，多采用東、南、西、北、中方位詞，一、二、三等序數或聚居者的姓氏來劃分，當然也可以冠上小地點名稱。約并不是粵語的方言詞，鄉約作為一種制度，轉而成為記述地名的用字，曾經十分普遍。例如，地處大別山北麓、淮河南岸的河南省羅山縣，清乾隆時期劃為“三南約、三北約、牛南約、牛北約、兩約、新約、蔡約、槐約、九約、青約”等45約，宣統三年分為6區48約。隨著鄉村公約制的廢止，“約”字地名逐步退出歷史舞臺，只是廣東保留了比較多的約字地名而已。

《南?？h建制志》認為：“清代基本沿用明制……都統堡關系變動不多，堡所轄之村名則變動較大。其主要原因是村名記述方法不同，有的以大村為名進行記述，有的以坊、約為名記述，實際上隸屬關系變動的只是少數?！?崗四約就特別典型。據明崇禎的《南海縣志》：“岡堡村六，曰岡、曰南畔、曰東畔、曰西畔、曰岡尾、曰蓮塘?！鼻逍y二年《南?？h志·都堡》記載：“堡內各村環山而居，分東、西、南、北四約。西約中有村曰岡尾；北約中有村曰蓮塘口。計大小村凡六?！睆拿魅f歷到清宣統年間，岡堡都是下轄六村，但村名變動較大：將岡改為北約，把通名“畔”改為“約”。從此，東、西、南、北四約之名，一直沿用至今。而“西畔”和“南畔”作為小地名，也仍然保留下來了。

“約”作為地名用字，曾經十分普遍。崗周邊，除了行政村東、西、南、北四約外，附近東二管理區轄下也有東約、中約、西約、南約四個自然村。大四約和小四約名字極其雷同，同處一地，容易造成指位、交通、通訊的混亂。其實，土改全面結束后，崗四約叫東一鄉，新村、南興、蔗圍、四小約稱東二鄉，朝安、深村屬東三鄉，后來唯有東二保留下來。村名記述方法不同，使本來平行的四約，處在兩個不同的層級上。

一個漢字就是一部文化史。盡管字比較生僻，給人們的現實語文生活帶來不便，但它積淀著豐厚的歷史內涵，是美食文化、地質文化的活化石，嶺南風味十足，彌足珍貴，不可用簡易的別字替代。崗歷史悠久，打上了嶺南水鄉的獨特印記，又是桂城美麗繁華片區的風景勝地，是一個需要切實加以保護的歷史文化地名。約字地名，記錄清代鄉村公約制的歷史，不宜廢止，但需要對重名問題進行深入、細致的研究，商討穩妥而可行的對策或補救措施。

（廣東省佛山市南海區民政和外事僑務局南海地名指示系統課題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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