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新聞采訪權及其行為規范

摘要：無論是西方新聞界還是我國新聞界，新聞采訪的地位和作用從來都是不可忽視的，而且正是新聞采訪這一實踐活動拉開了新聞業務的帷幕。新聞采訪權在西方被定位為可克減的權利和自由，在我國屬于一種默認權利和習慣權利，均受到法律的保護。付費采訪在學術界富有爭議，有償新聞也被有關方面明令禁止，但在媒介的現實操作過程中還存在一定的難度。如何破解這些現實難題，合理、規范地進行新聞采訪，需要社會各界合力加以解決。

關鍵詞：新聞采訪；權利；付費采訪；有償新聞

中圖分類號：G212.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8122（2011）11-0007-03

新聞采訪與新聞寫作、新聞編輯、新聞評論等，在新聞業務實踐中構成了前后有序、循序漸進的操作環節，在新聞教學中構成了新聞業務的課程模塊。新聞業務與新聞理論、新聞史并駕齊驅，又構成新聞學的“三大方陣”或稱“三駕馬車”。

采訪，是美國人的獨特發明，它決定著當今媒體新聞采集的方式。據估計，記者掌握的信息的75%至80%都來自采訪[1]。在中國，“采訪”一詞始見于東晉史學家干寶的《搜神記序》。據《晉書#8226;干寶傳》記載：“寶撰搜神記，因作序曰：若使采訪近世之事，茍有虛錯，欲與先賢前儒分其譏謗。”在中國古代，從事邸報、小報等工作的人，通常把采訪稱之為探訪，且有內探、省探、衙探之稱。從事采訪活動的，不僅僅是記者（近代稱訪員、訪事），古代史官等也常有此類性質的活動[2]。無論是《詩經》還是《史記》都是由采詩官深入民間、社會基層采訪而寫成的，但這類采訪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新聞采訪，至多只是反映出早期采訪有點類似收集情報和一般材料的特征而已。在中國，新聞采訪是在近代新聞事業發展的背景下才出現的新生事物。

一、新聞采訪內涵的多維解讀

新華社原總編輯南振中在20世紀80年代為新華社記者所作的講座中，從語義學的角度分析，“采訪”中的“采”字有兩種含義：一是“摘取”，二是“搜集”。“訪”字也有兩種含義：一是訪問、咨詢，二是尋覓。從實踐的層面概而言之，采訪是指新聞工作者為了獲得新聞而進行的活動，它包括了解信息、分析情況、掌握線索、醞釀主題、進一步挖掘和補充材料的全過程[3]。

艾豐在20世紀80年代初從方法論的角度對采訪提出了三點要求：不僅要有感性的了解，而且要有理性的認識；不僅要有程序性的了解，而且要有規律性的認識；不僅要有對規律的局部的、個別的了解，而且要有對規律的全面的、系統的認識。艾豐認為，采訪實際上是人的一種認識客觀事物的活動，貫穿于采訪活動的主要矛盾，是認識的主體——記者，同被認識的客體——事實之間的矛盾，即主觀同客觀之間的認識與被認識、反映與被反映的矛盾。

至于新聞采訪的定義，藍鴻文先生認為，新聞采訪是一種特殊的調查研究工作。劉海貴先生認為，新聞采訪是新聞工作者為搜集新聞素材所進行的活動。美國學者謝麗爾#8226;吉布斯、湯姆#8226;瓦霍沃認為，采訪是收集絕大多數報道中使用的素材的主要途徑，是記者獲得報道素材的最佳途徑。采訪也能讓記者對一個人的觀點或經歷有集中的、深入的了解。美國另一位學者肯#8226;梅茨勒認為，新聞采訪是“代表背后的觀眾，雙方以對話的形式來交換信息，以達到任何一方都無法獨自達到的知曉程度。”他還認為，創造性的采訪包括兩點：“首先，它是以思想和信息的交換來促成較高程度的知曉；其次，在采訪中追求人性化和戲劇性的成分。”

筆者認為，給新聞采訪下定義必須要抓住這樣幾個關鍵詞，一是新聞采訪的主體，二是新聞采訪的目的，三是新聞采訪的手段，四是新聞采訪的對象或內容。因此，新聞采訪就是指新聞記者為了獲取有價值的新聞素材而開展的一種特殊的調查研究活動。新聞采訪的直接目的是為新聞寫作提供素材，間接目的是為新聞報道打下基礎。新聞采訪成功與否決定著新聞寫作的質量和新聞報道的水平與真假。

二、新聞采訪權的法理依據

新聞采訪權是指以新聞記者向大眾傳播新聞為主要目的，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自由選擇采訪對象和采訪方式進行自主調查獲取新聞事實材料的權利[4]。它是新聞記者開展工作的首要權利，也是一個媒體能否正常運行的基本權利。這項權利的可行使程度，與采訪報道范圍密不可分，在法律許可的采訪報道范圍之內，新聞記者享有充分的采集新聞權利，任何人不得非法阻撓和干涉；當超出采訪報道范圍時，該權利只能有限地行使。正是基于這一特征，該項權利被《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歸入“可克減的權利和自由。”在我國目前的法律體系中，新聞采訪權雖沒有明確的授權性的條文保證，屬于一種默認權利和習慣權利，但這并非意味著記者沒有合法采訪權，它的存在既有國家法律上的保證，也有社會道義上的支持，并且可以從我國現行法律法規中推演和衍生出來[5]。

