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美國在高校內部糾紛解決機制的制度構建方面有著比較豐富的經驗。立足高校內部解決糾紛機制建構起來的美國制度體現了以下特點:在建構正式的糾紛解決機制的同時,也重視和倡導非正式途徑解決糾紛;在設置專門的糾紛解決機關,包括綜合性的糾紛解決機關和專門針對某類案件的糾紛解決機關的同時,也賦予非專設機關以糾紛解決功能;程序正義的理念貫穿著糾紛解決機制制度的各個方面,賦予當事人充分的表達意見的機會和權利;充分注意保護涉案當事人的合法利益,尤其是采取措施防范對控告人或參與糾紛解決者的報復措施。
關鍵詞:美國;高校;糾紛解決機制
近年來,隨著我國高校糾紛逐漸增多,高校糾紛機制的建構問題開始躍入我們的視野之中。由于高校中許多糾紛并不適于全部推向法院,許多案件如一些學術糾紛并不適合由人民法院受理而需要司法機關保持合理的司法節制主義精神[1],因此,從大學自治的角度出發,立足大學自身解決問題,建構高校內部糾紛解決機制的問題便擺在了我們面前。這方面的討論中就已有文獻指向了已經建立但是實踐中運行并不成功的高校內部學生和教師申訴機制的完善問題。[2]學界在批判我國既有制度的過程中,紛紛將目光轉向國外,介紹、比較和研究國外高校糾紛解決機制的建構和實踐經驗。本文也不揣淺陋,希望以美國幾所高校中的糾紛解決機制為例,總結和介紹美國高校中糾紛解決機制的特征。
一、重視和倡導非正式途徑解決糾紛
從理論上來說,凡是通過法院之外的途徑和渠道來解決糾紛,或者更準確地說,凡是通過非訴訟途徑來解決糾紛的機制,都被稱為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即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簡稱ADR)。因此,在高校內部自行解決糾紛的機制,毫無疑問也屬于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的范疇。然而,與其他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不同的是,美國高校中的糾紛解決也區分為兩種:一是通過專門機關受理的正式裁決 (Judgment) 機制,此機制往往需要經過嚴格規定的程序,如舉證、審前交換證據和質證、正式開庭、判決乃至上訴等程序。對此,下文將專門論及。二是通過非正式途徑來解決糾紛。這就是糾紛解決理論上為人們所熟悉的談話、調停 (Mediation)、和解和談判等途徑。
眾所周知,美國是一個有著法律泛濫主義色彩的國家。法律無處不在,法律意識深入人心。正是這種背景,人們通常容易認為,選擇訴訟解決糾紛是一個人們通常最愛的方式。在高校中選擇通過正式的糾紛解決機制來解決糾紛,也是高校教師和學生或高校其他成員最傾向的方式。然而,正是在這個法律制度非常健全、有著深厚的法治傳統的國家,在對訴訟爆炸現象進行深刻反思的基礎上,醞釀了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的理念,并廣泛實踐這樣的理念。這種通過非正式的訴訟機制來解決糾紛的理念,在美國學者看來是來源于東方中國的經驗和傳統,如今從美國向全世界廣泛傳播。同樣,在美國高校治理經驗中,也傾向于通過非正式的途徑來解決糾紛,這樣的倡導也通常會在高校章程或高校的政策文件中體現出來。譬如,芝加哥大學的大學政策中,針對性騷擾案件的糾紛解決,就明確主張“芝加哥大學處理非法性騷擾糾紛的程序高度強調通過非正式程序來解決”,或者通過建議(Advising),或者通過調停(Mediation)。甚至更進一步,該校政策甚至明確申明,“正式程序并不具有比芝加哥大學校園內其他非正式或正式程序具有更優先的效力”[3]。在這種非正式程序中,包括可以由當事人自由選擇通過與教師、系主任、導師討論,進行非正式的談話,也可以要求教師、學院院長、導師向被控告者進行非正式談話。[4] 耶魯大學在其教師手冊中倡導,希望和鼓勵教師通過非正式程序,譬如與責任人直接談話和討論的方式來解決糾紛。