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語言有發達與欠發達之分,區分標志是:有無文字、詞匯量大小與書籍數量的大小。語言瀕危的內在原因是不能滿足需求。今天要搶救瀕危語言,就要設法使其能夠滿足社會進行尖端科學研究和大規模現代化生產活動的需求,滿足社會成員追求較好的物質享受與精神享受的需求。
關鍵詞:瀕危語言 語言構成要素 發達與欠發達語言
中圖分類號: H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3-6938(2012)02-0124-05
Can Endangered Languages Be Regenerated?
——A linguistic analysis
Abstract Languages can be divided into the developed and the underdeveloped. The author puts forth three criteria: writing form, amounts of vocabulary, and the number of books. The most important internal cause that makes languages endangered is that they cannot meet the needs of the society. An endangered language can be regenerated only through creating a writing form , introducing enough words into it, and translating large number of books into it so that it is able to meet the social demand for cutting-edge scientific research and large-scale modern production activities, and the needs of people to pursuit a better material and spiritual enjoyment.
Keywords essential factors(elements) of language; developed and underdeveloped languages
有些人類語言已經消亡,更多語言瀕臨消亡[1]。因此有人呼吁搶救瀕危語言,也有人開始積極搶救瀕危語言[2][3],但是瀕危語言能搶救過來嗎?造成語言消亡的直接原因不盡相同,作為一種可以生、可以死的類生命體,一種語言的生命終結應該表現為類似于呼吸停止、心跳不再、或者大腦死亡那樣的現象。什么原因使得一種語言瀕臨死亡,即將停止呼吸呢?人們已經從人類學、社會學、民族學等角度進行了大量研究,本文試圖從語言學的角度,從語言本身的發展水平或者健康程度尋找語言瀕危的內部原因,就好比兩人同時吃了同樣數量的被污染食物,或者受到了同樣程度的外力傷害,其中一人死了,另一個活了下來,造成這種差別的應該就是這兩個人本身的原因。在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中,文化之間的相互影響,包括暴力的侵略和壓制等一直存在,有些語言死亡了,有些語言生存了下來。除了歷史的偶然性之外,語言及其賴以生存的文化本身的發展水平是決定語言存亡的關鍵性因素。作者希望通過考察語言的死亡,幫助理解語言的產生,也有助于我們坦然面對語言的死亡。
1 幾點說明
