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奧賽羅》一劇中,莎士比亞高舉人文主義旗幟,打破被模式化的黑人形象,創作了一個新穎的人物奧賽羅。本文從后殖民主義視角分析奧賽羅這個“夾縫人”的生存狀態,進而揭示其剪不斷理還亂的雙重文化身份是其悲劇產生的根本原因。同時,筆者從劇作家安排劇情時對地點的擇取和轉換以及劇中主要角色由此而產生的一系列變化看,莎士比亞或多或少地受到他那個時代的種族主義話語的影響。
關鍵詞:被模式化的黑人形象;夾縫人;他者;種族主義話語
在文學評論界,《奧賽羅》歷來是莎翁四大悲劇中飽受爭議的一部。總體上看,對奧賽羅悲劇的解讀可分為兩大陣營。一種觀點認為奧賽羅天性高貴,是正義的化身,只是不幸成為惡人伊雅古手中的玩物;另一種觀點認為奧賽羅的悲劇源自自我中心主義和自我戲劇化表演,從他滔滔不絕談論苔絲德蒙娜如何愛上他的一番話中可以明顯地看出來。前陣營對奧賽羅這個角色充滿同情,后陣營更看重奧賽羅的性格缺陷。本文擬從后殖民主義視角分析奧賽羅這個“夾縫人”的生存狀態,從而揭示其悲劇產生的根本原因。同時,筆者從劇作家安排劇情時對地點的擇取和轉換以及劇中主要角色由此而產生的一系列變化著眼,管窺莎士比亞作品中的時代烙印,從而揭示其作為一名人文主義斗士的歷史進步性和局限性。
莎翁的《奧賽羅》取材于與莎翁同時代的意大利作家欽提奧的一則短篇小說,其主人公是黑皮膚摩爾人。在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摩爾”一詞指的是任何膚色黝黑的人,黑人被稱為“黑摩爾人”。自此,可以斷定莎翁選擇黑摩爾人奧賽羅為主角進行戲劇創作具有一定的偶然性。隨著十五世紀新航路的開辟,應運而生的是航海家的探險活動和早期的殖民活動。他們在所到之處爭奪市場和原料,大肆掠奪金銀珍寶和奴隸。美國文學家與文化批評家愛德華·賽義德在其后殖民批評經典著作《東方學》中,對西方傳統的“東方學”發起挑戰,揭示隱含在“東方學”中的權力話語及其運作機制。他認為,一種文化總是趨于對另一種文化加以改頭換面的虛飾,而不是真實地接納這種文化;東方主義者為西方的經濟、政治、文化利益而編造了一整套重構東方的戰術,并規定了西方對東方的理解,通過文學、歷史、學術著作描寫的東方形象為其帝國主義的政治、軍事、統治服務。賽義德后殖民批評最重要的特征是,將歐洲文學、文化視為一種意識形態生產與殖民權力的共謀關系。歐洲英法等帝國對非洲的殖民,從政治和精神上都對黑人進行了霸權式的控制,黑人被視為劣等民族,是沒有自主和民族自尊的所謂“原始野人”。歐洲人藐視非洲的一切,在他們看來,野蠻的世界就是非洲,文明的世界就是歐洲。黑人通常被認為是奴顏婢膝、好色、不牢靠和野蠻的代名詞。劇中,伊雅古和洛特立戈對奧賽羅的稱呼極具詆毀性:“黑將軍”、“摩爾人”、“厚嘴唇的家伙”、“老黑羊”、“魔鬼”、“漂泊流浪的異邦人”等等。這些稱呼鮮明地體現了白人的種族優越感和排他性。當勃拉班旭得知苔絲德蒙娜瞞著他和奧賽羅一起私奔了的時候,他哀嘆道:“我后悔不讓你(洛特立戈)娶了她去!”他反復咬定奧賽羅行使巫術,用邪惡的符咒和藥餌丹方迷惑了他的女兒,因為“只要憑著情理判斷,像她這樣一個年輕貌美,嬌生慣養的姑娘,多少我們國里有財有勢的俊秀子弟她都看不上眼,倘不是中了魔,怎么會不怕別人笑話,背著尊親投奔到你這個丑惡的黑鬼的懷里?”而且,他的文化優越的根本立場也在“要是這樣的行為可以置之不問,奴隸和異教徒都要來主持我們的國政了”中表露無遺了。
一、“夾縫人”的生存狀態
莎士比亞這位高舉人文主義旗幟的斗士,打破了被模式化了的、被扭曲了的黑人形象,創作了奧賽羅這個新穎的黑人形象。其筆下的奧賽羅高貴善良、舉止儒雅,是一個舉世無雙的軍人領袖。美籍印度裔女學者佳婭特麗·C·斯皮瓦克指出,處于中心之外的邊緣地帶的殖民地,對宗主國在政治,經濟,文化和語言上的依賴,使其文化記憶深深打下了“臣屬”的烙印。這一點在奧賽羅的雙重文化身份中表露無遺。一方面,在戲開場時,展現在讀者面前的一個雄心壯志、在意自己膚色的摩爾人,他盡全力憑借軍事才能躋身威尼斯的上層社會:他文質彬彬,熟諳威尼斯的語言;他皈依基督教,希望被當做地道的威尼斯人,而非野蠻人;他是威尼斯的保護神,深受上層的賞識和士兵的愛戴。他的一切努力為他在文明世界里贏得了一席之地,他也慢慢地有了歸屬感。毋庸置疑,當他成功追求到苔絲德蒙娜時,他的自信也隨之達到了頂點。