作為鼓勵當事人通過非正式糾紛解決機制來解決問題的措施,大學將可以派一名教師或管理人員作為建議者 (Advisor) 通過非公開的方式來參與糾紛的非正式解決。[5] 普林斯頓大學也主張“通過大學成員之間開放和坦誠的溝通來解決糾紛”,為此,“學院院長、本科生負責人、研究生院院長、導師的監督、系主任、人力資源代表、雇員輔助計劃咨詢人 (Counselor) 等等均可以應邀參加協助處理沖突的非正式解決”[6]。上述各校的舉措表明,各校除了在重要的學校文件中載明學校鼓勵通過非正式途徑解決糾紛的理念倡導之外,還有具體措施,如派遣教師乃至負責人或負責機關在非正式途徑中介入糾紛的解決,從而避免正式糾紛解決程序的啟動。如此現象似乎多少體現了美國高校也在踐行構建和諧校園的理念。
倡導通過非正式途徑的做法有兩種模式。一是把非正式途徑作為正式途徑的前置程序,未經過前置程序,不得提起正式糾紛解決程序。普林斯頓大學中,一些糾紛的解決就是采取這種模式。根據該校的規定,在處理學術性事項糾紛上,在學生提起正式的控告 (Appeal) 程序之前,如果學生有抱怨或申訴 (Complaint and Grievance),應當首先提交給所涉及的教師,進行磋商。如果問題得不到解決,然后可以按照先后順序分別提交系主任、學院院長,由學院院長作出最后裁決。[7] 在學分問題上的裁決將非正式糾紛解決機制作為前置程序的要求則更為明確。按照該校的規定,有關學分的質疑應該首先與主管該課程的教師談話,然后再與系主任或教學計劃領導人談話,最后與系主任談話。如果通過這些程序仍然無法解決,最后才能向學院的考試與常設委員會(Faculty Committee of Examinations and Standing) 提起正式的控告程序。二是非正式糾紛解決途徑不是正式途徑解決機制的前置程序,當事人可以選擇,即既可以選擇首先通過非正式途徑來解決,也可以直接提起正式途徑來解決。譬如上述芝加哥大學中規定的程序,就明確了正式程序和非正式程序對當事人來說,均是一樣的。
在非正式的糾紛解決機制中,一般不強調當事人的程序權利,參與解決糾紛的校方代表人員不以職務身份參加,不搞正式的調查程序,也不做裁決。總結美國不同大學的做法,一般來說,非正式途徑糾紛解決機制通常包括以下幾種方式:一是討論(Discussion) 或談話 (Talking)。所謂談話,一般指直接由當事人自己內部通過一種非公開和秘密接觸的方式來協商解決。談話則一般是由高校教師或者課程主管人員、學院或系領導或指派代表參與,通過不嚴格遵循程序規定的方式,在與控告人完成談話之后,教師或其他領導人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案。二是建議 (Advising)。芝加哥大學中就規定了這種非正式機制的存在。在這種方式中一般會有一個建議者(Advisor) 的存在。在芝加哥大學學生手冊中,會有一個建議者名單,供學生選擇。如果學生認為自己受到了性騷擾,可以與建議者進行討論。討論只做事件記錄,而不作詳細的談話筆錄。因此,建議方式是建議者與提起控告方之間的直接談話。三是調停(Mediation)。調停方式的目標主要是為控告方和被控告方提供一個有第三方參加和主持的相互交流的場合和機會。在芝加哥大學,上述建議者以及學校的協調官員或者學校專門設置的非法性騷擾組的成員均可以擔任調停者。
二、專門機關和非專門機關相結合
專門機關和非專門機關相結合,是美國非訴訟解決機制的另一個重要特點。在我國許多學者看來,存在于美國高校中的申訴(Grievance)①程序是美國唯一的糾紛解決程序。其實不然,由于美國高校自己可以裁決的糾紛非常之多,從學術性糾紛到非學術性糾紛,從學生糾紛到教師糾紛;有學生與學生之間的糾紛,也有學生與教師之間的糾紛,更有學生、教師與學校之間的糾紛;有性騷擾案件和反歧視案件,有因終身教職或教師解聘而引發的糾紛,有為保護教師學術自由權而引發的糾紛,有對學校處罰或處分不服引發的糾紛,有為保護學校利益而產生的糾紛等等,可以說涉及高校管理的方方面面。