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煙雨青瓷》是一個子虛烏有的故事,柳含煙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不過,雖說烏有,其實是時時有、代代有;雖說無名,其實是無數人、所有人。人性的抽象集合和具象昭示——這就是塑造和演繹柳含煙這一角色的基礎。具體方法,是先從現實生活情景的本質出發構筑這個虛構的晚唐人物及其故事,然后再回當下,觀照現實,從而引起當代觀眾的情感共鳴與哲理思考——當善良被逼迫到了死角,你該如何面對?
作為處于被逼迫的中心位置的柳含煙,前也是墻、后也是墻;進也無路、退也無路。帶著這樣的“形象種子”,我試圖挖掘人物行為的思想和情感依據。
柳含煙是京都官家之女,個性比較矜持,內心十分善良,出場時的情緒非常緊張。由于父親失手打翻了皇帝的秘色瓷珍品,瑯鐺入獄,命懸一線。柳含煙為了救父,奔向窯場向“瓷仙”求援。因此她急急而來,唱道:“一葉輕舟到越鄉,冷月無聲照凄惘。”這種單一而迫切的心情,與同時出場的孟子虛形成鮮明對比。孟子虛心機重重,行動沉穩,他的目的就是想讓這個善良女子去當“間諜”,從而達到他的目的。因此他叮囑柳含煙道:“混跡燒窯人家,打探秘笈下落,進入燒窯人家,好生留意一個人。”還提示了柳如煙說“瓷仙之女顏秀姑,瘋得蹊蹺”。
由于對“瓷仙”父女一無所知,加上心情急切,我在柳含煙即將進入窯場時作了懵懂而又焦急的處理,臺步身段顯得慌忙:“孑然一身無所依,顧影自憐方寸迷。三兩只秋蛩叫唧唧,一陣陣風聲似鶴唳。靜悄悄月兒躲閃起,急忙忙烏云壓天際。這江南,雨絲飄落不經意,驀然間,淋濕了鬢發,淋濕了羅衣。慌亂亂繡鞋兒已沾泥,哎喲喲,滑溜溜跌了個過江鯉……”用頓挫的唱腔表達人物從深閨來到一個陌生、骯臟的窯場的所見所聞及其惶恐、焦急、孤獨的心態。
如果說惶恐和孤獨是柳含煙在故事第一階段的情緒,那么迷惘與搖擺便是她在全劇第二階段走過的心路歷程。鑒于人物的性格和剛來窯場的現實,柳含煙不會隨便言語和行動,因此我在身段上的表演很少,而是注重動作和眼神的說服力和有效性。于是,她能從顏秀姑定定有神的眼中發現——她在裝瘋。此后,當柳含煙發現自己的父親就是逼死秀姑之父、搶奪秘色瓷的罪魁禍首時,如雷擊頂,痛苦不堪。
她問艄翁:“敢問老伯,有一個女兒,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而來,只為了救她的父親。可是那個父親品行不端,為害一方。那父親,救得救不得?那女兒,當孝不當孝?”
艄公回答:“天下有無德的父母,救不得,孝不得;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救得,孝得。嗬!你分明有意為難老朽,陷我超然悠懷,于世俗紛擾之中!”
確實,世事無奈,對錯摻雜,黑白總是不會過于分明,這便是我們生存的世界的本質。柳含煙的問題不僅僅是兒女當孝還是不孝的問題,而是一種普遍意義上的抉擇的惶惑與無奈,帶給觀眾以思考。
問天天不語,問地地無言,柳含煙只能問問自己的心——祭墳。這是全劇經過長篇鋪墊之后的高潮,也是我在全劇最重要的唱段與身段。為了表示自己的懺悔,柳含煙背著荊條來到瓷仙墳前,真誠地懺悔父親所做的一切。在唱腔上,我用穩重、抒情的袁派唱腔款款表現人物的矛盾心理;在做工上,我采用許多舞蹈動作和傳統戲曲程式結合,表現人物在受到荊條抽打時的痛苦與掙扎;在念白上,劇本有“秀姑姐,你的眼中定定有神,咄咄逼人……”大段臺詞。這段臺詞十分關鍵,從情節上說是顏秀姑展示真實身份的轉折點;從情緒上說是柳含煙滿腔負罪感的集中吐露。所謂“不精不誠,不能動人”,人物的動人,來自演員技藝的精湛和情感的真誠。也因“念”比“唱”更加考驗演員的功底,于是我在創作中花了大量精力和時間,增強柳含煙的內心情感的層次感和表達上的節奏感。
“破碎”是柳含煙心境的最后一程。經過千回百轉的努力,秘色瓷終于燒制出來,卻被孟子虛橫加搶奪,逼得顏秀姑投窯自盡。就在以往的恩怨即將彌合之際,新的罪孽卻再次彌漫,且無法挽回,柳含煙抱著最后一個秘色瓷自沉上林湖底。
“秘色瓷,儼然天地一明鏡,照出了人生百態、世間種種、幾多炎涼、幾多悲欣!”瓷碎了,心碎了,但心碎絕不同于無望,因為柳含煙會在觀眾心里燃起對于真誠、善良和美麗的渴求與追慕。她在舞臺上最后形象存留著希望、昭示著信念的。
死亡以后,就是重生。
越劇《煙雨青瓷》從首演到參演越劇節,再到赴臺演出,劇本經過多次改動和打磨,演繹經過多次推敲和改善,柳含煙的形象更加真摯、細膩、飽滿,具有強烈的說服力和感染力。我在表演中體驗到了柳煙的精髓,努力讓自己與角色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