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就近現代以來的中國而言,“現代化”是一個貫穿始終的核心主題,而與之既相聯系又相區別的“現代性”主題的凸顯則要晚得多。在中國語境下,“現代化”理論側重于探討中國如何實現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型,而近幾十年才在中國興起的“現代性”理論則更多地探討當前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所面臨的形勢與問題。從“現代化”到“現代性”的理論嬗變,昭示出中國社會轉型過程中問題的遷衍。應當及時厘清從這一理論嬗變中折射出來的問題遷衍,以便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提供更好的理論指導。
關鍵詞:現代化;現代性;理論嬗變;問題遷衍
中圖分類號:F12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12)05-0025-06
一、“現代化”主題的凸顯及其在中國語境中的獨特內涵
面對西方列強入侵所帶來的民族危機,向來存在著兩種不同的思潮,一種思潮更多地強調中國自身的獨特性和主體地位,這一思潮從“天朝儒學道統論”到“國粹論”,再到“中西互補論”,然后再到“中國本位論”;另一種思潮則更多地強調向西方學習的重要性,這一思潮從“天朝儒學道統論”進展到“中體西用論”,再到“中西互補論”,再到“西化論”和“全盤西化論”。在“中西互補”這一點上,兩種思潮達到了一定階段上的某種融合,而后又沿著相反的方向發展。這兩種思潮分別是對中國歷史進程中不同方面的認識與強調,其各自的發展都表明人們認識的不斷深化。20世紀20、30年代,兩種思潮則再次出現合流的趨勢,其產物就是“現代化”理論以及“中國式的現代化理論”。[1]
“現代化”概念和理論的提出,表明人們開始以一種世界史的眼光來審視中西文明之關系,這既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天朝上國”這樣一種“天下觀”的束縛,承認西方現代文明的先進性,從而也就承認并強調“現代化”的必要性;又在一定程度上擺脫“現代化就是西化”這樣一種西方中心論的束縛,看到了西方現代文明的弊病,看到中國之不同于西方的獨特性,從而意識到走中國特色現代化道路的重要性。馮友蘭曾深刻指出,“現代化”概念代替“西化”概念“并不是專是名詞上改變,這表示近來人的一種見解上底改變。這表示,一般人已漸覺得以前所謂西洋文化之所以是優越的,并不是因為它是西洋底,而是因為它是近代底或現代底。我們近百年之所以到處吃虧,并不是因為我們的文化是中國底,而是因為我們的文化是中古底?!盵1](22)
“現代化”一詞,在五四運動以后關于東西文化觀的爭論中已偶爾出現。在嚴既澄的文章中出現過“近代化的孔家思想”的提法,而柳克述則在《新土耳其》一書中將“現代化”與“西方化”并提。1929年胡適在《文化的沖突》一文中,正式使用了“一心一意的現代化”(Whole-hearted modernization)的提法。而“現代化”一詞作為一個新的社會科學詞匯在報刊上使用,則是在20世紀30年代。1933年7月,《申報月刊》為紀念創刊周年,發行特大號,刊出“中國現代化問題”特輯,大概是這一概念被推廣使用的正式開端。[1](13~14)
中國學者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就明確提出了“現代化”概念和理論,而“現代化”概念和理論在西方理論界以及在其他第三世界國家的普遍興起則是在二戰之后的50年代。哈貝馬斯指出:“‘現代化’(modernisierung)一詞直到20世紀50年代才被作為一個術語廣泛使用?!盵2]詹姆遜認為:“現代性概念無法逾越的一個方面就是現代化的概念,而現代化概念本身的出現要晚得多,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的產物?!盵3]卡林內斯庫也認為,現代化的問題直接地表現在二戰后的第三世界國家,也就是那些最近從殖民統治下獨立出來的民族國家。[4]
