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空炮”配合援越抗美

援越抗美，是新中國繼抗美援朝之后，援助鄰國抵抗美國侵略的又一次軍事行動。與抗美援朝不同，此次軍事行動是不公開的，中國軍隊主要負責工程與后勤。不過，在對外宣傳領域，中國對美國則是“槍火四射”，用毛澤東的話說，這是以“放空炮”的方式，配合軍事行動的展開。

李敦白回憶：

斯特朗把消息捅給美國

上世紀60年代初，南越人民奮起反抗美國的新殖民統治，從1961年5月起，美國發動了出槍、出錢、出顧問的“特種戰爭”，挑唆越南人打越南人。1962年2月，美國在南越成立了軍事援助司令部，派遣“特種部隊”參與工程建設與后勤支援。

1963年，美國后勤支援部隊的人數已達1.6萬余人，由美國空軍組成的空中突擊部隊，在越南南方四處出擊。隨著越南戰爭的逐漸升級，中國領導人改變了對美戰略的主軸，將越南局勢看作比臺灣問題更為迫近的中美議題。從此時起，中國開始頻繁地發表聲明和社論，以對外宣傳的方式激烈抨擊美國，號召建立世界范圍的反美統一戰線。

1964年1月，毛澤東對《人民日報》記者發表談話，對外表露他對于美國四處出兵的譴責與不滿，并特別強調了東南亞的戰爭局勢：

在亞洲，美帝國主義霸占著中國的臺灣，把朝鮮南部和越南南部變作它的殖民地，對日本實行控制和半軍事占領，破壞老撾的和平、中立和獨立，陰謀顛覆柬埔寨王國政府，對亞洲其他國家進行干涉和侵略。它最近又決定把美國艦隊派到印度洋，威脅東南亞各國的安全。

1964年8月5日，美國以“軍艦遭到北越海軍攻擊”為借口，派出大批飛機轟炸越北地區，將戰火從南越擴大至北越甚至中越邊境。此時，為了試探美國的戰爭態度，防止中美在越南戰爭中直接沖突，中國領導人采取了一種極為特殊的對外宣傳方式——與美國記者做私下溝通，以將消息透露出去。

據時任中央廣播事業局英語專家的李敦白回憶，援越抗美前，外交部長陳毅曾與他和美國記者斯特朗秘密談話：

我們同時也是策略性泄密放風試探的有效通道，例如有一次，外交部長陳毅就“機密”地告訴斯特朗，中共在哪三種情況下會運用武力介入越南戰爭，并要求斯特朗保守秘密。其實陳毅知道斯特朗的脾氣，她控制不了自己傳播新聞的天性，正好是把消息捅給美國當局的最佳渠道。

毛澤東答斯諾：勸勸美國政府

1965年1月，美國記者斯諾再次訪華，毛澤東借助其媒體管道向美國政府傳話，不要在越南問題上越走越遠：

你可以勸勸美國政府，何必這么搞?它一到哪個地方，哪個地方的人就學會打仗。但是，叫它走，它又不走。……要美國撤兵困難，不撤也困難。哪里有點風吹草動，它就要派兵，就這么調來調去。

1965年3月，美國派遣海軍陸戰隊在峴港登陸，開始在南越地區直接作戰；在北越，美軍則繼續執行狂轟亂炸的軍事任務。與此同時，美軍飛機也不斷侵入中國海南島和云南、廣西上空，投擲炸彈和發射導彈，打死打傷中國船員和解放軍戰士。此時，中國的安全受到嚴重威脅，中國領導人不得不考慮出兵越南了。

1965年4月，北越代表團訪問中國，要求中國向越南派出支援部隊——不是上戰場直接打仗，而是幫助修建鐵路與工程。1965年5月，中共中央援越領導小組成立，羅瑞卿任組長，成員包括李先念和薄一波等。1965年6月，中國人民志愿工程隊開赴越南，執行改建鐵路、構筑工事和修筑機場等任務。

涂光群是由解放軍總政治部抽調參加援越抗美的一位文藝工作者，據他晚年回憶，中美兩國對于這場反映雙方對抗的戰爭始終都秘而不宣：

美國總統約翰遜一直避免公開講中國軍隊的介入，以免自己陷入被動。……我們中國也是保密的。……出國前事先宣布了紀律，去越南執行任務，連一般親屬都不許說(當然我們文化工作隊員，被允許告訴自己的妻子)，通信地址只寫廣西憑祥某某號信箱。

