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家地級市日報社的記者,雖然到現在還沒簽合同,但它并不妨礙我出入政府機關各個部門和各種高檔場所。而在此之前,我還在大雨中爬上高高的人字梯給那些商家安裝各種戶外廣告牌,并時不時地挨老板訓斥。由于沒學歷,更早以前我還干過泥瓦工、油漆工和木工等。這些工種太辛苦了,一天的活兒干下來人累得已經完全散了架,回到蒸籠一樣的工棚再怎么悶熱也呼呼睡去,根本就沒力氣再讀書學習和寫作,所以,兩年后,我又找了一份保安工作,整天坐在廠門口,工作不但輕松還有時間和機會閱讀各類報紙副刊,下班后哪兒也不去,獨自一人躲在宿舍里看書寫作,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仿佛又回到了課堂,倒也自得其樂。
直到有一天,我的一篇有關討論“醫德”的雜文被編輯退了回來,理由是那起醫療糾紛已過去很多天,雖然文章行文流暢富有情感,觀點獨特也很犀利,可惜已經失去了時效性,遂忍痛割愛,望以后稿件通過Email發來或直接登錄我們報紙網站進入論壇發帖。
我問廠辦的文員,什么叫Email?論壇又是什么?
她說,Email就是網絡郵箱,通過它給別人寫信一分鐘不要對方就能收到。
我又把編輯的退稿信拿給她看,并指著編輯留給我的郵箱說,是不是就這個?
她點頭說是,同時又驚呼說,你還會寫新聞時評呀?我聽說時評稿費可不低呢,省報基本上一篇200元,你每月要能上個兩三篇都抵得上你半月工資了。
下班后,我請她幫我申請了一個郵箱,并從她那兒了解到,如今,幾乎各大報紙都拿出了一整個版面刊登一種叫做“新聞時評”的文章。“雖然也是雜文的一種,但它十分講究時效性,今天刊登的評論內容幾乎全都是昨天報紙上的新聞,很少有哪家報紙刊登隔了一天的舊新聞的,也就是說時評作者在看了當天的報紙新聞后必須在當天把評論寫好,并通過網絡郵箱發送到時評編輯那兒,否則,再好的一篇時評也都成了隔夜飯——早餿了。
原來如此!難怪我的文章總不見發表。于是,第二天我就辭去了保安工作,通過省吃儉用攢下來的幾千塊錢到南京學電腦。
來到南京后,我不僅學寫小說和散文還堅持每天寫一篇新聞時評,而且到網吧用電腦寫,并拋棄了信封和郵票,用那個文員幫我申請的Email投稿。漸漸地,許多報紙的時評版面都出現了我的名字,我也開始出沒于各大網站論壇。這其中,就有我故鄉的日報主辦的網站論壇,因為我故鄉的日報也未能免俗地辦了一個叫做“網報互動”的欄目。該欄目一周只出一期,因此,我有足夠的時間看新聞寫評論,而且我不止寫一篇,往往會多寫兩篇以增加上稿率。沒想到編輯有時一期編發我兩篇稿子,這讓我倍受鼓舞,在報社主辦的網友聚會上,我一改以往的自卑心理踴躍報名參加,并向老板請了三天假(那時我剛找到一份圖文廣告的工作),說老家的親戚給我介紹了個對象,讓我回去相親。
網友到齊后,大家圍繞報紙改版和如何加強網報互動進行交流座談。座談結束后,報社留我們聚餐,并且有總編輯、副總編輯等領導陪同。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進入那么高檔的飯店,入席后,我拿筷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就抖動起來。那一刻,我儼然成了《紅樓夢》里的劉姥姥。直到一位姓杜的副總編輯過來敬酒時,我仍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端酒杯的手依然抖個不停。杜總說,巴根草的時評寫得如此老練,我還以為你是個中老年作者,沒想到竟是一個毛頭小伙子哈。我哪見過如此場面,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只抱以靦腆的微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由于太過興奮和激動,當晚,我寫了一篇千把字的類似于感謝信的文章發到報社郵箱,郵件發出去一會兒,杜副總編輯打來電話說您太客氣了,又聊些有關報紙改版和網報互動的話題便把電話掛掉。
三天后,我回到南京,繼續爬上爬下安裝戶外廣告牌。
一天,正下著綿綿細雨,老板仍讓我拿上槍擊鉆爬上高高的腳手架安裝一塊巨大的戶外廣告牌。我說,老板,你又沒給我繳保險,萬一我摔下來咋辦?老板朝我吼了一句說,這點高摔不死你,你又啰嗦什么?想讓我給你加工資不是?