(1)自從語言類型說問世以來,關于語言優劣的爭論就一直在持續。最初的觀點認為語言從落后的孤立語(如漢語)向先進的曲折語(如英語)發展,后來又認為擯棄語言優劣觀是“二十世紀語言學最堅實的成就之一”(《漢字文化》1992第一期“轉載后記”)。 王遠新[4]認為“從語言結構的價值觀看,人類語言只有結構和形式上的差異,沒有‘發達\"、’與‘原始’、‘復雜’和‘簡單’之分,更沒有‘優秀’與‘低劣’之別。”卓麟[5]堅持語法結構有優劣之分。本文無意介入語言類型、語法結構有無優劣之分的討論,但是作者贊成卓麟的邏輯推斷:既然語言是由原始社會發展而來,就有發展的快慢之分。數以千計的人類語言不可能同時產生,也不可能以同樣的速度共同發展。既然產生有先后,發展有快慢,就有發達的語言和欠發達的語言之分。
(2)自從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被引進以來,我國的語言學教科書和心理學教科書大都認可語言是一個符號系統,同時又把語音、語法、詞匯(葉蜚聲提到語義)視為語言的三要素。這種講法不合適。語音是構成聲音符號的材料,筆畫或者字母是構成文字符號的材料,手指和旗子是構成手語和旗語的材料,就好比粘土是制磚的材料,蘆葦是編織席子的材料。把粘土和磚,蘆葦和席子同時并列為建筑材料是不恰當的。把構成符號的材料和符號并列不僅僅是邏輯混亂問題,還容易誤導人們對語言的其它特性的認識。如果像索緒爾那樣把語言看做一個復雜的符號系統,構成這個系統的要素是符號(詞匯)和符號連接的規則,即一般意義上的語法。分析一個符號系統的發展水平應該主要考察其符號的數量、質量及其連接規則的精細程度。
(3)中國幾大姓氏的同姓成員之間具有血緣關系的比率應該比較低,因為在一兩千年的時間里,一個家庭不大可能衍生出如此眾多的成員。并不算最大姓氏的趙姓就有很多成員是滿族、蒙古族和西南的少數民族。同樣,占有世界總人口五分之一左右的漢族人由一個部落或者原始族群發展而來的可能性也很小。大的族群一般存在于大河平原地區。由于那些地方更易于發展農業,更易于生存,對那些地方的武力爭奪也就頻頻發生。無論哪一方取勝,其結果都是部落或者民族之間的融合。這種融合吸納了融合各方所具有的先進的生產和生活方式以及表達這些生產生活方式的詞匯。因此,人口眾多的民族大都是多民族的融合,其文化是多民族文化融合的結果,其語言也是多文化匯集的表達方式。
2 語言發展水平的三個標志
語言發達與欠發達的第一個標志是有無文字。盡管語言學家們還很難對語言給出一個充分的定義[6],但是自從交際理論問世以來,語言就常常被描述為“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辭海》第六版)。《牛津簡明英語詞典》對交際的定義是“通過說或者寫來傳遞(想法)”。僅僅從交際的角度來看,從傳遞想法的功能考慮,兩條通道總是比一條通道好。具有文字的語言同時也具有聲音。一種語言只具有聲音,她就只有一種符號,即聲音符號。具有文字的語言有兩種符號,聲音符號和文字符號。在過去的時代,能夠發出聲音符號的只有人的口腔,能夠記錄聲音符號的只有人的大腦。文字符號一般用手來書寫。人類曾經用以記錄文字符號的材料有金石、甲骨、竹木、絹帛、紙張等。記錄于人腦的符號只能依靠口腔和耳朵的工作來轉錄于其他的人腦。這種轉錄工作只能在一定的空間范圍內,由講話人與記錄人同時進行。講話人或者信息的發出者很難檢查記錄人或者信息接收者對于信息的記錄情況。信息的失真和信息的終斷隨時可能發生。記錄于上述金石等材料的文字符號較少受時間或者空間的限制。由于文字記錄的語言經常在講話人與受話人之間存在時間和空間的隔離,或者為了某種約定(中國古代為防止“口說無憑”,便立字為據,形成了合“同”字的契約書等等),所以講話人必須考慮信息傳輸的準確性,這樣就促進了語法規定的細化和發展。就信息的傳輸而言,文字語言具有負載信息量大,信息準確度高,可以同時大量向不同地域、不同時代、眾多受眾傳播的優勢。知識的集聚是產生新知識的必要條件。文字語言有利于信息的傳播,信息傳播有利于知識的集聚,因而創造了更多產生新知識的機會。一方面,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才會產生對文字的需求[7],有需求才能創造。另一方面,文字的產生促進了社會的快速發展。從歷史上看,凡是發展比較快的文明都極大地得益于文字。如果我們承認語言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我們也應該承認文字使得人類的交際活動向前發展了一大步[8]。另外,語言絕不僅僅是交際工具這一項功能。喬姆斯基說“語言是一個表達思想的系統”[9]。產生思想的過程就是運用概念的過程[10],就是組織信息的過程。一個人在大腦中長期準確記憶知識信息的數量有限,但是借助文字,就能夠把大量知識信息同時集中起來進行思考,這樣的集中和思考對一種文化的總體知識的增長是非常有益的。
