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斐遜與漢密爾頓關于新聞出版自由思想的論爭

摘要：本文通過對獨立戰爭后、美國建國初期的政治環境分析，試圖探析杰斐遜與漢密爾頓關于新聞自由思想的論爭以及造成二者思想差異的原因，在此基礎上，深化對新聞自由的認識。同時，杰斐遜與漢密爾頓關于新聞出版自由的思想論爭，也把兩種互相矛盾的思想植入美國的新聞思想史。

關鍵詞：杰斐遜；漢密爾頓；新聞思想

中圖分類號：G219.2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8122（2011）11-0018-03

一、社會背景分析

要了解杰斐遜與漢密爾頓的思想論爭背景，需先了解美國立國的背景。1783年，北美獨立戰爭勝利，但戰爭的勝利并不意味著國家的建成，與大多數資產階級國家不一樣，美國不是從封建專制國家演變而來的，而是在殖民地的基礎上成長起來的。這一背景為美利堅人的立國活動構成了多方面的影響，也帶來了重重困難。因為在北美這片土地上從未存在過一個統一的國家，獨立只是13個殖民地的獨立，是否建立一個統一的大國？如果成立一個國家，它應該實行什么樣的制度？

在華盛頓成為美國總統之后，他選擇了托馬斯#8226;杰斐遜擔任國務卿，選擇亞歷山大#8226;漢密爾頓擔任財政部長。漢密爾頓和杰斐遜恰好有許多觀點互相沖突。他們倆都很英明，都是愛國者，也都希望能為自己的國家做最好的事情。然而在什么是“最好的”上面，兩人卻產生了分歧，尤其是有關權力以及誰掌握權力的問題。杰斐遜[1]認為，一個強大的、中央集權的政府是個人自由的潛在敵人，他擔心總統和國會的權力過于強大，并且相信普通民眾可以自治，前提是他們受過教育。杰斐遜曾說：“在一個文明國家，如果一個民族希望既無知又自由，那么它這個希望從來不曾也永遠不會成為現實。”漢密爾頓堅信，如果聯邦政府要為所有人民而工作，并且要與利己主義和貪婪對抗，那么它就必須強大。

他曾說，大眾常常像綿羊一樣行動，輕率地追隨一個領袖。政府需要擁有權力來考慮什么是對國家最好的選擇。圍繞著諸如此類的問題，美國建國初期形成兩大政治派別，以漢密爾頓為首的聯邦派和以杰斐遜為首的反聯邦派（民主共和派）。兩大政黨展開激烈的爭論。他們思想上的對立不僅包括國家、地方、中央權利等全局性問題，而且在出版自由等個人權利問題上也展開了論戰。

可以說，杰斐遜和漢密爾頓關于新聞出版自由論爭的實質是黨派之爭。他們的分歧主要表現為：聯邦黨人更多地代表有產者，代表北方的制造業，他們贊成強大的中央政府，反對過度的人民民主。共和黨則相反，更代表普通人民的想法，他們不喜歡甚至懷疑強大的中央政府，要求更多的民主。他們反對漢密爾頓的財政計劃，更代表南方和西部的農業利益。杰斐遜代表的共和黨還主張限制政府權力，提倡通過全民教育來提高人民行使和保護自己權利的能力。

二、杰斐遜與漢密爾頓新聞出版自由觀的對立

杰斐遜和漢密爾頓關于新聞出版自由的不同觀點同樣是在他們的論爭中體現的。具體來說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差異。

（一）新聞出版自由是否應當納入憲法保護

杰斐遜是堅定的民主斗士和新聞自由的擁護者，他反對1787年聯邦憲法的原因之一，便是它缺少《權利法案》。他堅持認為政府應當頒布一部《權利法案》以保障人民的言論自由和出版自由，并將其視為人類的天賦權利，是不可以放棄的，《權利法案》必須對這些個人決意保留的天賦人權有所規定，只有立法，新聞自由才有保障。

漢密爾頓則認為，出版自由依靠輿論、公民與政府來維系，因此無必要將出版自由寫入憲法。他之所以這樣認為：

首先是因為美國憲法所要保障的個人權利范圍之廣，無法用文獻窮盡列舉。如果將個人權利列舉在憲法中，會讓人們誤認為，憲法僅保護所列舉的個人權利，而未列舉的權利則不被受到保護。

