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闊九百章

摘 要：白居易和元稹作為中唐詩歌的大家，其唱和詩作一直不被學術界稱道，因此研究內容并不全面，本文試圖從全局上把握元白的唱和詩作，對其唱和過程，作品分類，以及影響文學藝術方面價值展開討論闡述。希望能從一個比較全面客觀的視角去認識和把握元白唱和詩作。

關鍵詞：元白 唱和詩 分類 影響 文學價值

作者簡介：劉笑（1987-），陜西師范大學漢語國際教育在讀碩士研究生。

在中國文學史上，元白并稱詩名卓著。二人分稱皆是文壇巨匠，兩位生活在中國詩歌文化發展的最為光耀的唐代，成為了當時及后世的詩文界肱骨。元白為后世稱道的，不僅僅是二人的曠世詩名，兩位詩人同門為友，相識三十載相知相攜，互慰互勉，的深厚友誼更是百年不渝，感人至深。白曾自喻“行止通塞，靡所不同；金石膠漆，未足為喻”[1]元白相交自貞元十九年始，止于大和五年元稹去世三十多年。這期間二人作了大量的酬唱詩作。白居易自言與元稹的交友唱和“死生契闊者三十載，歌詩唱和者九百章”[2]。本文就試圖從元白唱和詩的產生背景，主要時期，內容分類，影響評價幾個方面著手全面的論述二人的唱和詩作。

元白生活的中唐，皇帝德宗和憲宗皆好文，為這一時期唱和詩的大量出現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尤其是德宗年間，進士科十分繁盛，大量的士子文人通過詩文的卓著走上仕途，官場和文人上興盛起一唱一和酬唱之作往來，有趣味也有難度，緣情而發，利于文人仕士的交往活動，于是他們都對這樣的文學活動產生了強烈的興趣。他們創作編纂了大量的唱和詩，在全唐的唱和詩中，中唐的唱和詩占到了絕大多數。中唐的唱和范式發展的比前代更加全面：自唱和兩人唱和三人場合和多人唱和，回環方式也很多，可以說在這一時期，唱和詩作得到了全新的比較充分的發展，這其中難免會有爭奇斗巧與勾心斗角的官場應制，但其中也不乏元白這樣的真情實感的表達和交流，其藝術性和文學性都不遜色于當時的其他詩作。

元白二人詩作甚富，據不完全統計，白居易詩歌總數達到了2800多，而元稹有500多首詩，而現存的兩人的文集中相互唱和的詩作數量卻分別為212和182首，占到了兩人創作總量的8%和33%[3]（其中白居易詩作數量多基數大）但從中也可看出二人多年的詩作往來之頻繁，數量之大。

元白的唱和交游持續了三十年之久，期間由于兩人不同的官場和生活際遇唱和作品并沒有呈現系統性，但從明顯的創作高潮中卻可以整理出二人交友酬唱的脈絡：

元白的第一次唱和詩作作于貞元十八年二人在吏部應試之時，當時兩人并沒有熟識，白居易有詩《秋雨中贈元九》[4]：

不堪紅葉青苔地，又是涼風暮雨天。

莫怪獨吟秋思苦，比君校近二毛年。

元稹作《酬樂天秋興見贈本句云‘莫怪獨吟秋興苦，比君校近二毛年’》[5]

勸君休作悲秋賦，白發如星也任垂。

畢竟百年同是夢，長年何異少何為？

這便是二人唱和之始，從此拉開了兩個人長達三十年的唱和交游。在同一時期，元白唱和達到了第一個創作高潮，其標志是白居易對元稹的和答之作《和答詩》十首。元稹首次被貶，白居易在京，時空的距離激發了二人的創作興趣，詩中白居易從和意的角度出發給予了友人真誠的關懷和鼓勵，內容基本是諷喻。在自序中白居易說到“同者謂之和，異者謂之答”[6]可見當時時任已經產生了唱和意識。但用韻方面還停留于依韻或不和韻的階段，