首先，采訪權的合法性在于由《憲法》衍生的知情權。《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四十一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對于任何國家機關和國家工作人員，有提出批評和建議的權利。”人民民主權的順利實現、輿論監督的有效實施都離不開對信息的充分占有，即知情權的保護。由于普通大眾對信息的充分占有只能通過承擔著以傳播信息為第一要義的大眾傳媒來實現，因此，記者的采訪權就成為支撐公眾知情權的合理延伸。記者的采訪權是公民知情權的有效實現形式，是國家授權新聞機構代表最廣大的人民利益行使公民知情權的具體實現方式，是新聞機構賦予新聞記者的一種職務權利。

其次，采訪權的合法性在于憲法確立的（新聞）出版自由的原則。《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三十五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這里的言論出版自由是涵蓋新聞自由的，新聞自由包括采訪自由、報道自由、評論自由、編輯自由和傳播自由等。合法的自由采訪由此成為一種法定權利，任何個人或組織不得侵犯。

其三，采訪權的合法性在國家新聞出版署等部門出臺的規章制度中也得到進一步的確認。國家新聞出版署1999年8月16日發布的《關于非新聞出版機構不得從事與報刊有關活動的通知》第一條規定：“經國家批準設立的新聞出版機構，有權依法從事新聞出版、采訪、報道等活動。”這些相關的法律法規都為新聞記者的采訪權提供了法理上的依據和保護。

當然，對于新聞記者采訪權的認識和理解應當是辯證的。一方面，新聞采訪權就是記者收集新聞信息的權利，即有權獲得法律不禁止的公共資料，有權在公共場所發生的新聞事件源地采集信息，經當事人同意后有權進入私人空間發生的新聞源地并進行采訪，不受第三方的外力阻止和侵犯。另一方面，新聞采訪權雖為法律所保護，但它不是行政、司法特權，不具有法律強制力和法外特權。記者可以通過法律手段尋求獲得應該公開的錄音、錄像、文件、會議記錄、統計資料、電子資料等，但無權要求任何人必須及時地和如實地回答問題，包括政府官員[6]。同時，新聞采訪權不是無限的權利，有采訪禁區，有尊重采訪對象的要求，要承擔相應的義務和責任。要嚴格遵守《中國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準則》中的相關規定：“維護采訪報道對象的合法權益，尊重采訪報道對象的正當要求，不揭人隱私，不誹謗他人。”由于新聞出版機構不是國家權力機關，記者所從事的采訪也不能等同于國家工作人員的公務活動。至于網絡媒體的新聞采訪權問題，國家新聞出版總署新聞報刊司負責人指出，為扶持我國重點媒體進一步擴大網絡傳播，我國支持國家重點媒體所辦的新聞網站依托傳統媒體申領新聞記者證，開展新聞采編工作，擴大國家的新聞傳播能力。也就是說，如果條件具備，人民網、新華網等國家重點新聞網站可以依托其傳統媒體申領新聞記者證。而商業網站不是新聞單位，由于其沒有合法采訪和首發新聞的資質，經批準的也只有轉發新聞的職能，沒有自采新聞職能，因此這類網站一律不發放新聞記者證[7]。

三、“付費采訪”和“有償新聞”的是與非及其現實困境

作為市場經濟的產物，付費采訪發源于20世紀90年代的日本媒體，當時日本記者由于在歐洲采訪足球聯賽時屢屢受阻，于是打出“付費采訪”的旗號。這種做法在采訪當紅體育、娛樂明星時迅速鋪開，在歐美被形象地稱為“支票簿新聞” [7]。在我國，自21世紀初以來，付費采訪的新聞不時地傳入我們的耳際：2000年底至2001年初發掘北京老山漢墓時，中央電視臺就曾以300萬元的價格從北京文物部門“購得”了獨家新聞報道權；2001年3月，杭州雷峰塔地宮發掘的現場直播權被浙江影視文化頻道以8萬元的價格“拿下”；2002年12月，南京博物院將江蘇泗陽一座大型漢墓考古發掘采訪權以20萬元的價格“拍賣”給了江蘇衛視和《南京晨報》；2003年中巴之戰后，里瓦爾多、小羅納爾多和羅納爾多三人接受廣州某報專訪，前兩者各收入2萬元人民幣，羅納爾多收入3萬元；2005年2月下旬，《羊城晚報》為紀念中國電影誕辰一百周年做個專題策劃，向老電影人孫道臨提出采訪請求時，也遭遇了支付費用才接受采訪的要求，引起輿論界的反響，等等[8]。可見，新聞實踐領域的付費采訪現象逐漸多了起來，并且從最初的娛樂、體育領域開始向社會各領域蔓延擴展開來。

