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運站臺四周夜幕降臨,鐵路兩側的樹木們晃悠起猙獰可怖的黑影。
他呆呆地望著蒼龍樣蜿蜒而去的貨運列車時,那個瘋狂逃生的劇念還在一陣陣糾結他的心——他一直想逃,逃到哪個荒野人稀的深山老林,逃到哪個偏僻陌生的孤村遠莊,逃到哪個大城市的幽弄狹巷,然后,躲避即將到來的死刑,實現茍且偷生的欲望。可是,好不容易成功越獄并終于潛近鐵路看到貨運列車時,他卻猶豫了。沉重的雙腳如鎖鐵鐐,似著粘膠。可不?剛才那個準備趁勢一躍,快速爬上列車去的動作還遲遲沒有松下架來,斜映在路燈光下的身影依然擺弄著困獸突圍一般極度扭曲的姿勢。
好一會兒后,他才慢慢直起有些僵硬的身體,又扯了扯身上那件從垃圾箱里撿得的用以掩飾囚犯身份的破大衣。然后,把急切的目光投向西北三四里外黑黝黝的方向。雖說枉然,只能依稀眺見那里的一點點忽明忽暗、恍若螢火的燈光,但他絲毫沒有懷疑,那里是他的血地故土,那里有他家一年前新蓋的二層樓瓦房,瓦房里住著他的唯一一位親人——7歲的女兒苗苗。
他終于真真切切地明白過來:自己之所以會鋌而走險亡命越獄,此刻又甘愿冒著極其危險的處境暫且滯留下來,完全是為了日夜牽掛著的苗苗。
是的,自鎯鐺入獄后的三十多個日日夜夜,他是度日如年,焦灼不安的心情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苗苗——苗苗漂亮,乖巧,又有幾分任性。而出事前的他,是那么地疼愛女兒。舉例說:女兒喜歡玩具,他寧肯節衣縮食而舍得花不少錢為女兒買電動汽車、買學習用電腦;只要逗得女兒開心,他甘愿扮演一匹極其溫存而可供女兒隨心駕馭的馬;甚至,時常會非常幸福地讓女兒使著點小脾氣,將軟綿綿的小手拍打在他那胡子密匝的腮邊。不只如此,他還能格外遷就和包容女兒的一個固執而偏心的缺點,那就是,他每次因某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與老婆生出口角或者悶氣摩擦時,女兒總是一味地袒護媽,總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往他身上吐唾沫、擂拳頭,之后,還會好幾天不給他好臉色看,好幾天不跟他說話,直至身為父親的他強裝歡顏,繳“械”言和……
然而現在,苗苗在哪里?過得好嗎?是臉上掛著淚痕孤單單守著空寂的瓦房,還是早早地藏在被窩里膽戰心驚地躲逃轉悠在門窗外的黑影與怪聲?是受不了伙伴們的欺凌而無奈地退出村道邊的游戲,還是沓拉著鞋皮一邊哭泣一邊走向外村的姨媽家?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苗苗恨死了他,而且,再也不愿意見到他,直至他被押赴刑場那一刻。
一輪冷月掛上天空,他抬起濕潤潤的目光,心頭的痛恨無法言喻。