詹姆遜和卡林內斯庫所說的“現代化”理論顯然不同于哈貝馬斯所說的“現代化”理論。盡管這兩種“現代化理論”都是在20世紀50年代左右興起,但它們各自興起的社會文化背景、歷史動因以及由此決定的具體內涵,都各不相同。
對于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而言,其現代文明表現為一個自然演化的結果,是一個既成的歷史事實,而不是一個有待追求的歷史目標或有待完成的歷史任務,因而西方理論界所要做的工作,更多的是考察現代文明的開端,反思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過程中的各種影響因素,把握現代社會的各種基本特性,描述人們在現代社會中的生存感受,以及探討現代文明的各種后果和未來發展趨勢。而這些工作恰恰構成了西方現代性理論所關注的基本主題。對于中國這樣的落后國家來講,其首要的歷史任務在于向先進的西方現代文明學習,以擺脫自身貧窮落后的狀態并求得民族的生存和發展,因而其理論界所要做的工作,更多的是概括出西方現代文明中哪些是先進的和需要學習的,以及探討如何才能實現在西方發達國家已經實現了的先進發展模式和生活方式,即探討如何實現以西方現代文明為目標導向的“現代化”。
哈貝馬斯指出,20世紀50年代被廣泛使用的“現代化”概念涉及一系列過程,“諸如資本的積累和資源的利用,生產力的發展和勞動生產率的提高,政治核心權力的貫徹和民族認同的塑造,政治參與權、城市生活方式、正規學校教育的普及,以及價值和規范的世俗化等等?!盵2](233-234)這一“現代化”理論,之所以會在二戰后的50年代興起,其原因在于:在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其現代社會的發展趨勢背離了啟蒙運動所設定的理性軌道,這種偏離尤其表現為社會生活片面的工具理性化吞噬了價值領域的合理化,即在現代社會中并沒有實現啟蒙運動設定的自由、平等的資產階級價值理想,對這樣一種偏離理性軌道的社會發展趨勢的擔憂促成了對現代社會的新的理解與反思,而在這樣的背景下興起的“現代化”理論正是這樣一種新的理解與反思的一個組成部分。
這一“現代化”概念,較多涉及到社會轉型過程中能夠較為直觀地感知到的社會層面的特征,而較少涉及到難以直觀地感知到的文化—心理層面的因素。對現代社會的可感知特征的理解與把握,這是西方的現代化理論與中國這樣的第三世界國家的現代化理論在具體內涵方面的相似之處。但由于歷史境遇的不同,這兩種現代化理論在具體內涵方面的差異還是要多于其相似之處。
首先,第三世界國家尤其是中國的現代化理論,盡管涉及到了中西文明在文化層面上的差異,也涉及到了文化—心理層面的因素與西方現代文明之間的內在關聯,但由于缺乏對現代社會生活的真切體驗,中國學者在當時語境中關于中西文化差異以及關于文化—心理層面的因素與西方現代文明之間的內在關聯的論斷,往往顯得十分片面和抽象。西方的現代化理論并沒有刻意涉及文化—心理層面的因素,但由于西方人已經生活在一種現代文化場域當中,因而文化—心理層面的因素往往作為一種不言而喻的東西隱含在其現代化理論當中。
其次,中國的現代化理論涉及到一些西方的現代化理論所沒有涉及的主題,這些主題包括:
其一,由于中國社會的半封建半殖民地性質,中國的現代化首先面臨著反對封建勢力以及反對帝國主義以爭取民族獨立發展的緊迫任務。
其二,當時中國傳統社會正趨于全面崩潰,而西方資本主義文明的弊病也已充分暴露,馬克思主義理論以及各種社會主義學說也已產生了廣泛的影響,無產階級革命運動在世界范圍內風起云涌。在這樣一種歷史背景下,中國的現代化題域當中又包含了這樣一個問題:走西方資本主義道路,還是走社會主義道路?