其次，漢密爾頓還認為，既然政府的組成人員都是人民自己選舉出來的，那么，組成政府之后，人民就應當相信政府，把個人權利交給政府。因此，出版自由是屬于政府的，是政府維護統治的工具。

（二）報刊傳媒與政府的關系

杰斐遜強調報刊可以監督政府，防止政府腐敗。他曾說，沒有監察官就沒有政府，但哪里有新聞出版自由，哪里就可以不需要監察官。杰斐遜認為言論自由的目標，與政府追求的社會理想秩序是一致的，通過傳媒，人民可以了解政府事務、監督政府，從而防止政府腐敗。

正如眾所周知的杰斐遜的一句名言：“如果讓我來決定選擇一個沒有報紙的政府，還是一個沒有政府的報紙，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后者。”

漢密爾頓則認為新聞出版必需服務于政府，報刊應當接受政府檢查，而且出版要受到嚴格的限制。

（三）新聞出版自由與新聞政策

杰斐遜認為新聞自由對探尋真理有重大的意義。他堅持自由主義新聞政策，通過新聞出版自由，對方會自動糾正錯誤。他認為人是有理性的，依靠新聞自由，人們就可以明辨是非，探尋真理。

漢密爾頓認為個人的思想、意志應當完全服從于組織的意志，如果沒有國家或者代表國家的政府去控制信息的流通，那么，人民的思想必然雜亂無序，整個社會也將是一片混亂。他主張：其一，實行出版特許制。其二，實施預防制，要事先對出版物的內容進行檢查，以阻止對當權者進行攻擊、反對的言論的表達。其三，加強立法，以杜絕言論誹謗。他主張新聞出版自由要以確鑿的事實和良好的動機為保證，陪審團有權利對此進行考察。

三、造成觀點對立的原因

（一）邏輯起點不同

杰斐遜的思想基于洛克的自然權利學說，這一學說理論起點是希臘化時期的多葛學派，該學派崇尚自然，認為在人類成立政府之前，存在著一個“自然狀態”時期，在這一時期，人們生而自由、平等，生存權、自由權和財產權等一系列自然權利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正如美國政治思想史研究專家卡爾#8226;貝克爾指出的，“自然權利哲學”是“《獨立宣言》”的歷史前提[2]，《獨立宣言》開宗明義寫道：“在有關人類事務的發展過程中，當一個民族必須解除其與另一個民族之間的政治聯系，并在世界各國之間接受‘自然法則’和‘自然神明’賦予他們的獨立和平等的地位時，就有一種真誠的尊重人類公意的心理，要求他們把那些迫使他們獨立的原因宣布出來。”

這里所說的自然法則，乃是一種時代精神，是有關人類權利和正義的表達，也是《獨立宣言》及整個美國革命的哲學依據，正是根據這一哲學，杰斐遜才敢于在《宣言》中宣布：人人生而平等，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是造物主賦予人民的不可轉讓的權利，并將其視為真理。杰斐遜因此要求把“權利法案”加到憲法中去，他也是歷史上第一個把自然權利學說寫入官方文件的人。他進一步強調應該得到憲法保護的天賦人權有言論自由、出版自由和宗教自由。

漢密爾頓的思想則來源于英國政治思想家霍布斯，認為人性本惡，常常背信棄義，必然導致對自然法的違反。有一次，在一場宴會上，一個杰斐遜人士說普通人能夠自治，漢密爾頓對此人大發雷霆，用拳頭錘擊桌子說：“你們的人民，先生，你們的人民是個大畜生！”[1]漢密爾頓和聯邦黨人都害怕群氓的統治，認為只有迫于需要，人才能成為好人。

解決上述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建立一種強大的權利或權威，即組成國家。漢密爾頓繼承了他的國家主權說，認為人是分等級的，受過教育的人和自然貴族應該是統治者，屬于多數派的人民大眾應該被少數富有、貴族控制。因此，他強調政府權力，主張控制言論出版。