因此,企圖依靠唯一的機關來解決糾紛幾乎是不可想象的。另外,由于無論是在美國聯邦政府還是許多的州政府,均沒有統一的一部法律來規制高等學校內部糾紛解決機關的設置問題,或者規定高等學校內部的治理機關設置問題。因此,設置什么樣的機關來解決糾紛,在各校中情形又各不一樣。但是,大多數高等學校都呈現一個共同特點:既注重專門機關的設立,也注重非專門機關的設立,更有大量依職權對所管轄的人和事享有糾紛裁決權或在本職工作之外從事糾紛解決兼職職能的人或部門、委員會等機構。因此,針對糾紛的解決,在美國高校中,實際上存在三類享有糾紛解決職權的機關:一是專門設置的糾紛解決機關;二是在事務管轄范圍內的糾紛解決機關;三是依職權參與糾紛解決的學校官員。
我們先看第一種,即專門設置的糾紛解決機關。這種專門設置的糾紛解決機關,因受理的案件類型不一樣,或者因不同高校,情形也各不一樣。一般來說,專門設置的糾紛解決機關包括兩種:一種是綜合受理各類案件的機關;一種是專門針對某一類案件的糾紛解決機關。前者以普林斯頓大學的經驗最為獨特。該校在大學理事會 (Council) 下專門設置了一個司法委員會(Judicial Committee),作為糾紛解決專門機關。這個機構是新近成立的。在原來的糾紛解決機制中,學生或教師所提起的糾紛解決分別由不同的糾紛裁決機關受理,因此導致了缺乏相應機制來避免對同一規則作出迥然不同解釋的現象。為此,普林斯頓大學成立了司法委員會,以確保大學成員遭遇控告時能保證對所適用的規則有同樣的解釋。司法委員會由三名教師代表、兩名本科生代表、一名研究生代表、一名理事會代表以及一名委員會主席組成。一般來說,到司法委員會提起糾紛解決程序屬于正式程序。因此,司法委員會的審理程序有著非常嚴格的要求,以確保程序的公正。普林斯頓大學司法委員會可以受理的案件非常廣泛,任何違反學校既定規則和條例并因此導致侵犯大學成員為學校所認可的權利案件,嚴重侵犯大學的使命案件,威脅到學校正常運轉的案件,損害學校共同與合法利益的案件等均可以納入其受理范圍。同時,該委員會還有第二審的功能,如果大學成員認為其他糾紛解決機關有關違反學校規定案件的裁決的程序不公正或不合理,也可向司法委員會提起審查請求。[8] 耶魯大學則設置了審查委員會 (Review Committee) 來專門受理教師續聘和職務晉升方面的糾紛。這種審查委員會承擔的非但是糾紛解決的職能,還包括重新調查事實的職能。因此,非但教師認為續聘或晉升有失公正或存在歧視或違反規定而不服可以提請審查委員會重新審查,甚至校長在認為做出續聘或晉升決定的依據不足的情形下,也可以提交審查委員會要求重新審查,提出建議。如同大多數高校處理大多數糾紛的做法,審查委員會即使在受理案件之后,也會立足于通過非正式途徑來解決糾紛。如果不能解決,才進入正式程序。[9] 許多高校還專門針對性騷擾案件設立專門糾紛解決機關,如芝加哥大學的非法騷擾庭(Unlawful Harassment Panel) 就是一個由三名副校長提名的教師代表和學生調查官員 (Ombudsman) 組成的、專門負責審查性騷擾案件的糾紛解決機關。
專門設置的申訴委員會是大多數高校普遍存在的做法。一般來說,針對教師和學生往往會設置不同的申訴委員會。美國德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The 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 專門設置的針對教師的申訴委員會首先就強調申訴委員會是一個在大學和教師之間保持中立的機關,這個機關裁決大學和教師之間因以下事項發生的糾紛:(1) 涉及侵犯大學個體教師的學術自由;(2) 解聘終身教職或非終身教職;(3) 處分教師;(4) 對教師采取行政行動侵犯了雇傭合同賦予教師的權利或者侵犯了美國聯邦或者美國州憲法和法律賦予教師的權利。但是,涉及性騷擾的案件不屬于申訴委員會來解決,而通過另外的程序來解決。[10]