其三,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基本上還是采取十分落后的自然經濟形式,獨立的民族工業幾乎還是空白,沒有工業的支持,農業生產技術自然也就十分落后。因此,對當時中國來講,到底是“以農立國”還是“以工立國”,到底是優先發展農業還是優先發展工業,以及中國能不能工業化,等等,這些問題也都與中國的現代化主題緊密相關。①
二、從“現代化”到“現代性”的理論嬗變
有的學者往往將“現代化”與“現代性”這兩個概念混同起來使用,但實際上這是兩個既有聯系又相區別的概念。
吉登斯從社會學的角度將“現代性”界定為一種“后傳統的秩序”,它首先是指在后封建的歐洲所建立并在20世紀日益成為具有世界歷史性影響的行為制度與模式,這一意義上的現代性大致等同于“工業化的世界”;[5]其次是指包括勞動力在內的資本主義商品生產體系。[5](16)布萊克曾就現代化與現代性的關系指出:“從上一代人開始,‘現代性’逐漸被廣泛運用于表述那些在技術、政治、經濟和社會發展諸方面處于最先進水平的國家所共有的特征。‘現代化’則是指獲得上述特征的過程?!盵6]
上述關于現代化和現代性的理解屬于英、美理論傳統,它更多地具有經驗概括的特征,較少深入到文化—心理的層面來把握現代性的本質特征。而在德、法等大陸理論傳統中,人們則更傾向于從哲學、文化和心理等層面來把握現代性。黑格爾將現時代的本質特征揭示為“主觀自由原則”;韋伯則從合理化的角度探討傳統向現代的社會轉型;哈貝馬斯將現代性看作是一個涵蓋了社會、政治、經濟、文化、道德等各個方面的理想方案,它源自歐洲理性主義傳統并在啟蒙運動中得到明確表述,其核心就是要在理性的基礎上實現自由、平等的價值理想;同時,這幾位思想家也都從各自的角度探討了人的心性結構和精神氣質在現代社會中的根本性變遷;而波德萊爾等先鋒派藝術家則更多地從個體主觀體驗的角度來理解現代性。
現代化與現代性這兩個概念都可用來描述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型以及現代社會的基本特性。但就其區別而言,“現代化”概念更側重于現代社會的外在可感要素以及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動態過程,因而更強調器物、技術、制度層面的轉型與建構;而“現代性”概念則更側重于現代社會的內在文化特性以及人們在現代社會中的生存感受,因而更強調人們在文化—心理層面的變遷與型塑。
澄清“現代化”與“現代性”這兩個概念之間的區別與聯系,有助于我們更清楚地看到中國語境中原有的現代化理論的不足,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現代性理論近幾十年在中國蓬勃興起的內在原因,以及更好地把握從“現代化”到“現代性”這一理論嬗變中所折射出來的中國社會現代化轉型過程中的問題遷衍。
中國的現代化理論是近現代以來中國特殊歷史境遇的產物,它所涉及的各種復雜問題、在處理這些問題時所采取的方式以及輕重緩急的順序,都反映了中國歷史進程的內在發展趨勢和需要,對當前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實踐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但隨著實際的現代化進程在中國不斷推進,人們的思維方式、價值取向、心性結構、精神氣質、生存感受等文化—心理層面的因素已開始作為影響現代化進程的重要因素而日益凸顯出來,原有的現代化理論由于相對忽視了文化—心理層面的因素在社會的現代化轉型過程中的深遠影響,或者由于其關于文化—心理層面因素的論斷過于片面和抽象,已越來越不能與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理論需求相適應。