第二個主要的唱和階段出現于元和十年，白居易首次被貶為江州司馬，元稹二次被貶為通州司馬，“同是天涯淪落人”[7]的故友通過詩文惺惺相惜。往往，在節氣，天氣，甚至行至亭臺樓閣都會引起詩人的感懷掛牽。在元稹行往通州的路途上，白居易作《雨夜憶元九》“天陰一日便堪愁，何況連宵雨不休？一種雨中君最苦，偏梁閣道向通州?！北磉_對元稹的憐惜和牽掛。元稹和作《酬樂天雨后見憶》：雨滑微涼性命愁，差池一步一生休。黃泉便是通州郡，漸入深泥漸到州。叢之中可以看出當時元稹絕望悲涼的心境。這組詩無論從和意還是和韻上都兼顧到了，是一首比較標準的次韻詩，韻字和次序都沒有任何更改，嚴格踏著主唱的步調展開。在兩人的詩作中大多是白為主唱，元為和唱，因此元稹的次韻作品數量大大多于白居易。

第三個階段是從長慶三年一直到元稹去世的這段時間。此間，白居易為杭州，蘇州刺史，元稹為越州刺史一個在浙東一個在浙西，“符竹偶因成對岸”的兩鄰居非常高興，這段時間的唱和詩也明顯的高產。充滿了喜悅甚至調侃的氣氛。白作有《元微之除浙東觀察使喜得杭越鄰州先贈長句》元有《酬樂天喜鄰居》距離的拉近給兩人的交游往來提供了很大的便利。白居易有詩《醉封詩筒寄微之》饒有興趣的以詩筒寄詩，元稹還興致勃勃的夸起了自己所任居的州宅《以州宅夸于樂天》此間兩個人也都年歲已高。往來的詩中也有對歲月易逝，年歲無多的感嘆。元稹的《贈樂天》中有“垂老相逢漸難別，白頭期限各無多[8]”之句。

根據元白唱和詩的表現內容現將其唱和詩的分類如下：

一、針砭時弊的諷喻詩

兩人第一次大量創作的唱和詩《和答詩》十首就是一組諷喻詩。作于元和初年。這類型的詩數量較少，多采用古體詩的形式，但卻是唱和詩中思想性最強的部分。它們的產生來源于元稹的官場遭遇，這期間元稹糟小人讒言被貶江陵，路上他創作了十七首詩，白居易摘其十首唱和作為對朋友遭遇的同情和政治立場的支持，這組詩語言犀利直白，矛頭直指當時官場上形形色色的小人，從被誣告的“箭鏃”到 殘害慈善的“大嘴烏”都無不充溢著作者憤憤不平的心緒和向惡勢力抗爭的不平。而《松樹》中“不肯作行伍，俱在塵土中”[9]的高潔形象也正是不肯同流合污的剛直形象作者的化身。此間白居易的和答詩雖說“同者為和，異者為答”[10]但大意與元稹基本保持一致。

二、游歷山水的景物詩。

山水麗景向來是文人筆下的愛物，在元白唱和交游的詩中，有相當數量的一部分詠頌山水景物的詩。最早的一首詩元和元年元稹《和樂天招錢蔚章看山絕句》。這類詩作的主旨大多比較簡單，旨在恣情描繪山水風景，詠頌愛物貞潔。他們秉承了寓物言志的傳統， 同時堅持“緣情而發”的宗旨

創作了大量充滿了美景詩情的佳作。白居易作《曲江感秋》[11]：

沙草新雨地，岸柳涼風枝。三年感秋意，并在曲江池。""早蟬已嘹唳，晚荷復離披。前秋去秋思，一一生此時。""

昔人三十二，秋興已云悲。我今欲四十，秋懷亦可知。""歲月不虛設，此身隨日衰。暗老不自覺，直到鬢成絲。

從詩中可以看到詩人在對游歷景觀的描寫中不僅僅限于對光景的留戀，背后總有對歲月易逝和生命命題的思考和審視。

在此類景物詩中，往往包含了兩位詩人的個人交游典故如元稹所作《椏枝紅》自注說到：“往歲，曾與樂天于郭家亭子竹林中，見亞枝紅桃花半在池水。自后數年，不復記得。忽于褒城驛池岸竹間見之，宛如舊物，深所愴然?！盵12]在這里桃花不再是描述的重點，隱藏在背后的故事是作者真正表達意圖。元稹想到了和白居易一起看到過類似的景致，感慨良深。