第二種,非專門設置的在事務管轄范圍內解決糾紛的機關。通常,這類機關是依照職權,就其管轄的事項進行裁決。譬如,根據美國聯邦政府的平權行動 (Affirmative Action),美國大學普遍設置有平權行動辦公室或平權行動官員(Officer)。而在美國大學中,反歧視案件是一類非常主要的糾紛。許多大學就往往將這類糾紛歸由平權行動辦公室來裁決。平權行動辦公室通常會任命一種臨時性機構來解決糾紛。又如上述普林斯頓大學中負責學校考試評價事務的考試委員會對學分糾紛的解決。再如美國大學校長,他既是美國大學中的最高執行長官,也通常是依職權享有糾紛最終裁決權的糾紛解決機關。一般來說,對于各種各樣的糾紛,尤其是涉及到教師續聘、終身教職、教師和學生處分的案件中,任意一方對專門設置的裁決機關或非專門設置的裁決機關的裁決結果不滿時,均可以通過沒有層級和次數限制的上訴程序最終上訴至大學校長。大學校長的裁決在高等學校范圍內具有最終約束力。當然,也有例外。譬如,美國密蘇里大學系統規定的大學教師申訴程序中,大學校長的裁決就不是最終裁決。大學校長的職責是負責舉行聽證,而交由一個特定的理事會 (Board of Curators) 來最終裁決。值得指出的一點是,由于大學校長畢竟需要代表大學利益行事,因此當大學教師與大學的利益發生沖突時,大學校長如何保持中立是一個不小的問題,因此這種大學內部執行機關和職能機關直接參與的機制頗有自己裁判自己的意蘊。
第三種是依職權參與糾紛解決的大學官員。按照民法理論,一個法人經過意思機關選舉產生的法人最高行政首長通常也是法人的業務執行機關。大學校長作為大學最高執行官,就是大學的業務執行機關和代表機關。但是,如導師、教學計劃負責人、課程領導者、系主任、學院院長、研究生院院長、各種相關委員會的負責人等等雖然也是大學內部機構的負責人,但是他們不能算得上是大學的內部機關。因此,當他們參與糾紛解決的時候,是依照職權以職務的身份參與糾紛的解決的。實踐中,這些官員參與大量各種糾紛的解決,包括通過非正式途徑和正式途徑。一般來說,這些官員是解決糾紛不可跨越的階段和程序。譬如密蘇里大學系統中的糾紛解決程序中,就體現了遵照科層組織的順序規定了嚴格的程序。首先,向導師(Supervisor) 提出控告;在得不到滿意解決的情形下,先后向系主任、學院院長和大學代表等提出糾紛解決請求。這是非正式途徑。在正式途徑中,還有大學系統分校申訴代表、大學申訴代表等參與糾紛的解決。
專門機關和非專門機關相結合的糾紛解決機制,是美國龐大高等學校體系中的必然產物,也是美國大學立足于自身解決內部糾紛的產物。高等學校可以自己消化許多糾紛,除了傳統上一般應該由高等學校內部解決的糾紛外,高校希望解決的糾紛甚至可以涵蓋教師或學生的法定權利,也可以包括教師、學生與大學校長之間的權利,甚至包括如性騷擾等這樣一般普遍會訴諸法院的糾紛。如此情形就必然導致高校內部需要相應不同分工、不同職權的糾紛解決機關存在。這些糾紛解決機關的設置和不斷創新,也是美國根深蒂固的大學自治和學術自由傳統理念的體現。
三、程序正義的價值理念深深扎根于糾紛解決機制的制度建構之中
程序正義的理念發端于英國古老的自然公正原則。按照自然公正原則,任何人不得為自己的法官,任何人在自己的權利和利益受到不利影響時都應該有發表意見和為自己辯護的權利和機會。這一古老原則,在美國演變為程序正義的理念,并在美國聯邦憲法第五和第十四修正案有關正當程序的規定中得到了充分體現。按照學理的一般解釋,正當程序既包括實體上的正義,也包括程序上的正義。美國憲法的這一理念,經過歷史發展,深入人心。任何涉及當事人利益的處分,都會涉及正當程序問題。高校糾紛解決機制同樣深受這一理念的影響:一方面,在糾紛解決機制建構的過程中,規則制定者就非常注重糾紛解決程序中的正義理念之體現;另一方面,在糾紛解決的實際過程中,自覺遵守正當程序理念的指導。
在制度建構過程中,比照法院訴訟程序,設計了嚴密的正式糾紛解決制度體系是美國高校糾紛解決機制貫徹程序正義理念的一大特征。為了體現程序正義的理念,制度建構對于程序的設計已經到了近乎苛求的地步。以普林斯頓大學司法委員會受理和解決糾紛的機制為例,按照該校的規定,司法委員會解決糾紛的機制應當按照如下程序進行。[11]