正當我忍氣吞聲冒著綿綿細雨爬上腳手架時,懷里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巴根草嗎?我是日報社的杜衛中啊,我們一起喝過酒的。
原來是日報的杜總,我立即提高警惕,人也精神了百倍,小心翼翼地說,您好,杜總!
杜總說,這樣的,巴根草,我們報社改版,增加了一個民生版面,需要兩名文字記者,您有興趣的話可以過來報名。
記者?這不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嗎?難道這是真的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這些年,我幾乎養成了一種習慣,那就是無論走到哪里不論自己做什么生活又有多艱難,我都一直沒有放棄對文學的愛好和追求,雷打不動地堅持購買和研讀各類文學期刊,并且走到哪里帶到哪里,無論那些報刊書籍有多沉重。因為我始終相信社會是一所最好的大學,很多著名作家都從這所大學“畢業”,即便我成不了作家,總有一天會回到家鄉成為一名代課老師或進入報社成為一名記者,哪怕進入機關做一名通訊報道員也很不錯。
功夫不負有心人!此時,我發現我拿手機的手竟有些抖動,結結巴巴地說,感謝您,杜總!可是,可是我沒學歷啊,由于家庭貧困,高中沒念完我就出來打工了。
杜總說,從你發表的時評來看,你的文字功底首先沒問題,而且你也比較關注民生喜歡為百姓說話,是一個充滿正義的好青年。這樣,你先過來,先試用三個月看看如何?
這么好的機會猶如天上掉餡餅,我當然求之不得,趕緊說,感謝您杜總!我明天就去報到。
掛了電話,我把槍擊鉆朝老板面前一扔說,你自己裝吧,我不干了!說完也顧不上看他那被氣得發紫的臉,冒雨回到出租屋收拾東西連夜趕回了老家。
次日下午,我趕到報社。雖然是杜總介紹,但該走的程序還得走。杜總拿過我剛填寫好的簡歷看了一會兒說,不簡單!不簡單呀!泥瓦工、油漆工、木工……無論干什么都能堅持對文學的虔誠、追求和執著,真是難能可貴!我相信你一定不會令我失望的!好好干,小伙子!
就這樣,我在市區租了一間民房,并從二手市場買了一輛自行車,從此開始了我的記者生涯。包括我父母在內的所有老家親戚和鄰居都認為我從此躍入上流社會,每天出席各種部門會議入席各類高檔酒店,能不風光?事實上,只有我自己清楚每天都干了些什么。
所謂的民生版,也只是打著為民服務為民解憂的旗幟替各個政府部門歌功頌德,即便偶爾刊登一兩篇“負面”新聞,也是些不痛不癢的監督性報道。盡管如此,我仍為自己能夠成為一名記者而感到無比興奮和驕傲,能夠每天和文字打交道是我最大的快樂,另外,能夠入席各種高檔飯局和眾多上流人士一起就餐也滿足了我不小的虛榮心。三個月后,我已經能夠獨立出去采訪、寫稿,寫作水平也突飛猛進。不久后,我還認識了本市許多作家并加入了作家協會。
上帝對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他在為你關閉一扇門時,會為你打開一扇窗!同樣,上帝在為你打開一扇窗時,也會對你關閉另一扇門。就在我洋洋自得力爭上游時,有一天,我突然發覺自己這一路走來似乎丟掉了什么。
我已經有段時間不寫時評了。
自從電視劇《心術》熱播后,有關醫患糾紛的話題就從沒中斷過,我們日報民生周刊編輯部也概莫能外,所以,當大家在討論這個話題時不約而同都想到了近年來發生在我市的各類醫患糾紛,并準備在近期策劃一組有關醫患糾紛的系列報道。為此,副總編輯杜衛中還特意組織大家召開一場專題策劃座談會。大家圍繞我市的醫療水平、醫患糾紛、醫生道德等狀況進行討論并提出了若干個問題。末了,杜總說:“我們不但要采訪醫院的醫生、院長和衛生局分管局長,必要的情況下還可以避重就輕地采訪部分患者及患者家屬。另外,當醫患糾紛發生后,醫院是如何面對的?派出所又是如何調解等等這些都可以作為后續報道跟蹤推進。”
整個座談會從頭到尾我未發一言,因為專題策劃方案早已背離了我的初衷,說什么都是自討沒趣。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在去往食堂的路上,和我一道進入報社的葉文娟說,你還沒看出來嗎?杜總是想借此機會給醫院做做宣傳,讓全市人民都知道我們的醫院充滿正義和良知,順帶著宣傳一下派出所在醫患糾紛發生后是如何開展工作的,從而給報社帶來創收,你懂嗎?