具體而言,中國語境中原有現代化理論的不足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由于對文化—心理層面因素在社會轉型過程中發揮作用的復雜機制缺乏辯證的把握,其論斷往往顯得片面、抽象。對于有幾千年文明傳承并一直作為東亞文明之傳播中心的中國來講,面對西方文明的沖擊,其所作出的回應首先是文化層面的回應,且這一回應始終都是不可回避的核心主題之一。正因為如此,面對西方的強勢文明,一方面,“國粹論”、“中體西用論”以及“中國本位論”等具有保守主義色彩的觀點在中國近現代以來的思潮中始終占有一席之地;而另一方面,則有“五四”運動的激進文化主張和對待傳統文化的極端虛無主義態度。這兩種極端相反的態度實際上都是對文化的抽象理解。這種抽象理解,使得前一種站在辯護、捍衛中國傳統文化之立場上的思潮忽視了西方現代文明與其文化特性之間的內在關聯,從而試圖將西方現代文明成果從其文化傳統中剝離出來并嫁接到中國的傳統文化之上;使得后一種對中國傳統文化持激進批判立場的思潮忽視了文化傳統的頑強生命力及其在人的心性塑造方面的深遠影響,從而試圖以徹底斬斷傳統的方式來重塑一種與現代社會相適應的全新文化形態。
第二,由于關于文化—心理層面的這種抽象論斷難以在短期內對現實的社會進程產生實際的影響,人們轉而關注器物、技術、制度等可感知層面的因素,文化層面的因素在社會轉型過程中的深遠影響反而又被相對地忽視了。這一點可以在張素民關于現代化的論述中看得很清楚。張素民認為:“就國家社會而言,現代化即是工業化,……至于政治是不是要民主,宗教是不是要耶穌,這與現代化無必然的關系?!I化為其他一切的現代化之基礎,如果中國工業化了,則教育、學術和其他社會制度,自然會跟著現代化。”[1]直到新中國成立后,關于“四個現代化”的提法也仍然偏重于技術層面,而制度層面的現代化以及人的現代化(人的現代化實際上也就是文化的現代化),則只是在制度層面的因素和人的因素開始對現代化建設顯現出某種阻礙作用時才被提上日程。
第三,由于缺乏對現代社會生活的真切體驗,人們在現實社會中所感受到的生存困境沒有在原有現代化理論當中得到相應的重視。當時,一部分人由于長期浸淫于某種傳統生活方式而對之產生了習慣性依賴,同時又缺乏對西方現代生活方式的切身感受,他們往往對西方現代生活方式持排斥態度,從而先入為主地將目光聚焦于它陰暗的和不足的一面。而另有一部分人則痛感中國傳統的文化與生活方式導致了中國的落后,他們往往將目光聚焦于體現西方文化和生活方式優越性的一面以及體現中國傳統文化和生活方式陰暗性的一面。但實際上,這兩種人對西方的文化和生活方式都缺乏真切的感受與理解,也就不能真正地把握到人們在現代社會中的生存困境。
近幾十年來在中國蓬勃興起的現代性理論,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對原有的現代化理論所存在的局限性的反思與超越,它要么是對原有的現代化理論所涉及到的問題的進一步深化和具體化的研究,要么是對原有的現代化理論所沒有涉及到的問題的開創性研究,并且有些由中國特殊的歷史境遇和特殊的社會文化傳統所導致的獨特問題,是西方的現代性理論所未能涉及到的。
三、現代性理論在當代中國語境中的基本主題
隨著中國現代化進程的實際推進,人們不再只是主觀地想象或猜測文化—心理層面的現代化與器物、技術以及制度層面的現代化之間的關聯,而是切身地感受到現代社會生活的整體不可分割性。人們既感受到器物、技術、制度層面的現代化對社會整體文化氛圍以及個體心性結構和精神氣質的強大的培育和型塑力量,也感受到社會整體文化氛圍以及個體心性結構和精神氣質對器物、技術、制度層面的現代化的深遠影響。哈貝馬斯將現代性區分為“社會現代化”與“文化現代性”兩個層面,[2](3-4)我們也可據此將器物、技術和制度層面的現代化看作是“社會現代化”,而將社會整體文化氛圍的培育以及個體心性結構和精神氣質的型塑看作是“文化現代化”。社會現代化與文化現代化之間原本就存在著復雜的相互影響關系,而在中國語境中,這兩者之間的相互影響關系則更為復雜。
就社會現代化對文化現代性的型塑而言,一方面,中國的社會現代化已經達到一定的階段,表現為:經濟持續高速增長,社會物質財富快速增加,市場經濟體制基本確立,社會分工日益復雜、精細,社會階層日益分化、流動,為進一步適應市場經濟發展所進行的政治體制改革已經啟動。在這樣的背景下,社會整體文化氛圍以及人們的心性結構、精神氣質也開始發生變化,表現為:對效率、效益的追求日益超過了對公平的價值訴求,以個體利益、個體享受以及個體成就為導向的個人主義價值取向日益替代了傳統的以家庭、家族或其他共同體為中心的倫理性價值取向,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日益工具理性化,人際關系日益外在化和功利化,價值觀念日益世俗化,個體的自主意識、權利意識以及競爭和創新意識日益增強,心智模式日益科學化、世俗化。