此外，這類詩中像《感鶴》《折箭頭》《和微之嘆槿花》都省略了呆板的物態描繪，表達了更高的情志。

三、惺惺相惜的友情詩

這類展現兩人之間深篤情誼的詩作占到了唱和詩的絕大多數，這是元白三十年交游唱和的基本和出發點：相憐相惜，支持勉勵。此間整個唱和詩作的思想性雖然沒有之前作品那么強烈，但他基于最真摯的友情所體現的“緣情性”卻體現了另一種真情之美。這類題材在兩人的唱和詩中俯拾即是：有平日縈繞的夢寐：《夢微之》有歡喜與共的快樂《酬樂天授江州司馬》有身體發膚的關懷《寄生衣于微之因題封上》二人多年的友誼演化為生活中所見所感的習慣，無論是雨夜還是舟中，山間還是州宅，都會不自覺的掛牽對方的行跡。其中“千里神交”的事跡更是被后人津津樂道。元和四年，元稹奉使去東川，白居易在長安與親友游慈恩寺，念元稹此時應該抵達梁洲，便作詩《同十一醉憶元九》：[13]

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當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

而奇的是此時元稹果真剛抵達梁洲，還作了一首《梁州夢》[14]：

夢君同繞曲江頭，也向慈恩院院游。

亭吏呼人排去馬，忽驚身在古梁州

兩人相隔千里盡然能有如此默契，二人之間情誼可見一斑。白居易曾飽含情誼的說自己跟元稹是“始以詩交，終以詩絕”可以說是對二人三十年詩文交往的準確概括。

一、元白是“次韻”詩的集大成者。

（1）元白的次韻詩有強烈的自覺意識

比起前人，元白在次韻詩的創作方面具有明顯的自覺意識：元稹在《上令狐相公詩啟》云:稹與同門生白居易友善，居易雅能為詩，就中愛驅駕文字，究極聲韻，或為千言，或為五百言律詩，以相投寄。小生自審不能過之， 往往戲排舊韻，別創新辭，名為次韻相酬，。[15]從這段話里可以看到元稹最初產生這樣的想法是“被逼無奈”，但白居易的咄咄逼人也給了元稹以啟發：何不另辟蹊徑，揚己之長，出奇制勝？到后來元稹在《酬盧秘書序》中坦言“其次用本韻，習然也”。這個時候他的次韻詩做已經儼然形成了一種唱和習慣，算是自己的獨門功夫了，就連白居易在這方面也自嘆不如“大凡依次用韻，韻同而義殊…….此足下素所長者，仆何有焉。”（《和微之詩二十三首》）這樣明確的自覺性在作品的規范性和系統性上都具有推進作用。后來元白還在這個基礎上對次韻詩進行升級改造，使得這一形式更加全面。

（2）元白豐富了次韻詩的形式

趙翼在《甌北詩話》中說“五言排律，長篇亦莫有如香山之多者”[16]。的確，元白豐富了次韻詩的形式。首創了五十韻，百韻次韻詩，如白居易的《東南行一百韻》《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元稹《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等。其中更有二十韻三十韻者，在遵守次韻規定的前提下把次韻詩的形式全面化，為后人的創作提供了范式。

（3）元白的次韻詩數量大價值高

據卞孝萱先生統計，唱和詩作中元稹次白居易者55首，白居易次元稹者26首，這在同領域的次韻詩中是有相當規模的。而元白的次韻詩價值相對于同領域的作品來說也相對高。元稹曾自評自己的次韻作品“章次用韻，韻同意殊”[17]現在看來的確如此：原唱和和詩往往能各自立意，在韻腳的嚴格卡定下，內容韻味與原作同中有異，韻味無窮。