但這又能怨恨誰呢?怨恨那個趁他趕早去鎮上賣菜之機偷偷睡到他妻子床上的野男人?怨恨他那位當時非但沒有絲毫反抗還反過來替野男人說話的賤老婆?是的,他盡管可以這樣那樣地怨恨那個野男人,怨恨自己那位賤老婆,但這仇恨的火焰早已了卻于他接連猛劈的斧口之上。這樣,如果還有什么人值得讓他怨恨的話,那只有他自己了!是的,當初,他在擲下血淋淋的斧頭的那一刻,就開始帶著極度恐懼與懺悔,切膚刻骨地恨過自己,甚至也曾想過,用那柄鋒利厚重的斧頭結束自己的生命。可不?要是上帝愿意慷慨地賜予瞬間的冷靜,或者,有哪位旁人到場勸阻一下,那場悲劇或許就可以避免,而最后處理的結果肯定要比現在既有的那個結果好得多——譬如,一方認錯,一方寬容;再譬如,跟自己那個賤女人離了也行……
趁著天黑,他越過鐵路后順利地趨近他老家所在的那個村莊,然后,悄悄進入靠近他家瓦房西側百來米處的一片樹林里。而他這樣做的唯一動機,就是抱著極大的幻想,要見一眼苗苗。如果沒有旁眼,他還會冒著死的危險,匆匆跑進自家的瓦房去,然后,最后一次好好地看一眼苗苗,最后一次親一親、抱一抱苗苗,順便,痛痛快快地對苗苗說一聲“對不起!”如果真能這樣,那么,他就可以帶著一絲半縷的慰藉,或者說是所謂贖罪后的輕松,而迅速離去,繼續逃亡;甚至,甘心情愿被人逮住,而復加死罪。
一陣寒風吹過,散落在樹下的枯葉們沙沙有聲。乍一聽,好似有田鼠慌亂竄過。然而,正是這輕微的沙沙聲,讓驚弓之鳥一般的他猛地一震——會不會有什么動靜?環顧四周好一陣后,才敢蹲身潛伏下來。
村那邊,一團團麥黃色的燈光宛若一朵朵淡雅的玫瑰,從家家戶戶門窗里探出來,又掩映著樹枝竹葉的疏影,挾帶著彌散在空氣中的晚炊香味,包括男人們慢悠悠呷出的酒味。因為還沒到上床睡覺時間,所以,村道上還可見鄰居竄門的身影,晚風里還可聽得嚶嚶嗡嗡的電視機音響和嘩嘩啦啦的麻將聲……
他有些不忍再看了。但有一處,他不得不看——他的家。
夜色里,依稀可見一幢三上三下的新瓦房,方方正正的墻壁和脊瓦流暢、兩角飛翹的房頂,呈現著沉穩而端莊的輪廓,房門前的鏤空圍墻和房后的竹園菜地囤積著小康農家特有的安祥和富庶。可惜,那新瓦房里沒有了往日的人氣,不見了女兒的身影,甚至,連一絲燈光也見不到。
他心涼如冰!
夜深了,漸吹漸緊的寒風嗚嗚掠過樹梢,村那邊的燈光慢慢稀落起來。
隨著一陣全身性的顫抖,他明顯地意識到身上那件破大衣已經裹不住多少熱量了,而寒風卻是無孔不入,仿佛非要進入他的每一個毛孔,進而,變作一把把小刀子,直往他骨子頭里刺。這不夠,饑餓也在一步步地向他逼近,傍晚時從哪個小賣部里竊得的兩個面包分明已經消失在了咕咕亂叫的腸胃里。
于是,他本能地想到,村里任意一戶人家屋里放著的棉衣絨衫和飯菜米糕,只消他大膽地走向那戶人家,他非常自信——就可以輕松地解決寒冷和饑問題。但理智暗示他,往日里祥和的村里或許已經對他設置了一張由法律編織而成的網!也就是說,留給他最后的選擇,唯有靜靜地潛伏,默默地守候。
終于,他的目光有些聽話了,再一次聚焦到他家的那幢新瓦房上,而隱藏在腦際的那個最初的企盼也就一下變得清晰起來:無論寒冷和饑餓如何折騰人,無論苦苦的等待需要多少時間,他非要看到那個熟悉的窗口里也能閃出一團麥黃色的燈光,非要看一眼心愛的苗苗,哪怕是苗苗在窗邊燈影處閃過的一個身影。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一直亮在樹梢上空的一輪清月也在一點點地西斜。