我呆呆地搖了搖頭說,我們的醫院存在正義和良知嗎?那不是讓我們公然造假杜撰新聞嗎?
葉文娟不屑地說,這就是俗稱的“軟文”,通過采訪和醫院提供資料寫成的文章怎么能叫造假和杜撰呢?
這哪是為百姓說話?我說,既然如此,又何必叫民生版呢?
不叫民生版,又如何吸引得了讀者眼球?葉文娟輕蔑地說,甚至有點不耐煩了。
我無奈地嘆息一聲,說小葉你能幫我個忙嗎?醫院那邊全程有你采訪,我不想參與。
葉文娟說,為什么?你平時可是什么都搶在前頭的?
不為什么,總覺得心里怪怪的,我有些有氣無力地說,我實在不想為醫院歌功頌德,除非把方案改掉。
不可能的,葉文娟說,那么,你不去采訪,主編和杜總同意嗎?
下午上班我就去跟他們說。
下午,我和葉文娟來到主編和杜總的辦公室并說明來意,杜總顯然有些不高興,沉著臉說你能給我一個信服的理由么?
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雖然記者并不是我想象那樣充滿正義和良知,而且收入也不是很高,但是我一個高中生既沒學歷又沒技能,離開報社我又能去哪兒呢?回到從前的廣告公司繼續被老板罵?還是回到工地上繼續受苦受累?更何況記者是我曾經夢寐以求的工作,我又如何舍得輕言放棄?
如今杜總想知道我為什么不愿參與醫院采訪,我只能如實相告實話實說了。我想,杜總在聽完我的解釋后一定會理解我的一片苦心,繼而接受我的請求的。
我說,杜總,我之所以沒有上過大學沒有學歷,就是因為被縣人民醫院那群庸醫給害的。那年我上小學四年級,縣人民醫院剛被賣掉,我母親由于勞累過度而休克,本來休息幾天就沒事了,可是人民醫院那群庸醫竟胡亂診斷說我母親得了羊角風,結果我母親吃了藥后眼睛就瞎了,我家從此一蹶不振,我也只能早早輟學到處給人打工。
葉文娟聽后驚詫不已,說世上竟還有如此喪盡天良的醫生?難怪你不愿和我一起去采訪!換我我也受不了!
杜總說,巴根草,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這樣的庸醫畢竟還是少數。作為一名新聞記者,看待事物一定要客觀公正,不能將醫生一棍子打死,作家隊伍中還有吃喝嫖賭道德敗壞的呢?你能說所有作家都壞嗎?
雖然杜總最終同意我不參與醫院的采訪和寫稿,但卻把采訪派出所的任務交給了我并告誡我說,作為一名記者,在工作中尤其是在寫稿中千萬不能帶有一絲個人情感,否則,你就寫不出好新聞,因為新聞畢竟不同于時評和小說,可以傾注個人感情和想象在里面。
周五一大早,杜總問我和葉文娟稿件采訪的怎么樣了?
醫院那邊已經采訪差不多了,現在就差患者及患者家屬沒有采訪。葉文娟頓了頓后,有些為難地說,也不是沒采訪,關鍵是沒一個患者說醫院好的?
我嗤地冷笑一聲,心想有誰被屠夫一邊宰割還一邊夸屠夫好的?那不是神經病嗎?
杜總又問我采訪得怎么樣了?我說采訪得很充實,幾乎每一起醫療糾紛都有派出所民警的參與調解。
葉文娟急道,這樣可不行啊,這不是和我的主題自相矛盾嗎?你應該淡化醫療糾紛,從派出所那兒證實我市的醫院很少有醫療糾紛存在,是不是啊杜總?