盡管這樣的文化氛圍和心性結構是現代化的產物,但并非其中所有的因素都有利于現代化的健康發展。有些因素,如極端的個人主義、過度的工具理性化,以及對效率的過度追求所導致的對社會公平的忽視等等,必將隨著現代化的不斷推進而顯現出其阻礙作用。因此,對于當前中國語境中的現代性理論而言,必須探討如何培育適應現代化發展要求的文化現代性以及如何避免或減少與現代化發展要求不相適應的社會文化氛圍和個體心性結構所帶來的消極影響。
另一方面,中國的社會現代化又不夠充分,表現為:人均富裕程度還不夠,貧富差距不斷拉大的趨勢難以得到有效抑制,社會保障體系不健全,科技研發、制度設計以及企業經營管理等領域的自主創新能力不足,制度、法律、道德以及教育等配套建設不夠完善。社會現代化的不充分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文化現代性的有效培育。不夠富裕以及教育資源的不平衡使得很大一部分人難以獲得良好的教育和發展機會,進一步加劇了社會的兩極分化,瓦解了人們對公平的信念;社會保障體系不健全助長了人們的悲觀、失望以及對社會的不滿情緒;制度、法律的不健全給許多損公肥私、損人利己的不法行為以可乘之機,也進一步瓦解著人們對社會公平的信念;社會公平價值的失落必然導致一部分人的心理扭曲,從而產生不滿、怨恨、仇視乃至報復等極端社會心理。這些矛盾和問題在西方發達國家也同樣存在,但在處于社會急劇轉型過程中的中國社會顯得尤為突出。當前現代性理論必須充分地估計到這些矛盾和問題的復雜性和嚴重性,必須全面、具體地研究這些矛盾和問題之間的相互影響以及由此導致的連鎖反應,必須深入探討行之有效的應對措施。
此外,在現代社會中,傳統世界觀以及建立在這一世界觀基礎之上的傳統文化價值理想和社會道德規范不可避免地喪失了其整體有效性,個人主義以及工具理性過度膨脹,普遍存在的利益分化、沖突與對抗,這必然導致現代人的生存困境,如社會失范、意義和價值的失落以及普遍的焦慮與不安情緒。這些具有普遍性的現代性問題,當代中國語境中的現代性理論同樣必須面對并予以解答。
就文化現代性對社會現代化的影響而言,在中國語境中,傳統與現代之間的矛盾糾纏顯得更為突出。對于西方發達國家而言,現代文明是從其傳統文明中孕育出來的自然結果,因而現代文明與其傳統文明之間并不存在絕對意義上的“斷裂”。并且,西方發達國家的現代化進程已有幾百年的歷史,從而進一步緩和了傳統與現代之間的矛盾,甚至“傳統”本身也已“現代化”了,或者說“現代”本身也已化為了“傳統”。因此,無論是社會基礎還是思想觀念層面,西方發達國家都為其現代文明奠定并夯實了基礎。對于中國這樣的后發國家而言,外源性的、異質性的現代文明并非其自身傳統中孕育出來的自然結果,而是外在強力作用下的產物。中國人在幾千年的文明積淀中形成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心性結構和精神氣質,與現代文明之間總存在著某種隔膜而難以真正融入現代生活。正因為如此,一種打著“告別現代性”旗號的后現代主義思潮才得以在中國這樣一個現代化不充分的社會中大行其道。然而,在西方發達國家興起的后現代主義,并非對現代性的整體拋棄,而是對現代性的一種糾偏,它實際上內在地包含著對現代文明成果的繼承。因此,當“告別現代性”的極端喧囂過后,真正具有持久生命力的卻是“建設性后現代主義”。但某些仍然受傳統心性結構和精神氣質束縛的中國人,卻借“告別現代性”的后現代主義旗號,試圖回到前現代的社會中去。這樣一種具有浪漫主義色彩的保守主義并非中國所特有,但在現代化還不充分的中國社會中卻更有市場和更具破壞性。因此,當前中國語境中的現代性理論,必須努力辨析現代文明中的成果與不足,努力澄清現代與后現代之間的辯證關系,努力揭示各種保守主義的虛幻性和危害性。
注釋:
① 限于主題和篇幅,關于中國現代化理論獨特內涵具體的分析和論述,將在另一篇文章當中展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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