（二）對待出版自由的態度不同

杰斐遜，這位新聞自由的大力提倡者，用自己的行動踐行著他對出版自由的信念。即使是在政黨報刊最黑暗的年代，面對政敵利用傳媒對他的大肆攻擊和誹謗，杰斐遜并沒有惱羞成怒、報復傳媒，始終對新聞界表現出極大的寬容。他堅信人們可以憑借理性去辨別真假善惡，去發現真理。而且報刊可以加強國民教化，提升國民的政治和智力水平。

漢密爾頓則認為媒體是在為自己的思想和政見辯護，它是服務于政黨的政治工具，維護強有力的政權。而且他反感報紙的誹謗和中傷，堅持主張對新聞出版進行事先檢查和嚴格限制，強調新聞界的責任意識。

（三）對報刊功能的認識不同

杰斐遜認為民意是政府的基礎，只有通過報紙，人民才能充分了解公共事務。他曾說，民主的美國政府應當是一個受到媒體監督的政府。自然報刊應該成為對行政、立法、司法三權起制衡作用的第四種權利。

然而，漢密爾頓則把報刊視為麻煩的制造者，不利于美國的民主政治建設，敵對報刊的攻擊謾罵就是因為政府給予他們太多的自由權利。

（四）政黨利益不同

雖然他們兩個都是為了維護美國資產階級的根本利益，但兩個政黨的利益訴求有所不同。

以杰斐遜為代表的民主黨人大多為農民工人，他們本能的感到強大的聯邦政府會損害州的利益和社團的利益，擔心它會成為專制暴政，侵犯普通公民的人身權利。[3]他們所向往的是獨立的農民和手工業者的自由民主的社會，而出版自由、言論自由的保障有利于他們進行自我教育，在理性的指引下通往理想社會。

以漢密爾頓為首的聯邦黨人則代表工商利益，維護聯邦權而非州權，他們認為一個統一的國家能更好的維護法律、促進經濟，他們所向往的是英國一樣的“君主政體”，為了維護少數人的利益和維持統治秩序，對言論自由和出版自由強烈憎恨并力求掌控。

四、論爭的影響和現實意義

（一）對美國社會的積極影響

美利堅合眾國，這是一個高度崇尚個人自由的國度，在這個國家，甚至法律都允許人們焚燒國旗，但是美國民眾的美國意識之強烈，令人吃驚。

一部《獨立宣言》，將“人人生而平等”的偉大思想灌輸到美國人的靈魂中，它作為建國之本、立國之基，讓這個幾乎完全是由移民構成的國家，形成巨大的凝聚力，也是因為《獨立宣言》中對自由的呼喚與肯定，吸引了那么多逃離自己母國來到這片新大陸的難民堅定的愛著這個國家。

杰斐遜和漢密爾頓關于出版自由和個人自由權益的論爭，使得自由思想貫穿整個美國史。在美國內戰中、在解放黑人奴隸運動中、在爭取婦女權利中、在保障勞動者權利的運動中、在反對種族隔離運動中、在反對戰爭反對恐怖主義的運動中，在托馬斯#8226;杰斐遜《第一任就職演說》中、在亞伯拉罕#8226;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講中、在馬丁#8226;路德#8226;金為黑人爭取自由的演講中、在水門事件中等等，自由民主一次次被提起，一次次引領局勢走向勝利。最終讓美國政府相信，按照人們的意志而自由思想以及按照人們的想法去說話，都是發現和傳播政治真理所不可缺少的途徑。沒有言論出版自由，討論就沒有價值，只有擁有了言論和新聞出版自由，并通過人們的自由討論，才能對錯誤原則的散布給予充足的反駁。

一個聲稱人人生而平等的宣言讓他們超越國度、超越民族、超越種族、超越宗教信仰而都成為美國人，而美國的建國也正是從這個觀念開始的，甚至這個嶄新而強有力的觀念讓全世界的人都為之激動萬分、為之振奮。

美國人民為維護自由和個人的權利，一次次與政府甚至法律展開斗爭。新聞媒體在其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例如水門事件，它表明在一個民主國家里，擁有充滿活力的新聞媒體是必需的。通過美國民眾為自由的斗爭，保障言論表達自由和新聞自由的措施才不斷發展進化。