援越抗美的消息，一直不允許見諸公開的文字，保密的時間超過了20年，直到上世紀90年代初才得以解密。這與抗美援朝的情況截然不同，其中也反映出中美關系某種微妙的變化——在名義上，中美雙方都避免直接的對抗。援越抗美期間，中方并非前線交戰的主角；真正猛烈的炮火，來自一場曠日持久的宣傳攻勢。

就在中國軍隊秘密開赴越南戰場前后，中國領導人密集接受了外國記者的采訪，聲援越南人民的抗美戰爭，批評美國政府的窮兵黷武。1965年4月，周恩來在開羅接受了中東通訊社的采訪，表達了中國對于越南戰爭的態度與意見：

當前越南的嚴重局勢，完全是美國一手造成的。對美國來說，它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停止侵略，從南越撤出它的全部武裝力量，別的道路是沒有的。它撤出得越晚，就將敗得越慘。所謂“體面”也就失掉的越多。

1965年5月，中國外長陳毅就越南問題接受了法國記者專訪。此時，中國的工程部隊即將開赴越南，法國記者含蓄地問了一個與此相關的問題：你是否認為越南人民能夠依靠單方面的行動迫使美國撤退它的侵略軍呢?陳毅的回答，顯示出一位職業外交官的智慧：

是的，我認為越南人民依靠自己的力量可以，而且一定能夠，把美國的侵略者從他們的國土上趕出去。越南人民進行的是一場反抗侵略、保衛祖國的正義戰爭。這是一場人民戰爭。……英勇的越南人民決心把美國侵略者趕出去，這一代不行，那末就打到下一代。

陳毅記者會：

我們已經等了16年

1965年9月29日，針對越南戰爭的再次升級，中國精心謀劃了一場對外宣傳的大戲。國務院副總理兼外交部長陳毅，在北京召開了一場規模盛大的中外記者招待會。正當美軍在越南戰場欲罷不能之時，這位軍人出身的“元帥外長“，用其火辣的四川方言對外宣示了中國的強硬態度，以催促美國盡快撤軍：

對于美帝國主義，我們不存在任何幻想。為了反對美國侵略，我們一切都準備好了。如果美帝國主義決心要把侵略戰爭強加于我們，那就歡迎他們早點來，歡迎他們明天就來。……我們等候美帝國主義打進來，已經等了16年。我的頭發都等白了。或許我沒有這種幸運能看到美帝國主義打進中國，我的兒子會看到，他們會堅決打下去。

陳毅的強硬表態，令場下的記者炸開了窩——這正是此次記者招待會所希望達到的外宣效果。當時，中美兩國通過外交渠道，事實上已經達成了不直接對抗的默契；然而，鑒于蘇聯已經在北方對中國形成了新的軍事壓力，中國希望美軍能夠更進一步，下決心從越南徹底撤軍，以減輕中國在南方的防務負擔。

這場記者會迅速傳遍了世界各地，陳毅的強硬表態甚至成為許多外國報刊的頭條新聞。英國《每日快報》指出，陳毅“坦率得驚人”；日本廣播協會電臺認為，這場記者會“轟動了世界”；日本《朝日新聞》則點出了問題的實質，稱陳毅的表態“具有巨大的逼人力量”。

鑒于國際媒體的持續關注，1965年12月30日，陳毅接受了日本《赤旗報》記者的專訪，針對此前被媒體稱為“過分強硬的發言”，做了補充說明：

我以為，認為我的發言“過分強硬”的人大部分是由于不了解美帝國主義窮兇極惡進行侵略的真相。美帝國主義霸占著我國的領土臺灣，不斷侵犯我國的領海和領空，對我國進行頻繁的軍事挑釁。美帝國主義在我國周圍建立了一系列軍事基地，矛頭指向我國。美帝國主義不斷擴大侵略越南的戰爭，最近更公開叫囂說我國是“美國的頭號敵人”。請問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采取堅決同美國侵略政策進行斗爭的方針，還能采取什么別的方針呢?反對侵略，永遠不會“過分”，事實是美帝國主義太蠻橫，太霸道了。

(作者系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富布賴特研究員，清華大學一哈佛大學中美聯合培養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