杜總意味深長地說,巴根草和葉文娟到報社也快半年了吧?你們這次一定要好好采訪和寫稿,如果此次專題成功了反響不錯的話,那么,你們倆與報社的合同也就可以簽了,到時候報社就會為你們繳納各種保險了。
葉文娟欣喜若狂,說真的嗎杜總?那我得好好寫稿。
有關“醫患糾紛”的報道刊登后引起了不同凡響的效果,周一例會上,杜總興高采烈地說,我們的報道引起了市委書記的高度關注,并作了重要批示,要求市人民醫院戒驕戒躁總結經驗,將在全市推廣他們的先進經驗和典型做法。
你們倆很快就能和報社簽訂合同了。最后,杜總把我和葉文娟留下來說,晚上和我一起去應酬,醫院請客,到時還有衛生局局長參加。
下班后,我和葉文娟跟隨杜總一起來到湖邊全市最豪華的酒店。醫院的領導已經在那兒守候多時了,但是衛生局的一位副局長還沒有到,杜總說,飯前不摜蛋,等于沒吃飯。那我們就先摜幾把。醫院領導也說,摜幾把,摜幾把。
大約半個小時后,包廂的門突然開了,走進來一個打著領帶油光滿面的中年男人,乍一看上去有點眼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只見“領帶”一個跨步走上前和杜總握手說,不好意思,有點事被耽擱了,讓你們久等了。杜總說,這個沒關系,待會兒先自罰兩杯即可。“領帶”說,那是,那是。
一番你推我讓后,大家都各就各位入了席。當杜總介紹完,中年男子遞給我的一張名片時讓我大吃一驚,好熟悉的名字!好熟悉的面孔!難道真的是他,我父親的表兄?我的表叔?
我和我弟弟可能是中國最早的一批留守兒童了,當我上小學后,父母把我外公接到我家里。我外公那時都快70歲了,不但負責我和弟弟的一日三餐,還養了一群雞和兩頭豬,平時還照看五畝多田地。鄰居都夸我外公是一個能干的好人。我的父母把我和弟弟丟給外公后,一直在外打工。父親在工地上做瓦工,母親負責給工地上的民工做飯。上世紀90年代初,我們家不但最早蓋起了三間大瓦房還蓋了三間過道和兩間廚房,可以說比村長家還有錢。直到我上小學四年級,家里突然發生了一場變故。
過完年,父母和往常一樣去上海打工。奇怪的是,一個星期后我放學回來,鄰居對我說“你爸媽回來了”,我當時感覺很奇怪,父母出去后一般要好幾個月,直到農忙收麥子時才回來一趟,這一次怎么才走了一個星期就回來了呢?當我回到家時院子里已擠滿了鄰居。原來,母親由于勞累過度突然間休克暈倒,父親不放心就帶她回家,準備第二天帶母親去醫院檢查一下,上海的醫院看不起,也舍不得。父親的幾個表兄弟都在縣醫院,找熟人檢查也比較方便。那是我們縣人民醫院被賣掉的第一年,醫院檢查后竟說我母親可能得了羊角風,便開了治羊角風病的藥給我母親吃。具體什么藥我已經不記得了,我父母也不記得了。誰知道,母親吃了一個星期,突然間全身浮腫,父親立即又帶母親去醫院復查。到了醫院,父親的幾個表兄弟都責怪我父親,為什么不早點帶母親去復查,再遲點人就沒命了。他們只是懷疑母親得了羊角風,讓她回家吃點藥試試看,如有異常情況就立即停止用藥。可我的父母以為吃點藥就什么事也沒有了,結果,母親不但全身浮腫而且失明了。后來,我父親無法出去打工,整天帶母親四處治病,先去淮安再到南京,后來又去上海,根本沒任何療效,聽別人說北京專家好,又忙去北京。花掉了家里所有積蓄,總算把浮腫給消了,但母親從此卻失去了光明,我們家也從此一蹶不振。
以后的日子里,我也不止一次地質問父母,為什么當初沒有去狀告醫院?我母親說,問你爸去!我父親突然臉一沉說,他們都是你親表叔表嬸,親戚到底的怎么告?我感覺父母很可笑,明明是自己法盲沒想到索賠一事,卻偏說是看在親戚的面子上一直拉不下臉來去狀告自己的表兄妹。那時候,我正沉浸在失學的痛苦中,便毫不留情地反駁說,你把他們當親戚,他們有把你當過親戚嗎?那么,我爺爺奶奶去世時,他們怎么都沒來看一眼?我奶奶可是他們的親姑姑!不扯這些沒用的吧,我現在想把高中念完,不管考上考不上大學都要把高中念完,你能去向你的幾個表弟借點錢給我做學費嗎?