他開始擋不住磕睡蟲的侵擾,先是沉重的額頭木樁頭似地栽倒在泥地上,呼呼的鼻息揚起一縷縷灰塵,接著,整個身體爛泥一般坍塌于地。很快,真真切切的夢境乘虛而入——苗苗閃著淚花花的雙眼,靜靜地站在自家的瓦房門口。只是,他猜不透女兒在想什么,看什么,哦,或許正在等待歸遲的媽媽?他一邊這樣胡亂地想著,一邊拔腿跑向女兒。可是,女兒如見了瘟神一樣躲避他。他一個箭步上前去,并伸手扯住女兒脖子后邊的衣領。女兒無法再逃而只得站定。他迅速俯身下去,贈給女兒一張笑臉,可是女兒回報他的,是一記脆響的耳光……
他猛然驚醒,冷汗直冒。而再次把血絲與眼垢粘糊著的眼光投向他家的那幢瓦房時,視線里突然跳出一團麥黃色的燈光。他頓時狂喜,以為是苗苗從睡夢里醒來時拉亮的燈光!可定神細看后,心又一下涼了。其實,那燈光是從鄰居家的窗口里跳出來的。鄰居是誰?他涼透的心窩里一下怒火直躥——那是被他砍了的那個野男人的家!狗日的野男人死了,可野男人的老婆和女兒還活得好好的!沒錯,他走到離燈光更近些的樹叢間仔細觀望時發現,窗玻璃上正晃動著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的身影。
氣急之下,又一個罪惡的念頭像毒蛇一樣爬上他的心——狗日的野男人,讓我去你家放上一把火,也好成全你跟老婆女兒聚首相見的心愿!
一個急促而就的燒房滅丁計劃讓他腦海里迅速形成——去村農機倉庫,撬開門,竊上一大桶汽油(柴油也行),然后,偷偷把油潑在野男人家的瓦房邊,再信手從房邊上的柴草垛抽上幾捆點火料……
“趕快行動!”雖然村里村外漆黑一團,但他熟知這里的一切,加上平時練就的敲錘使鑿的基本功,才花了十來分鐘時間,就完成了所有準備工作。
此刻,他正拎著一大桶油料直往野男人家的那幢瓦房跑去。一路上,他仿佛已經痛痛快快地見到了、聽到了:通紅的烈焰沖破漆黑的夜幕,野男人家的瓦房就在頃刻間散架、倒塌,黑蝴蝶群一般的煙灰在“噼噼叭叭”的爆響中四處飛舞,而野男人的老婆女兒只留下幾聲短促的慘叫……
“倏——”冷不防真有一道光亮掠過他灼熱而血紅的視線。他猛然一怔!再一看,那不是火光,而是手電光。而且,這竹竿樣細長搖曳在村道黑空里的手電光比他意念中燃起的火光可怕百倍千倍——他分明已經看到,打著這手電光的人是一位警察!同時,村里的狗們狂吠不止,不遠處的鄉村公路上旋動著警車頂上才有的那種紅光。而這由警察、狗吠和警燈構成的駭人場景,便是他一個多月前被警察們逮捕時所經歷過的。
“咣啷——”他手中的油料桶頃刻落地,而剛才使勁跑動的雙腳也一下綿軟如泥。
他跌跌撞撞逃回村邊那個樹林后,胸口那顆亂躥亂蹦的心才算慢慢平緩下來,而沒有見到女兒的遺憾是怎么也無法排遣了。于是,他慢慢轉過身,又“啪”地雙膝跪地,然后,面對著他家那幢黑幽幽的瓦房,憋著沙啞的嗓子,發出一聲沉重而悲涼的長嘆——女兒,老爸對不住你呵!