發達與欠發達的第二個標志是符號(詞匯)數量的多寡,尤其是與先進的科學技術和現代化生產方式相關的符號數量。從最基本的意義上講,用A事物代表B事物,A就是B的符號。人類語言是用聲音、文字、手勢或者旗子等構成符號,用以代表一定的意義。就漢語普通話而言,人們用聲母和韻母加四聲組成聲音符號,用漢字作為文字符號(詞匯)來指稱具體的事物,或者表示抽象的概念。按照索緒爾的觀點,符號與思想之間的關系猶如一張紙的正面和反面,我們不可能只得到正面而不得到反面,也不可能只得到反面而不得到正面[11]。換句話說,有語言符號就一定有相應的思想(概念),一定的思想(概念)必須對應一定的語言符號。無語言符號就無法形成明晰的思想(概念),無思想(概念)語言符號便沒有存在的理由。《辭海》的說明是“表達概念的語言形式是詞或詞組。”一種語言的符號數量和這種語言所代表的文化所具有的概念數量應該基本相同。《辭海》對概念的解釋很長,其中一句說“科學認識的成果,都是通過形成各種概念來總結和概括的。”一種語言的符號(詞匯)多,說明這種語言所代表的文化得出的科學成果多。當然語言中體現的不僅僅是今天概念上的科學認識的成果。所謂語言承載文化,首先是詞匯所代表的人類對自身以及大自然的認識、猜測、想象,其中包括科學技術、風俗習慣、以及宗教和迷信等。唐僧西天取經,鑒真東渡傳法,都是人類追求真理,傳播知識的努力。儒釋道三家對宇宙、社會以及人的行為規范的解釋各不相同,但是包含了三種宗教的文化就比只有一種宗教的文化更為豐富。就個人來講,如果比較多地知道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和道教的詞匯,就比較多的了解了這些宗教的基本教義,癡迷于邪教的可能性就可能大大降低;就文化而言,包含有多種宗教的詞匯,表明她曾經嘗試從多種角度理解世界,也表明她能夠容忍不同的宗教,社會比較融洽。從技術的角度來說,包含有大量農牧漁業和多種工業詞匯的文化,其物質文明的發展程度應該高于單一的牧業、漁業、或者農業文化。一百多年前,漢語中很少有現代科學技術方面的詞匯,因為漢文化中當時沒有產生現代科學和技術的成果,沒有現代科學技術的概念,因而沒有相關詞匯。今天,“知識爆炸”已成老生常談。知識爆炸在語言中的反應就是短時間內詞匯量的大幅度增加。對于國際化程度很高的語言如英語,這些表示新知識的詞匯基本上自動進入;許多國際活躍語言的使用者們積極把反映新知識的詞匯引入這些語言中;而不夠活躍的語言不能快速吸納新詞匯,被新知識越落越遠,逐漸不能夠表達新的生產方式和新的生活方式。
語言發達與欠發達的第三個標志是以該語言撰寫或者作為目標語所翻譯的書籍的多寡。書的種類繁多,包括二十四史等歷史紀實性書籍、《紅樓夢》類虛構的文學作品、《君主論》和《孫子兵法》等政治軍事書籍、思考萬物關系的哲學類書籍、東家種樹書等科學類書籍、以及操作規程等技術手冊。簡單一點總結,可以說書是編纂者們試圖把某一類知識系統化,或者把某一階段或者某一領域發生的事情系統記敘的嘗試。以一種語言撰寫的書的數目多,意味著這種語言所代表的文化所總結的系統性知識的量大。如果一個人只是記憶了大量非系統性知識,他能夠創造出新知識的可能性很小;如果一個人了解了大量系統性知識,他能夠創造出新知識的可能性就很大。大量書籍的存在為青年學生們獲取大量系統性知識提供了便利,也為較多新知識的產生提供了土壤。人們常說時代造英雄,或者時勢造英雄,可以理解為:英雄是時代的產物,任何英雄都不能超越自己的時代。《辭海》對英雄的解釋是:杰出人物。《牛津簡明英語詞典》第九版的解釋是:因為勇氣、巨大成就等等而出名或者被人敬仰的人。孔子的謚號是大成至圣先師,是千百年來被世人敬仰的人物,應該是大英雄。其謚號的關鍵詞是大成,即集大成。如果當時不存在大量可以被收集整理的各類知識,他也無法集大成,無法成為大英雄。所有撰寫出好書的作者們都是杰出人物,因而也都是英雄。產生這類英雄的條件就是時代已經積累的知識。