第一道程序是控告 (Charge) 程序。這個程序比照民事訴訟程序中的起訴程序而來。按照規定,糾紛解決的請求應當在糾紛事件發生的合理時間內,當事人應當向大學理事會 (Council) 提起控告,由理事會秘書將控告轉由司法委員會。司法委員會首先會就委員會是否享有管轄權作出裁決,如果不是司法委員會裁決的案件,司法委員會將交由其它有管轄權的機構來受理。
第二道程序是通知(Notification) 程序。司法委員會的主席在接到控告后,一般要立即通知被控告的當事人,并在通知的一周之內召開庭前會議。這又是仿照訴訟程序的告知當事人應訴程序而來的。
第三道程序是庭前會議(Pre-hearing Conference)程序。在美國民事訴訟程序中,為了縮短訴訟時間,法院往往會提前由當事人的律師主持當事人舉行的開庭前的會議。顯然,普林斯頓大學的這一程序設置同樣是參照了美國民事訴訟相應程序的規定。在這一程序中,當事人所要解決的主要問題是:(1)讓委員會掌握足夠信息做出判斷,決定是否開庭審理以調查事實;(2) 讓雙方當事人充分知曉各自的權利;(3) 告知當事人委員會正式開庭審理的基本程序;(4) 被控告的當事人決定是否需要就控告做出行政決定;(5) 被控告的人決定是否公開開庭審理;(6)決定被選定的、參與糾紛解決的委員會委員是否回避。
第四道程序是正式開庭審理 (Hearing) 程序。除非被控告一方要求公開開庭審理,正式開庭一般是不公開進行的。在非公開程序中,只能有雙方當事人及其咨詢建議人、證人和參與解決糾紛的委員會成員可以在場。在公開程序中,大學可以派官員參加,庭審在大教室舉行,而且學校的校園廣播可以播放現場錄音。這一程序基本模仿民事訴訟程序。首先,由委員會主席如同法官一樣維持庭審秩序,要求當事人不能做攻擊性或與審理無關的陳詞。庭審中,雙方當事人正式提交各種證據,并傳證人出庭。證人是否可以出庭,以及證據的關聯性,均由委員會主席來裁決。同樣比照民事訴訟程序,證人需要接受雙方當事人的盤問。雙方可以相互發問,委員會也可以向雙方發問。雙方當事人提交、說明和呈現證據與證人的出庭機會和時間應當是同等合理的。在庭審中,雙方可以就事實問題展開辯論。整個庭審過程需要做開庭筆錄。委員會做出裁決確認被告存在被指控的事實,應當是依據當庭正式提交和呈現的證據,而且證據能達到確鑿無疑的標準。
第五道程序是裁決 (Judgment) 程序。裁決委員會將依據委員會成員多數人的意見作出裁決,并將裁決送達當事人。裁決的最終內容,包括多數人的意見和少數人的意見,都將通過委員會報告的形式公布出來。
總體來看,普林斯頓大學司法委員會的糾紛解決程序與美國民事訴訟程序基本上一致,可以說是完全模仿民事訴訟程序的設置而來的,尤其是庭前會議程序和證人的到庭質證程序,與法院訴訟程序幾乎沒有二致。雖然在很多高校中也普遍強調給當事人充分的救濟機會,但是像這種嚴格比照訴訟程序來執行高校內部的糾紛解決程序的規則,確實比較少見。德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的教師申訴程序也有類似規定。[12] 由此可見,程序正義和法治理念在美國整個社會中的份量。當然,實踐中,這種嚴密設計的程序固然可以給當事人充分的表達意見的機會,但也可能導致糾紛解決的效率出現問題。
保障程序正義理念的另一個體現是給當事人充分的上訴權利。雖然美國高校中的糾紛解決機制普遍性地模仿民事訴訟機制而來,但是民事訴訟中的三審終審原則并不存在。一般來說,基本的解決途徑是,從非正常程序到正常程序的結束,從導師到系主任、學院院長,到專門設置或非專門設置的糾紛解決機關,最后直到校長,基本沒有幾個審級的限制。另外,如果當事人對高校內部的糾紛解決不滿意,也不影響高校向法院提起訴訟。每一個環節都強調給足當事人表達意見的機會。
四、高度重視保障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高度保障當事人的權益也是美國高校糾紛解決機制的特點。這一特點主要表現為以下方面內容。
一是,不加重處罰原則,即在上一級機關審查下級機關或人員做出的裁決時,不加重對高校教師或學生的處罰。