在他看來,作為威尼斯望族成員的苔絲德蒙娜對他的接納代表著威尼斯文化對他的接納,苔絲德蒙娜也就成為他躋身威尼斯上層社會的標志,成為他自信和驕傲的源泉,成為他新的文化身份的基石。另一方面,他深諳自己是一個摩爾人,是威尼斯人眼中的“他者”,這一點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抹殺的,這種歷史記憶殘存在他的潛意識中,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他的思維和判斷。當他了解到苔絲德蒙娜對異域風情、海外奇談癡迷時,他借助自己異邦人的身份,幫助他俘獲了心上人的芳心;當伊雅古離間他們夫妻感情時,他心底的種族差異性和自卑感凸顯出來,慢慢地逼迫他相信妻子會因為他的種族和膚色而背叛自己。奧賽羅有意識地凸現其西方人的姿態,卻無法割舍自己的他者身份。當他受到蠱惑懷疑苔絲德蒙娜的純潔時,他的世界崩潰了。“啊!從今以后,永別了,寧靜的心緒!永別了,平和的幸福!永別的,威武的大軍,激發壯志的戰爭!啊,永別了!……永別了!奧賽羅的事業已經完了。”此時,苔絲德蒙娜的背叛被當做當做威尼斯文化對他的排斥,失去她就意味著失去了曾經屬于他的一切—榮耀、自信和威嚴。他的語言也隨之變得粗野、反反復復、陰森恐怖;他失去了理智和分辨能力,被伊雅古玩弄于股掌之間,最終釀成了無可挽回的悲劇。在他的遺言中,他說道:“在阿勒坡地方,曾經有一個裹著頭巾的敵意的土耳其人毆打一個威尼斯人,誹謗我們的國家,那時候我就一把抓住這受割禮的狗子的咽喉,就這樣把他殺了。”這時,在奧賽羅的內心已無法判斷自己究竟是象征正義的文明的威尼斯人還是與野蠻的未開化的土耳其人為伍的異族人。
二、從《奧賽羅》管窺莎士比亞的種族觀
三一律是西方戲劇結構理論之一,它最先有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戲劇理論家提出,后被法國古典主義戲劇家奉為金科玉律。三一律規定劇本創作必須遵守時間、地點和行動的一致,即一部劇本只允許寫單一的故事情節,戲劇行動必須發生在一天之內和一個地點。莎士比亞的劇作打破了三一律的束縛,從內容和形式對戲劇創作進行革新。在《奧賽羅》中,事件發生的地點聚焦在威尼斯和塞浦路斯。戲劇的第一幕發生在威尼斯,其余各幕發生在塞浦路斯。眾所周知,威尼斯是文藝復興時期西方文明最璀璨的一顆明珠,而塞浦路斯在1571年-1878年由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統治,代表著伊斯蘭文明,是基督教文明的“他者”。從劇中可以清晰地看出:威尼斯和土耳其一直爭奪對這一地區的統治權,這兩種文明的沖突和碰撞也從未間斷。值得注意的是,奧賽羅在第一幕的形象是高大的。他坦然自若,含蓄有禮,娓娓道來地解釋自己的行為,終于化險為夷。此時,他表現得非常的理性和自信,儼然一個文明人。而他到達更接近他另一文化身份的塞浦路斯以后,他的語言變得粗俗,在捕風捉影中無法自拔,完全喪失了理性和分辨力。當羅陀維科目睹奧賽羅的變化時,他驚嘆道:“將軍,我要是把這回事情告訴威尼斯人,即使發誓說我親眼看見,他們也一定不會相信我。這太過分了!”值得指出的是:欽提奧原故事結尾,告誡威尼斯女同胞:萬萬不可同異族人通婚。而莎翁把該劇命名為《威尼斯的摩爾人—奧賽羅》,可見他更加突出奧賽羅兩種對立文化身份的碰撞與沖突。就連如此偉岸高大的摩爾人都無法擺脫其身上殘存的種族遺跡,何況其他人呢?從此可以看出:莎士比亞或多或少地受到他那個時代的種族主義話語的影響,其作品也難以擺脫時代的烙印。
《奧賽羅》是奧賽羅努力進入文明威尼斯社會的失敗嘗試,是一部 “他者”的悲劇,是“夾縫人”必然的悲劇。正如雨果所評論的:“奧賽羅是夜,黑夜迷戀白晝正如非洲人崇拜白種女人。對于奧賽羅,苔絲德蒙娜就是光明!奧賽羅偉岸英武、氣宇軒昂、虎嘯龍吟、一派王者風度;他身后戰旗獵獵,四圍號角聲聲。他披著二十次勝利的霞光,綴著滿天繁星。這就是奧賽羅,可他又是黑色的,受到嫉妒的蠱惑,剎那間就變成了黑鬼。”
參考文獻:
[1]莎士比亞著,朱生豪譯,袁丹青注釋.奧賽羅[M].北京:中國對外經濟貿易出版社,2000.
[2]王岳川著.后殖民主義與新歷史主義文論.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