不知道我們的祖先什么時候說出了漢語的第一個單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才將單詞連綴成句。最初的這個單詞可能只有一個義項,而且從今天的角度來看,這個義項可能還不夠明晰。它可能只是對一個事物、一種現象、或者一種主觀感覺的命名。命名的事物多了,自然需要認識和說明事物之間的關系,于是產生了最初的句子。最初的那些個句子可能只有主謂語,只是對事物之間簡單關系的描述。后來句子中增加了賓語、定語、狀語等,句子變得越來越長。句子的逐步拉長表明人對事物的認識在深化。但是無論如何,單個句子表示事物復雜關系的能力有限,于是就出現了句子連綴而成的篇章。當篇章越來越多,越來越長,人腦難以大量準確記憶的時候,文字的出現成為社會發展的需要。文字的出現為圖書的出現做好了物質準備。古人著書與現代人著書的基本情況差不多:首先在成人指導下逐步認識世界,當一個人對世界的某些方面的認識達到一定深度和廣度,就有了把大量知識連貫起來的條件。古人說“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只有獲取了足夠量的已知知識,才有可能創造出新知識,也才能撰寫出人們認可、得以流傳的書籍。用互文性理論來解釋,任何一個文本的內容都與眾多其他文本的內容(知識信息)相聯系。大量文本的存在是出現新的好文本的必要條件。大量系統性知識的存在是產生新的系統性知識,或者拓展原有知識系統的必要條件。
3 語言瀕危的原因分析
Whorf提出的語言影響或者決定人的思維的假說曾經引起爭論。爭論的主要原因是對語言的定義不明。Whorf的觀點來自于對一些印第安部落語言的調查。他發現霍皮人對宇宙的解釋以及對許多問題的思考與歐裔美國人不一樣[12]。根據前面的分析,構成語言的要素是符號和符號鏈接的規則,或許還要加上篇章。人的思維過程就是運用概念的過程[13],運用系統知識的過程。霍皮語中沒有現代科學技術的概念,所以他們在思考問題時只能使用他們已知的概念,使用與這些概念相聯系的整體性知識。詞匯不一樣,概念不一樣,篇章不一樣,思考相關問題的基本路線肯定也不一樣。任何一種缺乏必要科學技術知識詞匯的語言,缺乏記錄科學技術發展篇章的語言,包括曾經處于劣勢的英語和引進現代科學技術知識之前的漢語,都無法使其使用者從前沿科學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作出決策。語言決定思維,但是決定思維的是語言的內容部分,即語言所包含的概念和系統性知識,而不是語言的形式即語法決定思維。
發源于歐洲的工業革命加快了社會的發展進程。無論將來人們如何評價這場革命,它所帶來的發展趨勢已經難以逆轉,大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氣勢。過去的幾百年里,人類對自身的認識,對宇宙的了解都大幅度增加。物理學、化學、數學、生物學、地理學、計算機科學、機器制造以及經濟、軍事、社會管理、城市建設等眾多領域都有突飛猛進的發展。科學技術的發展帶動了生產方式的改變。畜力已經從生產和運輸的主要動力讓位于核能、太陽能、化石能等等。傳統的農業、畜牧業、漁業已經無法滿足人類追求新生活的需要。生產方式的改變帶來了生活方式的改變,人們出行時乘飛機、坐火車或者駕駛汽車,絕大多數人不愿意以乘牛車、騎馬、騎駱駝的方式進行長途旅行,也不可能擯棄手機和互聯網而依賴信鴿通訊甚或魚雁傳書,雖然少了三分浪漫,卻多出至少三千分便捷。人們追求良好的物質生活。良好的物質生活依賴于越來越現代化的生產方式,后者又依賴于科學技術的不斷發展。這一切發展,包括科學技術的發展,生產方式的發展,生活方式的發展,以及由此帶來的思想觀念的變化,必然都要體現在語言上。一種沒有文字的語言無法給本文化的成員提供最基礎的現代教育;一種缺乏現代科學詞匯的語言無法給本文化的成員提供中等或者高等現代教育;一種書籍不足的語言無法向學習者和研究者提供人類已經發現的大量知識,也就無法使得本文化的成員進行創新性的研究。