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的視角放在《野草》中魯迅自我鑄造的兩個新詞:“無地”和“死火”,通過結合《影的告別》、《過客》等篇章的細讀來闡述“無地”所象征著的黑暗與光明,希望與絕望之間的魯迅精神世界的中間地帶,借對“無地”的理解來看待魯迅在矛盾中探索意義的精神變化過程和堅持不懈的努力。
關鍵詞:無地 死火 中間地帶
一
《野草》以絕異于古典文學的形式,創造了一系列前所未見的意象,并由此變幻出“一系列恐怖和焦慮”表達了作者一種現代化的意識經驗。如李歐梵在《鐵屋中的吶喊》一書中指出,魯迅本人在《野草》中通過“召喚的、意象的、隱喻的”三種交織的層次來實現自我表達,為達此目的,“魯迅甚至借用佛家語,并不憚于自己鑄造新詞。” 這里值得關注是魯迅自造的詞,我認為新造的詞可視作通往魯迅表達自己隱秘思想的一個途徑,正如莊子借用語言在最大程度上彌合言語之間的空隙,此中有兩個新詞頗值得注意,一是在《影的告別》中出現的“無地”,另一則是《死火》一篇中塑造的“死火”一詞。
回到“無地”所處的語境:“我不愿意!嗚呼嗚呼,我不愿意,我不如彷徨于無地。”“然而我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間,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沒”這篇詩是集中反映魯迅矛盾情緒的篇章之一,透過這一篇可以窺視魯迅無時不透露著的交織在內心深處多種沖突的兩極。魯迅的矛盾表現在他自己概括出的對立的概念:空虛與充實,沉默與開口,生與死,明與暗,過去與未來,希望與失望。對于“無地”理解應當是從這些對立著的狀態情緒入手,由此而闡釋“無地”所蘊含的作者的思想狀態和心里歷程。在一系列相對平行的概念里,有一方表述著消極的內涵,隨著初期文學活動的失敗,他在《吶喊》的自序中描述過后的那種心情“然而我雖然自有無端的悲哀,卻也并不憤懣,因為這經驗使我反省,看見自己了:就是我絕不是一個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英雄。”,他不僅深深認識到自己并不能成為英雄,更殘酷的是他發現自己原來已成為自己所批判的那類冒牌的英雄。此時魯迅由外而內反觀自我的同時,也照見了與“獨異個體”相對立的“庸常大眾”。這就深化了“絕望”、“黑暗”的涵義,“黑暗”不僅是失敗,是被放逐,更悲涼的是要讓自己做“自殘”式的選擇,就如《復仇》里被釘死的耶穌,用死來“玩味”這“庸常大眾”。的行為,“仇恨他們的現在”,但是這仇恨在指向對手時也返歸自己,在《影的告別》中,魯迅表達了困擾自己的精神矛盾,在光明與黑暗,絕望與希望中照見了一個“無地”,它在明暗之間,成了魯迅精神徘徊的一個中間地帶。
二
上述的文字表述可以看出魯迅的精神也出現了由“小康”墜入“困頓”的過程,過去的“希望”成了現在更加深重的“絕望”,它使魯迅內心自我陷入矛盾的情境是一種時間的錯亂。李歐梵視“‘無地’就是兩難之間的絕境”,“說明時間的兩難境地的空間隱喻”同樣性質的隱喻在《過客》中也能看到,只不過在《過客》中,因為戲劇的需要有了更感性的形象與作者對話,暫時消弭了“無地”的虛幻和恐怖。但是在這里,他依然備受煎熬,因為這里是希望和絕望之間的絕境,意味著無可后退。
通過“無地”表達出來的精神空隙在“死火”一詞上也可以得以展現,相較魯迅用“火宅”、“大火聚”佛家詞語來表達自己的抽象觀念,“死火”還是“理解為魯迅根據自己獨自的語境而想出來的語詞為好。”從“死火”這個詞的構造可以明顯照見這是一個矛盾的結合體,魯迅用象征生命之“火”來與“死”結合,這暗含著作者“從‘死亡’和‘生存’的雙向視角”來審視自己道路的思考策略。旺盛的“火”的意象正是喧鬧、復雜變幻的生命象征,內含著熱烈的斗爭,悲壯的失落種種現實,當矛盾的現實無情逼近作者之時,“死火”便透露了作者心靈所處的境地。木山英雄將“死火”解作作者“長久以來的愿望”,塑造凍著的火的意象是因為作者存在一種“一面活著一面欲認識人生這樣一種矛盾意識”,就是要觀看“生命的固定姿態”。與“無地”相似,魯迅面對“希望”和“絕望”這樣兩個境遇以及行動意義的逼問之時,選擇了策略性的靜觀,觀看的實質是思考的姿態,積蓄著行動的力量。
《過客》可謂視作在希望與失望兩端掙扎探索意義的一個形象,在小屋前過客迎來了對話者,這是在中間地帶慣常出現的場景,而且當對話出現時伴隨著的都是一種積極的選擇,這時可以看到中間地帶處境下的魯迅用對話顯現理性邏輯思考后的矛盾所在,然后趨向行動的未來,顯現出了一個深情,強有力和飽滿的行者形象。而當魯迅在“無地”之境感受到虛無,如置身在“曠野”時,就轉向自我的獨語,這時思維就像一個漩渦自己打轉,拒絕一切的“有”,自己走向空洞、黑暗的死,這就是《影的告別》中的情緒,魯迅對“彷徨于明暗之間”的回答是“然而我不愿”。
三
綜合了向黑暗,向虛無和行走的兩種姿態,我們可以看到魯迅在“無地”狀態中所掙扎思考出的結果:走向黑暗,獨自承擔,達到徹底的空無,但是在“生命的黑暗體驗中實現了‘無’向‘有’的轉化:從拒絕外在世界的‘有’達到了自我生命中‘無’中之‘大有’”這就是用死亡毀滅確證自己的存在和奮爭;另一種是走向前方,雖然仍知前方是“墳”,但是還要堅持行走,絕不回到過去的黑暗,希望和意義就在這行走的過程,而不是“黃金的未來”。兩種思考的結構都導出死亡的結果,但與此同時又收獲了自我存在的確證,從這個角度看,“無地”正視生存意義祛蔽前的狀態,希望與絕望都蘊藏著生存的意義,在這個狀態下的魯迅,不是茍活,而是焦慮地探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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