（二）對杰斐遜自由觀的爭議

雖然在西方新聞自由的發展史上，杰斐遜是資產階級統治者中第一個比較真誠地企圖把“民主國家”的學說和報刊自由主義理論付諸實施的政治[4]，而且被譽為“美國新聞自由之父”，但在18世紀具體的歷史條件下，所謂的新聞出版自由，不可能是“絕對的自由”。杰斐遜的政治理想是新聞媒體能夠作為行政、立法、司法三權之外的第四種權力，對國家政府進行監督，以達到民主的社會，但如今的美國社會，媒體卻是控制思想的武器，其運作方式是“制造同意”。

事實上，杰斐遜思想中的“精英統治論”和“宣傳工具論”與漢密爾頓相似。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精英統治”論是漢密爾頓的典型思想，即認為民眾沒有足夠的智慧去統治他們自己。但杰斐遜也是個“潛在的精英統治論”者。他曾說“人民是權力的源泉”。但緊接著又說：“如果我們認為人民的智能不足以審慎地行使其管轄權，我們就要通過教育來啟發他們的辨別能力”，顯然，這句話中的“我們”是精英、是貴族，而“人民”相對于“我們”是卑微的、無知的，“我們”理所應當承擔起教育“人民”的責任。也可以理解為新聞自由并不是他的目的，他要利用新聞自由培養出一批受過教育的選民。這樣一來，我們會認為杰斐遜雖從新聞自由思想出發，但“民主”已經被置換為“精英”，政府與民眾的交流方式變為了“教育”，或多或少體現了“控制輿論”的意味。杰斐遜這樣表述其實也是有現實依據的，畢竟那個年代，雖然普通民眾在憲法意義上有話語權，但在實際生活中是沒有的。事實上，憲法并不是新聞自由的真正捍衛者。

因此，“如果我們相信新聞自由是天賦人權，是民主的基石，我們就要承認杰斐遜的不朽貢獻；如果我們相信新聞自由不是無限的自由，自由的極端往往就是專制，那么我們就需承認漢密爾頓的遠見卓識”[5]。

杰斐遜和漢密爾頓的分歧造就了美國的頭兩個政黨。漢密爾頓的追隨者組建了“聯邦黨”，而杰斐遜的同情者則是“民主共和黨人”（他們和今天的民主黨人及共和黨人不同——但他們是現在的政黨制度的肇始）。

杰斐遜與漢密爾頓的論爭結果，奠定了200多年來美國新聞自由的傳統，其意義是不容忽視的。他們作為美國的開國元勛為后代美國人設立了一個光輝的目標：人人享有自由與正義。他們也制定了一項杰出的政府計劃：一部偉大的憲法。他們的論戰賦予“自由”和“平等”嶄新的含義。

筆者認為，通過分析杰斐遜和漢密爾頓的思想論戰，讓我們認識到：作為新聞人，獲取事實信息需要合理的手段，然而，手段的合理性有賴于信息的自由與可獲得性。更準確地說，正是自由保證了完善的信息的可獲得性，而完善的信息又保證了手段的合理性。概言之，如果人是自由的，那么他們將擁有完善的信息；如果信息是完善的，那么他們可以理智地選擇最有效的手段來達到個人的目的，如此一來，在人的行為上，就會產生社會善行。所以，在盎格魯血統美國人的傳統中，新聞工作者關心的問題就是如何確保自由的環境，以對抗破壞勢力，那些勢力被認為是政治的和機構的，而不是心理的。一旦擁有對抗這些勢力的自由，真理與社會進步就能得到保障。

參考文獻：

[1](美)喬伊#8226;哈克姆.自由的歷程:美利堅圖史[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

[2]Carl L. Becker， The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A Study in the History of political Ideas [M].N.Y.，1942.

[3]錢滿素.美國文明[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

[4]顧潛.中西方新聞傳播:沖突、交融、共存[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

[5]馬凌.美國建國初期政黨報刊的形成—杰斐遜與漢密爾頓之爭的另一個側面[J].哈爾濱工業大學學報，20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