開采礦山、修建鐵路、水壩、核電站、建造遠洋貨輪、汽車、火車、飛機等等,所需要的圖書和工具書難以計數。就整體而言,作為一種語言,一種文化,如果無法提供進行上述生產活動所需要的詞匯和圖書,說明這種語言不夠用。就個人而言,只會使用沒有文字的語言的社會成員肯定是文盲。在今天的社會中,一個文盲只能從事簡單勞動,或者傳統的農牧漁業生產,而這樣的勞動收入低,勞動者無法得到良好的物質生活。只接受過初等教育或者中等教育的社會成員也難以在今天獲得很好發展。當一種語言不能滿足社會成員追求更高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的需求,也不能為社會提供先進的生產方式之時,這種語言便已經開始走向消亡之路。語言的發展程度越低,越難以滿足社會整體和社會成員個人的需求,因而越容易消亡。
4 瀕危語言的搶救
語言是一個有生有死的類生命體,是一個開放的系統[14]。普通動物需要不斷吸入新鮮氧氣,呼出二氧化碳氣體。一旦這個過程中斷,生命也就停止了。一種語言也需要不斷吸納新的概念,新的表達方式,淘汰不用的概念和表達方式(例如增加與網絡相關的概念、與動車相關的概念,淘汰與刀耕火種相關的概念等),保持系統的開放。一旦吸納新概念、新的表達方式的過程停止,一種語言也就死亡了。如果一種語言吸納新概念,吸納新的表達方式的速度趕不上社會的發展,趕不上社會的總體需要,也趕不上社會成員追求較高的物質享受和文化享受的需要,這種語言就漸漸被人們冷落,就開始走向瀕危的過程。要扭轉一種語言的瀕危過程不是不可能,但也絕非易事。依靠政府或者其他機構倡導人們去學習瀕危語言,引導和教育人們去使用瀕危語言屬于作秀,絕無可能扭轉這個過程。滿語曾經是人口眾多,經濟軍事都非常先進的強大帝國的皇族語言,今天已經處于瀕危地位。那么多滿族皇帝和朝廷大員,無論是出于民族自尊或者皇家威嚴,都曾經想辦法要保住本民族的語言,而且他們有至高無上的皇權做后盾。但是他們沒能成功。馮云英分析滿語的衰落時指出,滿語自身存在不足是主要原因之一。馮先生給出的證據是乾隆皇帝就意識到官員們“所奏之事太繁,清字不能盡意”,不過起初還是要求滿漢并用。到了乾隆二十五年則又下令“事關錢糧,如滿文有不能詳盡之處,不妨即用漢文奏聞”。 《沈陽日報》載文說“順治、康熙兩朝的滿文檔案文件占絕大多數,雍正、乾隆兩朝滿、漢文件參半,嘉慶以后漢文文件開始居多,到了同治、光緒兩朝已幾乎看不到滿文文件了。漢語漢字取代滿語滿文的情況在民間尤甚。”即使是皇家語言,如果他不能滿足社會和個人的需求,仍然無法避免走向瀕危的過程。因此,要扭轉一種語言瀕危的過程,就必須使這種語言能夠充分滿足社會全體和社會成員個體的需求。從社會來講,這種語言能夠使社會進行現代化大生產,使學習者可以獲取人類最先進的知識,進而進行尖端科學研究;從個體來講,學習這種語言可以幫助學習者有較好的追求物質享受和精神享受的機會。如果這種語言的概念數量不夠,篇章(書籍)數量不夠,就要引進概念(詞匯),翻譯書籍。這項工作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滿族的領袖們從努爾哈赤時代就開始了引進工作[15]。假如滿族當時不占據中原地區,先在建州一帶逐步發展,逐步引進消化漢族已有的知識,進而引進消化歐洲的科學技術知識和社會科學等方面的知識,滿語逐步發展壯大,今天也許仍然是一種活躍的語言。但是這僅僅是假設。很可能滿語從滿族統治中原之初就開始走向衰落之路。當然“滿語瀕危的原因是復雜的、多方面的,是多種社會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從語言學角度來分析,滿族在統治中原以前,其政治制度、經濟運行模式、科學技術、文化藝術、軍事理論、宗教文化等都處于較低的發展水平,因此滿語中有關上述各方面的概念數量比較小。在軍事占領中原地區的同時,也必然要面對當時較為發達的中原文化。