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的棲息地

摘 要：本文通過鏡頭分析由表及里地研究了電影<走出非洲>中非洲大草原作為影片主要場景舉足輕重的作用:浪漫混合著典雅，無奈摻雜著深情，傷感交匯著壯麗---在非洲大地上，人性的美與自然的美渾然一體。而影片《走出非洲》在藝術上一個最重要的成功之處正在于把具象與抽象，寫實與寫意有機結合起來、融為一體，創造出如非洲原野那樣給人以無窮遐想、思索的銀幕藝術空間，給予了廣大觀影者一場視覺的盛宴，以及精神的洗禮。

關鍵詞：場景 人性 藝術形象 大寫意 視覺空間

作者簡介：袁丁（1991- ），女，湖北武漢人，中國海洋大學本科在讀，漢語言文學專業。

電影，是視覺的藝術。而一部優秀的電影，定是在給觀眾帶來視覺上的震撼的同時引起其對道德、人性等深層問題的思考的。在題材涉及非洲這片神奇大地的各國影片中，美國導演西德尼·波拉克于1985年拍攝的《走出非洲》(OUT OF AFRICA，或譯“遠離非洲”)無疑是最具藝術性、最富有內涵的一部。它獲得當年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編劇、最佳攝影、最佳原作音樂等7個獎項。這是一部高品位的、幾乎沒有商業痕跡的名副其實的大片，以一種含蓄的懷舊情調，講述了一個關于擁有與失去的故事，表現了本世紀初人們面對現代文明的畸形發展及其對世界其他民族文化的侵襲而產生的反思與自省。

全片是從女作家凱倫·布里克森的回憶開始的。1914年，凱倫和瑞典男爵布羅爾·布里克森離開故鄉丹麥，來到了位于非洲東部的原英國殖民地肯尼亞。結婚后他們共同經營著一個很大的咖啡種植園。剛到非洲的凱倫有一次在沒有隨身帶槍的情況下遇到一只獅子，多虧出身貴族的英國人丹尼斯救了她。凱倫深深地愛上了丹尼斯。由于丹尼斯我行我素、豪放不羈的性格，盡管兩人心心相印，但他們的關系卻時斷時續。1930年，一場大火葬送了凱倫的咖啡種植園。不久丹尼斯也因飛機失事喪生。丹尼斯曾送給她兩樣禮物：一支鋼筆和一次飛行。是他用飛機把她帶上了天。翱翔在藍天中，她覺得自己是在“通過上帝的眼睛”俯瞰美麗富饒的非洲大地。隨著丹尼斯的死一切都逝去了，帶著心中最珍視的兩件禮物，凱倫滿懷失落與惆悵地離開了她熱愛的這片大陸。她永遠不會忘記，丹尼斯在打獵時還帶著留聲機，他帶著“3支來復槍，一個月的干糧，還有莫扎特……”

影片中令人印象深刻的除了主要演員的精彩表演，即是無處不在的博大而深沉的非洲原野，它已經超越了單純的背景而成為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豐富的人文意義和象征性內涵的藝術形象主體。細細揣摩，筆者認為其在影片中有以下四個主要作用：

一． 人物個性的襯托

在影片開頭，銀幕上出現了夕陽西下的蒼茫草原，畫面正中立著一個人影，他的正上方是即將沉入地平線的一輪紅日---整個畫面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和藝術效果，導演西德尼波拉克借用這樣一個飽滿富有張力的鏡頭將一個人的壯麗生命在廣闊無垠的原野中顯現出來，同時為這個人物染上了傳奇性的色彩。

影片中男女主角都是個性鮮明的人物，凱倫和丹尼斯一樣充滿活力，浪漫果敢，富有反叛精神；然而兩人卻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凱倫強調“占有”，希望所有付出的一切代價都有所值得。丹尼斯卻好像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在他的字典里，自由的地位高于一切。

這種差異在影片中被導演利用場景構圖巧妙地展現出來：凱倫在草原上打獵遇到獅子被丹尼斯所救后，兩人同樣是在草原中，不同的是，凱倫背倚著一顆大樹，在她身后不遠處以她為中心畫面兩旁均勻分布了兩三顆樹木，形成一個對稱封閉的半包圍，而丹尼斯身后的曠野卻是開放式的，與地平線相連接，同時攝影機的拍攝角度微微俯拍扛著槍的丹尼斯，如同站在他的角度俯瞰平原，這個鏡頭無疑增強了他的英雄氣概。并且這樣一組鏡頭的對比讓觀眾感受到凱倫需要安全感，尋找支撐和依賴以及她潛在的占有欲；丹尼斯卻是無拘無束的漂泊者，隨遇而安，擁抱自由。