作為媒介產品生產過程中的一種經濟行為，付費采訪是在市場經濟下傳媒業市場化、產業化運作的必然方式。在西方，商業化運作模式下的新聞媒體大多是由私人老板投資設立的，新聞等媒介產品是其贏利的手段，商業化運作滲透到新聞的采制過程之中，因此付費采訪在西方社會是普遍現象。英國學者薩利#8226;亞當斯、文弗#8226;希克斯認為：“從受訪者觀點來思考，如果他們有一個故事要說出來，他們為何不能賣這則故事？如果這是一則好故事，刊物因此得到利潤，采訪記者賺取薪水同時也得到工作上的表現。受訪者為何不能用這種方式”[9]。在我國，隨著市場化和產業化的推進，媒體的經營運作模式和媒介生態都發生了重大的變化，企業化、市場化運營和激烈的媒體競爭，使得付費采訪現象逐漸增多起來。

不過，付費采訪在媒介市場化“肌肉”發育尚不是很發達的我國，畢竟只是個新鮮事物，不同的學者對此種現象有著不同的理解和認識。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李良榮教授認為：“這樣的采訪（指孫道臨提出的付費采訪），在國外，確實要付錢，因為對方向你提供信息。他們不是官員，如果是政府官員，他們伸手向你要錢屬于違法，因此他們掌握公權才獲得信息，應該無償向社會提供信息。媒體在向社會提供信的同時，也有商業運作”[10]。而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喻國明教授則認為：“付費采訪行為將會嚴重危害社會氛圍，使公益性原則遭到破壞，簡單地把商業原則推及所有關系，會使社會形成‘一切東西都可以用錢收買’的觀念，并給腐敗提供豐富的土壤。另外，這種競爭的結果是忽視弱勢群體，媒體片面關注那些有錢和有權的人，這在很大程度上破壞了媒體維護社會公正的職能。[10]”

媒體向采訪對象支付報酬主要是出于同行競爭的需要，帶有很濃烈的商業氣息。新聞畢竟不是普通的商品，它具有社會公共屬性，公眾獲取社會信息主要是依賴大眾媒體，記者的采訪就是為了滿足受眾的新聞需求。新聞采訪既是媒體記者的權利，也是大眾知情權的實現途徑，泛濫而不受限制的付費采訪，有悖于新聞的公共屬性。如果媒體把付費采訪作為業內競爭的商業化策略和手段，并且以此來惡意壟斷新聞資源、獲取排他性信息，使得個別媒體擁有獨家新聞，而絕大多數媒體失去采訪新聞機會的話，那么新聞的客觀性和公正性將很難得到保證，最終也會損害公眾的利益[11]。因此，我們認為，付費采訪必須在一定的限制內進行，不可濫用。

在傳統社會向市場經濟社會轉軌的過程中，傳媒和記者手中掌握的雖不是對社會直接進行管理的硬權力，卻是具有一定壟斷意味的“軟權力”，同樣是一種社會稀缺資源，同樣會被“購買”，這種現象被稱之為“尋租現象”。堅決反對“有償新聞”已經被明確寫入《中國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準則》里面。該《準則》第四條規定：“堅決反對和抵制各種有償新聞和有償不聞行為，不利用職業之便謀取不正當利益，不利用新聞報道發泄私憤，不以任何名義索取、接受采訪報道對象或利害關系人的財物或其他利益，不向采訪報道對象提出工作以外的要求。”但在現實中，個別新聞媒體和記者的這種不正當行為或“潛規則”，違背了新聞工作的基本原則，背離了新聞工作者的職業道德。美國佛羅尼達中心大學新聞學教授羅恩#8226;史密斯在他的《新聞道德評價》一書中寫道：“所有的新聞工作者都必須認識到，贈品不是禮物。它們是投向新聞決策的糖衣炮彈。職業新聞工作者協會的倫理規則將這一點陳述得很清楚：‘新聞工作者應當拒絕接受禮品、恩惠、酬金、免費旅行和優待，避免兼職、擔任政治職務和公職，此外，如果有損新聞誠信，新聞工作者也應當為社區團體服務。’拒絕贈品是幫助這一職業重獲尊重的小小代價，而此行業必不可少的就是尊重”[12]。1991年1月中華全國新聞工作者協會通過的《中國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準則》，是我國新聞史上第一個統一的、系統的新聞職業道德規范，是我國廣大新聞工作者廉潔自律的重要準則，所有的新聞工作者都應當自覺地按照這個規則去規范自己的言行，維護新聞工作的職業操守。為了有效地執行這一《準則》，我國有些新聞媒體還根據各單位的實際情況，制訂切實可行的一些細則，力爭從源頭上杜絕有償新聞的發生，切斷記者與采訪報道對象之間不正當的經濟鏈條，保證新聞的客觀與公正。但大多數新聞媒體對記者參加公務活動或會議收受數額較少的紅包、禮品等行為，往往采取聽之任之的態度，一般不加干涉，也不過問。

由此可見，如何破解這些現實難題，讓新聞記者走出目前的這種進退兩難的困境，從而合理、規范地進行新聞采訪，需要社會各界群策群力、通力協作才能加以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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