二是,程序一般不公開進行,強調為教師或學生保密。如上述普林斯頓大學司法委員會的糾紛解決機制中,就強調非經被控告方同意,庭審不得公開進行。在非正式程序中,甚至連筆錄都不能做。又如芝加哥大學有關性騷擾案件的處分中,就將對案件保密作為一個重要的基本原則來加以規定,要求大學采取合理措施保護當事人的隱私,保證與性侵犯事件相關信息的保密性。大學可以就某個案件向全校發出警告,可以公布性侵犯案件的統計數字,但是任何公告均不得涉及到具體的人與事。非但大學應當保密,受害人、侵犯人等,任何參與糾紛解決的人都應當保密。沒有遵守保密義務者,將接受大學處分的后果。[13]
三是,強調不得報復原則。如普林斯頓大學中,就制定專門政策防止陷入糾紛之中的大學成員遭遇報復,將對提起控告的人員或參與報告和調查程序的人員進行報復作為一種嚴重的違規 (Offence) 行為來對待,強調對報復行為作為違反大學政策的嚴重行為課以嚴重后果,對報復者施加嚴厲處罰。如果被控告報復的證據確鑿,任何報復者在續聘、終身教職、職務晉升和其他評價中都將因此受到負面的實質性影響。[14]
五、結語
美國是一個法律消費主義的國家,無論身處何方,都能感受到法律的存在與魅力。美國也是一個多元化的國家,無論什么方面的事務,都強調多元化的理念。美國高校糾紛解決途徑恰恰體現了美國社會的這兩方面特點:一是,嚴格恪守法治的精神,因此強調按照程序來辦事;二是,希望通過多種途徑來解決高校內部糾紛,因此有多元化的糾紛解決機制。在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沃倫法院時期,美國司法界曾經為司法能動主義鼓與呼。司法能動主義的思潮確實鼓勵了美國法院積極干預高校糾紛的解決,司法干預大學內部自治問題也從一開始就遭受到了學界的非議。這種背景使得美國眾多的高校還是返身自問,有機制的利用現有機制,沒有機制的立足建構機制,希望依靠自身來解決自身內部的糾紛。美國大學中所普遍存在的對糾紛解決非正式途徑的強調,恰恰可以給當前我國對司法干預高等學校糾紛抱著濃厚興趣者以冷靜思考的他國經驗參照。
注釋:
① 我國學者普遍將美國高校中的Grievance程序翻譯為申訴程序。但是,二者之間實際上并不可比,語意上二者也不一致。美國高校中的Grievance程序和我國高等學校中的教師和學生申訴程序所要解決的問題并不完全相同,同時我國高校事實上所享有的公法人地位也使得我國語境中的申訴的行政法救濟途徑性質與美國高校無論公立還是私立高校中均普遍存在的Grievance程序的社會權力救濟性質也并不能相提并論。但是,由于這一翻譯已經幾乎成了約定俗成的翻譯,本文尊重已經普遍接受的慣用語,采納此一譯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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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Yale University Faculty Handbook[EB/OL]. http://www.yale.edu/provost/html/facultyhb.html.2010-01-20.
[6][7][8][11] [14]University Wide Regulations[EB/OL]. http://www.princeton.edu/pub/rrr/part1/#comp 00004a54efd800000009ac76aa. 2011-05-15.
[10][12] The 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 Original Handbook of Operating Procedures[EB/OL]. http://www.utexas.edu/policies/hoppm/h0318.html. 2010-03-10.
(責任編輯 陳志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