統治集團為了鞏固統治,必須招徠中原地區的知識分子,必須接受較為發達的科學技術,復雜的政治制度,包括科舉取士制度,還有更為舒適的生活方式,高雅的文學藝術休閑方式等等。在短時間內把這些新概念都引進到滿語之中,把科舉考試所涉及的典籍都翻譯到滿語之中,并消化吸收,除了翻譯工作本身的難度之外,恐怕還有一個譯入語的承受能力問題。所以 “拿來主義”也許是較好的選擇之一。果親王工書法,納蘭性德擅詩詞,恐怕前者只能臨摹顏柳歐蘇等體,討論真草隸篆等法,而后者必須遵守平仄之格,運用平上去入之調。直接拿來的東西越多,用滿語能夠表達的新東西的比例越來越小。久而久之,只有仍然沿襲傳統農耕方式的部分鄉村保持使用滿語,而在其他地區和范圍內基本上被漢語所取代。
要搶救一門瀕危語言,首先要創制文字。已經有文字的語言要逐步引進新的科學概念,引進新的知識系統,使使用這種語言的兒童能夠接受現代化的中高等教育,進而使這種語言能夠提供前沿科學研究和現代化大生產所需要的基本資料和工具書等。實際上,引進新概念的過程不是翻譯教科書中所說的符號轉化的過程,而是嚴復先生所謂“一名之立,旬月躊躇”的立名問題。一門自然科學或者社會科學涉及很多概念,引進新學科的過程就是引進新概念的過程。如果一種語言原來有一百萬個概念(活性詞匯),引進一萬個新概念就比較容易消化;如果一種語言只有十萬個概念(活性詞匯),消化一萬個新概念的難度應該比較大。當然還涉及新引入概念與原有概念的相關性問題,以及引進的時間過程。短時間大量引進新概念也可能危及原來的語言。
搶救瀕危語言就是要使瀕危語言恢復活力。所謂恢復活力就是設法使一種語言能夠及時足量吸納表達新的科學技術概念的詞匯、吸納表達新的生產活動概念的詞匯、吸納表達新的生活方式概念的詞匯、吸納表達新的哲學和倫理概念的詞匯、吸納表達經濟和社會管理新概念的詞匯。同時還要及時足量譯入必要的記錄系統性知識的圖書典籍等。只有這樣,學習這種語言的人數才能逐步增加,經由這種語言產生的新知識的量才會增加,只有這樣,一種瀕危語言才有可能靠自身的能力存活下去,發展壯大起來。
參考文獻:
[1]陳章太.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新突破[J].語言科學,2006,6(4):7.
[2]譚志滿.語言人類學視野下的瀕危語言研究[J].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08.
[3]熊南京,姜莉芳.搶救瀕危語言的實踐[J].中央民族大學學報,2010,(5).
[4]王遠新.論語言功能和語言價值觀[J].湘潭大學學報,2008,(5).
[5]卓麟.形態,語言發展的桎梏---語法結構不能分優劣嗎?[J].漢字文化,1992,(1).
[6]Brown.語言學習與語言教學的原則[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2:4.
[7]伊斯特林.文字的產生與發展[M].北京:左少興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7.
[8]房國友.《文心雕龍》中的文字傳播思想[J].新聞世界,2009,(7).
[9]代天善.生物學范式下的語言研究綜述[J].現代外語,2007,(8).
[11]索緒爾. 高明凱譯.《普通語言學教程》[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12]高一虹.《沃爾夫文集》譯序[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
[13]戴煒棟,陸國強.概念能力與概念表現[J].外國語,2007,(3).
[14]葉蜚聲.語言學綱要[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
[15]郭孟秀.試論滿族文化的生成 [J].滿語研究,2009,(2).
作者簡介:趙登明,男,西北師范大學圖書館教授;張巧榮,女,西北師范大學外語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