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潘巧云和閻婆惜是《水滸傳》中刻畫比較成功的女性形象,她們作為水滸英雄好漢的妻妾嫂,由于自身的“淫亂”而慘遭好漢的殺害并“遺臭萬年”。推究根源,與封建社會輕視女性,否定女性地位的流毒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禮記》規定:“男不言內,女不言外”,“內言不出,外言不入”(“內”指家事、室事);“女子十年不出”(十歲以后就恒居內也);“姆教婉娩,聽從,執麻,治絲繭,織紝組紃,學女事,以供衣服。觀于祭祀,納酒、漿、豆、菹、醢,禮相助奠”。
“古者女師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詩·周南·葛覃》毛亨傳)
班昭四十余歲著成的《女誡》云:“夫云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功巧過人也,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后言,不厭于人,是謂婦言;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身不垢辱,是謂婦容;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其酒食,以奉賓客,是謂婦功。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又云:“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兩段話中“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思想昭然若揭。加上“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的“三從”。“三從四德”形成了束縛、壓迫婦女的道德標準。
再如,“三綱五常”中的“夫為妻綱”規定了封建社會中婦女永遠處于服從、卑賤的地位。到了宋代,理學興盛,對婦女的貞操要求更加嚴苛。程頤在有人問及孤孀貧窮沒有依托,能否再嫁時,說“只是后世怕寒餓死,故有是說。然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二程遺書》卷二十二)更是滅絕人性的。
凡此種種,女性在男權社會中的從屬地位被嚴格地規定著,女性想越雷池半步,都是要付出慘重代價的。謹守婦道,是她們唯一的選擇。相夫教子,然后期待著夫榮妻貴或者子富母貴。
百回本水滸中,潘金蓮、潘巧云和閻婆惜的初始身份都不好,潘金蓮是大戶人家的使女,潘巧云是夫死后改嫁給楊雄的,閻婆惜則是歌伎。她們生性都有一股不屈服命運的勁頭,或者說有著不同于尋常女子的見識。她們是被侮辱被損害的女性,性格里隱藏著叛逆。《水滸傳》描寫了這三個女性的淫亂,卻忽視她們在家庭里兩性生活的壓抑、苦悶和缺乏,客觀上造成了我們對她們的誤讀。
潘金蓮不滿于大戶的糾纏,告到主人婆那里,沒想到被大戶白白地嫁給了武大這個“三寸丁、谷樹皮”。命運的無奈使得潘金蓮心中充滿了對社會的仇恨意識,“三從四德”在她眼里什么都不算。因為她在清河縣“愛偷漢子”,武大就把家搬到陽谷縣。看到了武松,潘金蓮激起了對未來的幻想。撩撥武松不成,倒被武松破口大罵,“不識羞恥”,“不識廉恥”。強烈的心理失落感致使她在武大跟前反誣武松。潘金蓮撩撥武松有追求感情需要的合理性,但是她的行為卻十分盲目,同封建社會的倫理道德規范格格不入。武松搬離家后,潘金蓮百無聊賴,偶遇西門慶,王婆為了得到實惠,極力攛掇西門慶和潘金蓮。潘金蓮在西門慶那里尋求的是一種兩性間的需求,而非兩情相悅。因為西門慶是邪惡的化身,而不像武松是善與美的體現者。在欲火中,潘金蓮已經喪失了理智。奸情敗露后,在王婆和西門慶的合謀下,潘金蓮實施了謀殺,也葬送了自身。從武大一方看,短矮而面目猙獰,猥獕不會風流。潘金蓮之于武大確實有“好一塊羊肉,倒落在狗口里”之嫌。并且武大是個“工作狂”,不去猜夫人心思。捉奸后沒有動用武松來制約西門慶。可以說人格缺陷使得武大走上了不歸路。從西門慶一方看,他對潘金蓮的愛,純粹是基于肉體需要,真實的感情成分微乎其微。如果他真的需要潘金蓮作妾,憑借他的辦事能力還是不成問題的。但是封建社會中“好馬不配雙鞍,好女不嫁二男”的道德標準嚴格約束,加上潘金蓮有夫之婦的身份(武大是不可能休妻的)。“窮生盜,奸生殺”,悲劇的結局是可以預想出的。總之,《水滸》對潘金蓮命運歷程的描繪,主觀上揭示了淫欲帶來的惡果,客觀上造成了一種暗示,社會對婦女的迫害只有逆來順受。
