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至今仍是故鄉最重要的農作物。
不過,麥子除了作為果腹的糧食之外,在我的青少年時代,它還有一個秘密作用,就是催熟生水果。
與如今果農普遍給水果噴灑催熟的藥水不同,我們那個時候,小子們總是迫不及待地等待水果成熟,實在等不及了,摘下青澀的水果,麥堆便成了我們常用的最有效的催熟劑。
麥子收上來打干凈之后,通常或者先用匾和篾編的圍席圍成一個空心圓柱形麥屯,里邊倒滿新收的麥粒;或者,把新收的麥粒用蛇皮袋灌裝起來,一袋袋或橫躺著,或豎立著。
故鄉土地肥沃,百姓勤快,小麥畝產和產量在當年也不算低,麥子收得不少。
收麥子的時候,正好是西紅柿開始瘋長的時候。
不過,此時的西紅柿雖然個挺大了,但還是青的,偶爾發現個青里泛些米黃的,那我們的心情,簡直堪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啊。
要知道,那個時候窮,小孩又多,什么東西都留不住啊。
我曾經跟故鄉的朋友一起回憶過當年等不及西紅柿熟,用生澀的青西紅柿(最多是有些泛米黃色)切成片,跟雞蛋一起燒湯,不用放醋也酸得倒牙的經歷。
我的朋友貓姐聽說后,趕緊告訴我們說,青西紅柿是不能吃的,容易中毒。
貓姐的母親是中國著名的農業科學家,曾經得過國家科技大獎,貓姐的說法自然由科學依據。可是沒在故鄉長大的貓姐不知道,我們這些人都是這樣吃過來的。
對于饑餓困乏中成長的人來說,什么都會變成美味,何況是家里種的瓜果蔬菜。
不過,青西紅柿生吃可真不好,味道也不好。這是以身試法后的教訓。
最后目標便瞄上了有些泛著米黃色的西紅柿了。
趁大人不注意,噌一下子從茄棵上揪下早已被瞄準的泛著米黃色的西紅柿,塞進草籃或褲兜里。
回到家里,趁大人不注意,或者把西紅柿塞在麥屯里,或者塞在立著放的蛇皮袋麥袋里。這個時候,西紅柿還很硬。
放的時候,通常把手插的較深,你會感覺到麥堆里的悶熱。
所謂催熟,其實就是藏在麥堆里,靠麥堆里的悶熱悶熟的!
一般一天或一晚是熟不了的,畢竟還比較生澀。
于是,每天晚上睡覺前,總是找個借口,到對麥子的房間去,伸進麥堆,摸到西紅柿,掏出來仔細觀察,看看一天下來是不是青白色又少了些,米黃又重了一些。
第二天一早起來,連臉都顧不上洗,先去庫房掏西紅柿,看這一晚上的變化。
心急啊,總是按捺不住,迫不及待。
終于有一天,發現西紅柿有些軟了,米黃已經遍布西紅柿大部分了,甚至有些地方可以隱隱看出肉里泛出了淡紅色。
握在手里,喜笑顏開,到井邊或河邊洗干凈,一口下去,哇,酸啊。
不過,還帶一絲絲甜味,這有酸味就比青澀味強多了,美味啊。
這麥堆里的秘密,其實不止是西紅柿,經常的還有柿子和香櫞。
故鄉也有柿子樹,不過,故鄉的柿子,不知是品種不若北方,還是等不到成熟,就都被摘了。我從來沒有吃到過故鄉產的熟柿子。
每年柿子泛黃之后,幾個小子拿著磚塊在柿子樹下瞄準射擊,用磚把柿子砸下來。柿子雖已泛黃,但依然不能生食,拿回家去,跟初夏的未熟的西紅柿一樣,深深藏進麥堆里,靠麥子堆的溫度和不透氣催熟,但它永遠不會像北方的熟柿子般柔軟。
所以,吃柿子的時候,一般都是準備碗清水,把柿子從麥堆里掏出洗凈之后,用刀一片片切著用水清一下再嚼。水清之后可以降低柿子的澀度。
我到北京上學后,北京到處都是柿子樹,秋天從柿子還未熟透還是偷,偷回宿舍后放在書架或暖氣上,幾天之后,切片用水清洗后嚼,其實就是來源于小時候的記憶和技藝。
香櫞是一種類似檸檬的柑橘類水果,在我的故鄉很少見,我們東村竹林里有一棵香櫞樹。小孩們也是偷偷地用磚砸棍捅下來的,其炮制過程與柿子一樣。
相形之下,麥子堆里藏的最多的還是西紅柿,柿子和香櫞因為外皮較厚,除了靠麥堆的悶熱催熟外,還有更快捷且狠的手段,就是藏在石灰里!
相比麥堆的生物自然,石灰就有些如今的三聚氰胺的意思了。
我并不喜歡把瓜果藏石灰堆里,麥堆才是我的最愛。
西紅柿、柿子、香櫞,是當年我們家麥堆里的秘密。
不過,這個秘密并非能夠一個人獨享。一個屋檐下,哪來什么秘密!
我家當年兄弟仨,大弟小我3歲,也經常偷偷地往麥堆里塞自己的私貨。
不惟如此,我們還互相偷對方藏的西紅柿柿子之類的。
偷的時候,左顧右盼,不想被抓住,把胳膊和手掌插進麥堆使勁攪騰,攪騰是因為那些瓜果不是自己放的,不知道大致位置,只能在里邊亂掏亂摸,撞大運。
往往這時容易被逮住,被逮住也只能嬉皮笑臉插科打諢糊弄過去,偷自家兄弟的,兄弟又能把你怎樣?兄弟偷你的,你又能拿兄弟如何?
其實不只我們幾兄弟知道,長輩也清楚。
我們最初知道這種方法,其實是我奶奶教的。我沒問過奶奶,但看樣子也是代代相傳的。
如今每年到季節麥堆照樣還有。不過生活水平好了,科技也發達了,大棚里的瓜果,無論什么,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小時候那種迫不及待爭食未成熟瓜果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當然,隨風而去的,還有兒時的手藝,以及埋藏在麥堆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