二、元白為唱和詩突破了時空的限制

我們元白唱和行為放到當時他們生活的大環境中去比較久可以看到，離他們最近的大歷詩人和官場上以權德輿為中心的酬唱行為多為贈答和聯句。尤其是聯句，須是同時同地才有唱和的發生，其發生時間就局限在了朝會宴飲之時，內容也隨之受限：無非是歌功頌德的敬上之作或同僚間的吹捧寒暄。而元白的唱和卻明顯的發生在三個階段，這三個階段都是兩人政治上失意貶官之時，時空距離分隔的也都很大，唱和行為出于一種內心的情感需求，兩位感情彌篤，志同道合的詩人的最原始最源發的關懷。情更真，辭也就更切。時空的相隔是無奈何的悲離，也成就了感人至深的真性情。

三、元白擴展了唱和詩的形式

元白在次韻的基礎上發展了長篇多韻，組詩唱和，多輪唱和等多種形式。長篇多韻詩如白居易《東南行一百韻》元稹的和詩《酬樂天東南行一百韻》《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元稹《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三十韻的有《江樓夜吟元九律詩成三十韻》元稹《酬樂天夜吟稹詩因成三十韻》等。

組詩的唱和有白居易《和答詩》，元稹的《使東川》組詩，白居易也摘其十二首作和。多輪唱和主要出現在兩人相交后期，即第三階段居為鄰郡時有《以州宅夸于樂天》白居易和《答微之夸越州州宅》元稹再和《重夸州宅旦暮景色兼酬前篇末》白居易再和《微之重夸居其落句有酬羅剎之謔因嘲茲石聊以寄懷》。

四、元白唱和詩自注現象頻繁

自注是詩人怕讀者無法理解其含義而作的解釋，前人自注的現象很多，但像元白唱和詩如此數量巨大的自注實不多見。究其原因，可能是元白二人寫的多是兩個人之間的交往典故，這樣的典故不作注外人是不會知道的，如元稹的《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中就自注說在“勇贈棲鸞句，慚當古井詩” 予贈樂天詩云‘皎皎鸞鳳姿’，樂天贈予詩云‘無波古井水’”[18]。不是當事人是根本不可能知道的。

綜上，元白交游唱和逾三十載，作為唱和詩作的關鍵性，轉折性的人物，其詩作早已超出了“應酬應制”的范疇，其詩作是他們精神層面的溝通交流的重要方式，在彼此的情感宣泄，互慰互勉中，始終都建立在一個真實的情感平臺上，元白唱和屬于兩位詩人情感本質的回歸，故其作品能至今感人至深。其藝術性和文學價值也理應得到正視和承認。

注釋：

1、白居易《白居易集》顧學頡校點 中華書局 1979年版卷六十九 一四五六頁《祭微之文》。

2、白居易《白居易集》顧學頡校點 卷六十九 一四五六頁《祭微之文》。

3、《白居易集》顧學頡校點 中華書局 1979年版 《元稹集編年校注》楊軍著 三秦出版社 2002年版。

4、《白居易集》顧學頡校點 中華書局 1979年版 卷十五

5、《元稹集》中華書局 1982年版卷十九

6、《白居易集》顧學頡校點 中華書局 1979年版 卷二 《和答詩十首》

7、《白居易集》顧學頡校點 中華書局 1979年版 卷十二 《琵琶行》

8、《元稹集》中華書局 1982年版 卷十七

9、《元稹集》中華書局 1982年版 《松樹》

10、《白居易集》顧學頡校點 中華書局 1979年版 卷二 《和答詩十首》序

11、《白居易集》顧學頡校點 中華書局 1979年版 卷一 諷喻

12、《元稹集》中華書局 1982年版 卷十七 《使東川》組詩

13、《白居易集》顧學頡校點 中華書局 1979年版 卷二十五

14、《元稹集》中華書局 1982年版 卷二十

15、《元稹集》中華書局 1982年版卷六 《上令狐相公詩啟》中華書局 1982年版

16、趙翼《甌北詩話》人民文學出版社 1981年版

17、《元稹集》中華書局 1982年版

18、《元稹集》中華書局 1982年版 卷十 《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