我母親說,你那幾個做醫生的表叔表嬸是看你爸爸日子越來越好過才心生嫉妒,所以害了紅眼病要害我們。當初,我和你爸爸也曾去告過鬧過哩,可是,你爺爺奶奶大姑二姑三爺四爺都阻止我們不讓我們去告去鬧,說親戚到底的告什么告?
回憶一下一下敲擊我的心,不能平靜。事情過去十多年,滿腔的憤恨和怨怒至今難以消除。如果母親不跟父親外出去打工,如果母親勞累過度只是在家休息幾天,如果縣醫院的醫生不是唯利是圖的“屠夫”,那么,我們家就不會中途衰落,而是蒸蒸日上地奔向小康生活,我和弟弟又怎么會中途輟學?我現在又怎么會只是一名臨時工?
真是天大的笑話,當年不顧血肉親情唯利是圖的“屠夫”今天竟然當上了衛生局的副局長!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所痛恨的那個“屠夫”今天竟然和我坐在同一張桌上吃飯,而且還要我向他敬酒!
我做了一個長長的深呼吸說,王局長不認識我了?說起來您還是我表叔呢?
王副局長吃了一驚,遂問我父親叫什么,三叔四叔又叫什么,我如實一一相告,他聽后哈哈一笑說,你還真是我大侄子啊?怪不得剛一進門時就覺得有些眼熟呢。遂又感嘆時光如流水,說你闌尾炎開刀時還念小學,怎么一轉眼就已經走上工作崗位了呢?以后可得給我們醫院多做做宣傳啊!
我心里冷笑一聲,心想,你光記得給我闌尾炎開刀了,怎么就不提把我媽眼睛給治瞎的事了?要不是你們這些庸醫把我母親眼睛治瞎了,我們家也不會中途衰敗,我也不會中途輟學到處給人打工,受盡別人的責罵和欺凌,說不定我現在大學畢業,考上了公務員也有可能。
你把我害成這樣,現在還好意思讓我替你宣傳?你今天做了衛生局副局長,那又要害死多少人啊?都怪父母老實巴交,又是法盲,否則,當初告不死你才怪?若是父母還保存好當初那些病歷,即便傾家蕩產我現在也會去狀告你們的。
杜總見我愣神,打了一個哈哈說,對我們巴大作家來說,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王局長又吃了一驚,大侄子是作家?
杜總說,可不是嗎?都省作協會員了。
我尷尬地笑笑,心想,再怎么樣自己也只是一名臨時工,遇到仇人非但不能痛快地罵他兩句,還要和他同席喝酒。難免一陣難過,卻也無可奈何。又想到爺爺奶奶去世時,這些表叔表嬸連回老家看都沒看一眼,心中的恨就更深了一層。當杜總讓敬酒時,我就以晚輩為由多敬了兩小壺,恨不得馬上就將這個表叔灌醉,然后,看他如何出盡洋相,甚至惡毒地想,如果喝死過去,那就天下太平了。沒想到自己的舉動竟贏得杜總的喝彩,連連夸贊我喝酒大有長進!
那晚,我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離開酒店回到住處的。我只記得離開酒店后不久,路過一處公園,在公園里掏出副局長的名片,盯著名片看了好一會兒,然后發瘋般地將名片撕了個粉碎拋向空中,并在公園的長椅上睡了一覺,而且還做了一個夢。夢里我走在都市繁華的大街上,我的父母、弟弟和妹妹迎面朝我走來,我微笑著向他們一一打招呼,可他們和我擦肩而過時誰都不理我,連看也不看一眼就從我的身邊走過,我很著急,就喊他們的名字,說你們都不認識我了嗎?他們朝我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罵道,不要臉!
作者簡介:
王修,本名王軍,出生于1984年10月。2002年開始發表習作,已在《東京文學》《泉州文學》等報刊發表小說、散文、時評300余篇。系宿遷市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公安文聯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