這時,村里哪戶人家的公雞帶頭叫響了,天空中的那輪冷月帶著淡淡的光暈悄悄西沉。
逃生的欲望再次讓他從饑寒交迫的身體里激發出挪步的力量。只是,一整夜凝成的冰霜讓他腳下的田埂河岸變得那么溜滑。這樣,他只能將身體略微往前傾,再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到兩個腳板。如此垂垂老者一般慢慢走著時,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身體的空乏無力已經到了記憶中大病初愈時的那個狀態。
還好,他終于重新靠近那一段不時有貨運列車駛出站臺的鐵路。而且,透過最初一縷晨光,見到了或許可以弄到些充饑之物的希望——高高的鐵路路基下,有一條十米寬的小河,河邊泊著一艘偌大的拾荒船,船上隆著一個半圓形的氈棚,棚頂上聳起一個茶杯樣粗細的炊煙管……
他貓著腰,急切地趨近拾荒船,而且,他早想好了,如果不被船主發現,他就來個偷,生食熟糧都行;如果被船主發現,他就假裝成可憐的乞丐。
寧靜的船棚悠悠晃動起來,緊接著,船棚里探出兩個中年的頭臉來,一男一女。
他迅速趴下,隱蔽在一邊的泥溝里。稍后,慢慢探出頭來觀望。一看,沒事!看來,那一男一女是一對以拾荒為生的夫妻。此刻,他們正各自挑著一對空筐子、提著一把大木秤,從船棚里走出來。然后,踩著連接船與岸的一條木跳板,一步步往岸上走。因為木跳板洗衣板一般狹,所以,他們只能一前一后走。走在前頭的男人一邊把右手彎伸到背后,小心翼翼地挽著女人的手,一邊不停地叮嚀女人:“小心點,小心點。”
“爸爸,媽媽,你們早點回來——”船棚里又探出一個女孩的小腦袋瓜,嬌嫡嫡的喊聲鳥兒唱歌似地動聽。
“哎,你好好呆著。”媽回頭應答,并叮嚀。
瞬間,他被感動了——他們并不富有,他們的生活是那么簡簡單單的,一條船,兩個筐,三口人,僅此而已,可是,他們是那樣相敬相愛,他們的家是那么完整和美!
他們上岸后,興沖沖分頭走向哪個村莊或者集鎮。
船頭上漫開乳白與淺紅交織著的晨光。
他從泥溝里聳起身來,一眼不眨地望著船頭上的女孩——天哪,那個女孩竟然與他的女兒長得差不多大小,而且,一樣漂亮可愛,身穿鵝黃色的羽絨滑雪衫,長著蘋果樣紅樸樸的臉,轉溜著煤塊樣烏黑的眼珠,晃動著翹蹦翹蹦的麻花辮……
他這樣呆呆地看著、看著時,微微翕動的嘴巴差一點喊一聲“苗苗!”
女孩猶如一只快樂的小松鼠,不停地在船頭上蹦蹦跳跳活動著。后來,女孩一定是見了船底下結著的冰塊,于是,從船棚里取出一個裝著竹竿的小網兜。可是,小網兜正要伸往船底時,船頭上白絨絨的霜花讓女孩的腳板突然滑動,女孩頓時失去身體重心,最后,搖搖晃晃往河里跌。
“咣啷——哇——”梁大年聽到了水和冰的混響,還有女孩的驚叫。
他什么也沒想,“呼”地躍出泥溝,然后,直往河邊沖去。
船頭上,他分明看到,兩只小手正在破碎的冰面上亂劃亂抓,一縷水草般飄浮著的麻花辮梢上冒出一個個水泡。
他迅速從船棚一側的叉架上取來一支竹篙,企圖讓女孩抓住竹篙。可是不行,看來并不會游泳的女孩已經一點點地往水底沉了。
“呼嚓——撲通——”他迅速脫下破大衣,然后,縱身跳下水去。
開始,他清楚地知道:在徹骨寒冷且足有三米深的河水中,他抓住了一只小手,然后奮力往岸邊推。被他的大手托上水面的女孩橫浮著僵直的身體,一寸寸地撞開嘴唇一般厚的冰層,又一寸寸地靠近岸邊。可是,他恨自己過于疲憊困乏的身子骨里怎么也使不出多少力氣來。
后來,他什么也記不得了。
他清醒過來時,眼前的一切令他驚恐茫然——此刻一定是傍晚,因為,他看到了一縷從窗口里照入的亮堂堂的夕陽,然而,他實在記不得今天過的是哪一天?這里一定是醫院,因為,他發現自己正躺在鋪著白色被褥的病床上,周邊的空氣里彌漫著濃濃的來蘇水味,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是被誰送進這醫院的?也弄不清這是什么地方的哪家醫院?