在故事發展到當凱倫聽說丈夫在戰爭中需要補給時，她毅然率領仆人，自己踏上了旅途。非洲壯麗的草原，延綿的山峰，澄澈的藍天，仿佛一冊巨大的畫卷，在觀眾眼前次第展開，凱倫過人的勇氣和頑強在這次旅途中展現無遺---當她得知自己有迷路的危險時仍然不放棄，當她的露營地在夜晚時遭到獅子的襲擊，她也毫不退縮。攝像機微微仰拍其丘陵上騎馬的鏡頭直觀地展現了她性格中的堅毅果敢的一面---凱倫占據了畫面的中心，相對于身后的原野處于較高的地勢，她的表情沉著自若，人物形象被烘托得高大甚至富有男子氣，顯示出凱倫并未因自己是女性而畏懼任何危險。她自信滿滿，勇敢大膽，剛強獨立---當沒有人可以依靠時，她學會了依靠自己。

二．抒情性，烘托蕩氣回腸的愛情

夕陽在無邊的草原上投下了燃燒的最后一絲火焰，天色漸漸暗淡下去，就連那濃郁的樹影，也仿佛要被荒原的陰霾吞沒。那茂密的叢林，曲折的幽徑，甚至隱隱的獅吼，在夢境中竟是如此清晰。遠方的黎明已經來臨，就在路的盡頭，丹尼斯熟悉的身影遙遙佇立在燦爛的景色中心，對著她默默無語。盡管歲月就像一只無情的大手，能把把往日悲歡的痕跡慢慢磨平；命運的捉弄，更使她失去了一切的夢想和希望，但是，在許多年之后的夜晚，她忽然驚醒，夢兒的翅膀又把她帶回了那片神奇的土地，發生在非洲大地上一串串的往事和回憶又縈繞在心頭，久久不散。與他初識時的情景，他打獵的習慣，每一個細節都深深的鐫刻在女主人公的腦海之中。更不能忘記的，是他曾經帶給她的交織著生與死，歡樂和憂傷的深情往事---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非洲草原，這個她多少年來魂牽夢縈的地方。

《走出非洲》的獨特之處在于——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愛情在非洲大草原廣袤的背景之下呈現出與傳統愛情劇里的糾糾纏纏迥然不同的大氣豪邁，偉大的愛情給予人的是心靈的解放與靈魂的自由。他們之間的愛如同非洲的大草原，坦闊大氣，沒有過分的激情，卻震撼人心。這一點，在兩人同去野營的一組鏡頭里表現得淋漓盡致：長鏡頭下廣袤無垠的大陸莽原仿佛積蓄著男女主人公逐漸飽滿的情感，汽車行駛過道路的曲線構圖帶給人一種優美抒情、流暢回轉的快意。我們看到了海一樣遼闊的蒼茫草原，云海之下的天色青山，疏疏密密的雨季晴空。此時，影片的主題音樂緩緩響起，那史詩一樣恢宏的旋律仿佛在向我們描述著非洲大地的神秘與壯美，傾訴著凱倫和丹尼斯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心靈所感受到的波瀾起伏。

當丹尼斯帶凱倫飛上藍天，俯瞰他們深愛的那片土地，波拉克理所當然運用了大量的空中俯拍鏡頭：河流，山川，瀑布，森林與奔跑的馬群，盡收眼底。攝像機更是以凱倫的視角使觀影者感同身受。這個片段里兩人沒有一句臺詞，但在那個經典的鏡頭中：凱倫的手從前面伸過來，丹尼斯的手從后面握住。那一刻，我們知道：這對男女的身心已經一同融入了這廣闊天地的大美之中，籠罩他們蕩氣回腸、脫離世俗的愛情的，是自然萬物的輝煌，是造物主的榮光。這也照應了影片開頭凱倫自述中的那句話：“他給了我另外一樣不可思議的禮物---從上帝的眼中看世界。”

三．人類在命運的無常與大自然面前的渺小

整部影片中空間的大寫意風格，緩慢的、幾乎停滯不動的鏡頭運動方式都極為有效地彰顯了大自然的偉力和人的渺小，使觀眾產生強烈的心靈震撼。

例如凱倫去軍營尋找丈夫的片段中，有一個鏡頭，起伏延綿的非洲大陸幾乎占據了整個銀幕，地平線處于畫面上方，凱倫的隊伍從畫面左側緩緩移動。畫面的重心上移給人一種壓抑感，仿佛暗示著旅途的艱難，掙扎的努力。另外幾個鏡頭也基本如此，不論是俯拍還是仰拍，浩瀚無垠的非洲大陸都無一例外地將天空擠出了景框，而遠景拍攝的處于蒼茫原野中的一行人馬看起來如同螞蟻般微不足道。