相比之下,潘巧云的命運則悲慘的多。前夫王押司身故后,改嫁病關索楊雄。因為楊雄“一個月倒有二十來日當牢上宿”,潘巧云便和“師兄”裴如海勾搭成奸,為了能夠長期私通,還買通胡頭陀和迎兒合伙算計楊雄。被石秀識破,石秀先警示楊雄,不想醉酒后的楊雄在潘巧云跟前露了馬腳,潘巧云就反誣起石秀來(和潘金蓮反誣武松結果不同的是,潘巧云在楊雄前反誣石秀之后,石秀成了替罪羊,潘巧云的目的是讓楊雄不相信石秀的話。武松被反誣,是潘金蓮撩撥武松不成后,潘金蓮巨大的心理失落感促成反誣的)。石秀先手刃了胡頭陀和裴如海,然后和楊雄一起,誘逼迎兒和潘巧云說出事情的來龍去脈。潘巧云的心肝五臟也就被楊雄取出掛在松樹上。潘巧云的被殺,是因為楊雄認為她“壞了我兄弟情分”,害怕久后被她害了性命。潘金蓮和潘巧云等的悲劇在于,社會存在使她們又找不到比現有的婚姻更合理的家庭兩性生活,因此,她們的情感需求很容易異化為一種病態的行為,即為了達到性的滿足而放縱自己,甚至喪心病狂。這種畸形的兩性生活,結果不只帶給他人不幸,也使自己毀滅,從根本上說,潘金蓮和潘巧云也是那個社會的受侮辱和被迫害者。
閻婆惜本是個風塵女子,一家三口來山東投奔一個官人不著,流落在鄆城縣。其父閻公害時疫死了,“無錢津送,停尸在家”,及時雨宋江慷慨解囊。閻婆惜的母親閻婆是個有見識的女人,來宋江住處謝時,見沒有一個婦人,為了能夠找個“下半世過活”的靠山,把閻婆惜許給了宋江。閻婆惜以賣唱為生,有很深的社會閱歷。做事有主見,“有意看上”宋江曾帶來家吃酒的同房押司張文遠,并冷落了宋江。閻婆拉來宋江勸女兒和宋江和好,問她怎么見了宋江,倒走上了樓去了。閻婆惜應道:“這屋里不遠,他不會來!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來,只等我來迎接他。”閻婆責怪女兒“性氣不好”,“惱得押司不上門”,要她“起來陪句話兒”,閻婆惜說她老母:“你做甚么這般鳥亂,我又不曾做了歹事!他自不上門,教我怎地陪話!”閻婆勸女兒起來把盞酒。婆惜道:“不把盞便怎地我!終不成飛劍來取了我頭!”
宋江“年及三旬”,而閻婆惜“年方一十八歲”,年齡差距是有的。但宋江終在王婆的極力撮合下,置辦些家火什物,安頓了閻婆惜娘兒兩個(宋江終究在縣里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像閻婆惜歌伎的身份是難以和他門當戶對的)。“初時宋江夜夜與婆惜一處歇臥,向后漸漸來得慢了。”《水滸傳》是這樣說其中原因的,“宋江是個好漢,只愛使槍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緊。”細細玩味“不十分要緊”幾個字,我們就能夠進一步認清宋江的面目。正值妙齡的閻婆惜在宋江那里得不到正常的情愛,在遇到風流俊俏的張文遠后難免會生發情感。得知閻婆惜和張文遠兩個人的一些風聲以后,宋江也沒有把當一回事兒,“又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他若無心戀我,我沒來由惹氣做甚么。我只不上門便了。”在宋江眼里,閻婆惜不過是一個獵物而已。玩膩了,就不再管它死活。宋江掌握著閻婆惜的原典文書,就是說閻婆惜的人身權在宋江那里,又不給予閻婆惜正常的情和欲。閻婆惜之背叛宋江是合情合理的。而閻婆惜借晁蓋的書信要挾宋江,竟成了宋江的刀下之鬼,結果是多少有一點冤枉的。看看閻婆惜提出的第三個要求是,要宋江把晁蓋送與他的一百兩金子給她,宋江說,那一百兩金子,我沒有肯受。有了再給你。閻婆惜是堅決不相信宋江的話。宋江說,我把家私變賣一百兩金子給你,你把招文袋還我。閻婆惜冷笑道:“你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孩兒般捉弄。我便先還了你招文袋這封書,歇三日卻向你討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討挽歌郎錢。我這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快把來,兩相交割。”閻婆惜堅信“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竟然懷疑宋江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處世風格。接下來閻婆惜威脅要到公堂去,激怒了宋江,宋江搶奪招文袋,爭搶中閻婆惜高喊:“黑三郎殺人也!”這聲招致了殺身之禍。可以說,閻婆惜在處理這件事情過程中,表現的極不理智,和她平日的智商和老練一點都不對稱。
由此可見,水滸通過潘金蓮、潘巧云和閻婆惜的命運的描述,傳達了“紅顏禍水”論,主張以禮節情,反對越禮忘情。而客觀上,她們扭曲的心理和病態的行為,是封建社會對女性迫害的結果。
(作者單位:安徽省馬鞍山市中加雙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