他這樣迷迷糊糊想著時,思緒里突然觸電一般迸發出高度的警覺:難道自己已經被警察逮住了!
可是不對呵,腕上腳上沒有鐐銬,身邊沒有公安警或者獄警。而有的,是靜靜守在他身邊的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
“醒了,醒了!”女人驚喜地說。
“太好了,總算沒事了!”男人接著說。
他睜大眼睛一看,這一男一女可是拾荒船上的那一對夫婦。
“扣丫,快來,給叔叔磕頭、獻花!”女人吩咐。
他側首一看,眼梢頭閃出出事前一刻站在船頭上玩耍的那個女孩。只是,那女孩原先的鵝黃色羽絨滑雪衫換成了寬大的大人棉衣,原先機靈活潑的樣子還深陷在極度的恐懼之中。
女孩戰戰兢兢地跪在他病床前,磕頭道謝,敬獻鮮花。
他不安地使動胳膊,努力撐起身體,然后,一股勁地用手勢和目光向女孩示意:不要,不要!
可是,他怎么也無法謝絕女孩的報恩之心。他躺下虛弱的身體時,還是聞到了鮮花的芳香,而鮮花的美麗色彩也已經填滿他的眼簾。
“一個負著死罪的逃犯,配這鮮花嗎!”他一臉痛苦地暗忖竊嘆。
“叔叔,你出汗了?”女孩說著,轉身從病床邊的柜子上抽得一張餐巾紙,然后,輕輕地替他擦拭滲在額頭上的一顆顆汗珠。
他再一次把目光久久地凝聚在女孩的臉上。看著、看著,他終于嗚嗚哭泣起來。
女孩茫然,女孩的爸媽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哭,而且越哭越傷心?
……
后來,病房門口進來一男一女兩位年輕人。
他本能地一怔,同時,迅速讓濕漉漉驚恐著的目光往被窩里躲。但他很快又鎮靜下來,因為他從被子縫里窺見了,那兩位年輕人是記者。可不?女青年手里捧著一本筆記本,男青年肩上扛著一臺攝像機。
果不其然。女記者臉帶微笑對著他說:“你好,我們是M市電視臺的記者,請你配合我們采訪你的見義勇為事跡。”
他一臉尷尬,滿額虛汗。不過,他很快在心里拿定主意:萬萬不可接受采訪!否則,不就會露餡?
“請你說說當時的經過。”女記者說。
他眨巴著目光散淡的眼簾,故意裝出聽不懂或者聽不見的傻樣。
“嚓——”一道刺目的白光對準他從男記者操作著的攝像機里射出來。
這下,他更不能接受了——如果自己的頭臉在電視臺上露出來,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算他聰明。還不等攝像機鏡頭完全對準他,他搶先來了個佯裝暈倒。
這一招果然高妙。他才頭一沉、目一閉“暈”過去,病房門口那邊很快傳來醫生急促而慍怒的話音:“病人還很虛弱,怎么可以急著采訪呢?”
半夜時分,燈光散淡的病房里一片寂靜。
他悄悄從病床上聳起身來,又從床邊的柜頭上取得筆和紙,然后,一字字地寫道——
“我仿佛在夢里,不顧一切地救了我的女兒。現在,夢醒了,留給我的只有‘傷心’兩字……當你們看到這張紙條的時候,我已經走在了回監獄自首的路上。”
落款:“一個身負兩筆血債的人。”
作者簡介:
高巧林,江蘇昆山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自上世紀80年代中期起從事業余文學創作,出版著作10部。作品兼涉成人文學和少兒文學,獲得30多個獎項,入選100多種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