丹尼斯在飛機失事中喪生，葬禮在非洲草原上進行：生機勃勃的綠色原野中一隊身穿黑衣的送葬者如此刺目，而拍攝凱倫為丹尼斯致悼詞的一幕同樣用了遠景：靜默的非洲大地包圍著景框，暗示凱倫深陷巨大的情感絕境，她的悲痛無力被安撫，失去摯愛的憂傷被刻入非洲的每一寸土地：“今天主要召回你曾與我們分享過的丹尼斯芬奇哈頓的靈魂 --- 他不是我們的，也不是我的。”凱倫終于明白：在命運與自然面前，人類為試圖去改變和占有而做的種種努力都毫無意義，因為沒有什么是可以被擁有的。如同丹尼斯所說：“在非洲，我們不是主人，是過客。”

四．象征意義：文明的凈土，靈魂的棲息地

凱倫染病回丹麥修養的一段時間，無時無刻掛念著遠方的非洲大陸：“這是一趟漫長的旅程。我待在我的故鄉，我出生的房間，試著記起非洲的樣子。只有藥物陪伴著我，在荒蕪的海灘上和母親一同散步。丹麥對于我而言是陌生的，我對于丹麥也一樣。但母親的房間是我所熟悉的，我知道我有朝一日還會回來，無論是健康疾病，無論是精神健全的還是瘋狂的。”臨走前，她獨自流連在大草原上，依依不舍地低聲說“如果我知道一首屬于非洲，屬于長頸鹿，屬于非洲新月的歌，屬于田地的犁頭，和采咖啡工人的歌；那么非洲是否也知道屬于我的歌，顫動的平原上空，是否正有我的色彩，孩子們是否會發明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新游戲，滿月拋下的陰影，落在碎石的車道上，是否像我的身影，尼岡山的鷹是否會看顧我……”

但凱倫依然以為把自己的文化和道德強加于完全不同的種族是出于一種善舉。因為在她的心目中，非洲人是無知的。來到非洲，她帶去了水晶和瓷器，她給她的非洲傭人戴上了歐洲侍從的白手套，她希望莊園的河水可以改道，她要用英語去教育非洲部落的小孩，她不停地想讓原始非洲通過她的努力變成一個她所想見到的歐式非洲。她對非洲的愛顯得如此矛盾：因其本來的樣子而愛它，卻不由自主想要改變它。然而到頭來，經歷過起起伏伏，得得失失，她想要擁有的，或者她擁有的，一樣一樣地從她身邊離開：她的丈夫，她的愛人，她想要留住的河水，她努力經營的農場，她的所有一切……人為的一切努力似乎都白費了，凱倫帶著遺憾離開了非洲，然而非洲大地依然沉靜安詳。凱倫這才明白和醒悟：非洲之所以是非洲，是因為它獨特的風格和個性，就像她的俑人不會帶伺從的白手套，流淌的溪水不愿更改它們的河道，故事代代相傳卻不用文字，遼闊和壯麗的土壤不喜歡工業革命帶來的味道。因為只有非洲，才是非洲。這里的自然，是完美而不用被改造的。

影片中有這樣一個鏡頭：夜幕即將來臨，當地土著圍著篝火，虔誠地匍匐在大地進行著某種儀式，遠方蒼茫的原野靜默不語。赤黃的火焰，暗綠的草地，灰蒙蒙的山脈，淡紫色的天空，形成了讓人產生了一種油畫般蒼涼厚重的效果。土地的色調顯得十分濃重，從而確定了土黃色的色彩基調，使得原野洋溢著渾厚寬容如母愛般的暖色調，又給人以沉重感。非洲---未受污染的一片純凈之土，代表了我們靈魂的“處女地”，沒有被異化或者同化的最純凈的思想。那里，有著在現實社會不能實現的理想，有真正的童話。這也是凱倫無比眷戀非洲的真正原因---我們總是需要在這個世界上的某處，安置自己的靈魂，獲得安寧；將生命中的一切，所有實現與未實現的，統統交給母親般的自然。

浪漫混合著典雅，無奈摻雜著深情，傷感交匯著壯麗---在非洲大地上，人性的美與自然的美渾然一體。而影片《走出非洲》在藝術上一個最重要的成功之處正在于把具象與抽象，寫實與寫意有機結合起來、融為一體，創造出如非洲原野那樣給人以無窮遐想、思索的銀幕藝術空間，給予了廣大觀影者一場視覺的盛宴，以及精神的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