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文庭
(1.武漢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430065;2.武漢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430072)
從語義上講,要使一個動詞構成一定的情景(situation),必須有一定數量的實體(entity)與之配合才能得以實現。對這些充當不同角色(role)的實體(名詞或名詞結構),不同的學者有不同的稱呼。Allan[1]稱之為參與者角色(participant roles),Fillmore[2]稱之為深層語義格(deep semantic cases),Givon[3]稱之為語義角色(semantic roles),Jackendoff[4]稱之為題元關系(thematic relations),Dowty[5-7]和Jackendoff[8]稱之為題元角色(thematic roles)。本文采用Dowty和Jackendoff的提法,即題元角色。
題元角色以動詞為中心來考慮問題。題元角色是從意義的角度對事件或者活動的參與者——論元——進行的描述,包括施事(agent)、受事(patient)、主體(theme)、經驗體(experiencer)、受益體(beneficial)、工具(tool)、處所(location)、目標(goal)、來源(source)等。題元角色的劃分比傳統的句法成分(主語、謂語、賓語等)的劃分有較大的進步意義,因為它從語義上揭示了名詞和動詞的根本關系,更便于從意義的角度來揭示語義和句法的內在聯系。
相對漢語而言,英語中的一詞多義現象更為突出,這可能成為中國英語學習者的重大難題之一。然而,這一現象在國內英語界似乎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相關的研究也極為少見。本文以表“移動”義的英語動詞為例,探討與之相關的題元角色對英語動詞一詞多義的認知和教學的指導作用。英語動詞的一詞多義,看似規律性不強,但在很多情況下,其多種不同的含義在構成題元柵(thematic role grid)時,題元角色是相同的。例如:
deliver goods運送貨物
deliver a baby生小孩
deliver a speech作演講
以上三種搭配中的deliver所帶的賓語均屬題元角色中的“主體”(即被某一動作所移動的實體,主體的另外一種意義為其所在位置被描述的角色),因為它們都經歷了位置的移動,只不過這種移動有本意和喻義之分罷了。goods是本義上的移動,baby的移動則是因婦女生理原因造成的,是一種帶有喻義色彩的移動,即孕婦通過正常的妊娠過程將嬰兒從母體體內移動到體外,而deliver a speech中speech的移動則更間接,是以“說”的方式將信息從大腦內“移”出人體外,傳遞給聽眾。
又如,commit是一個常用的多義動詞,學習者不大容易同時掌握該詞的多種含義。但若能仔細研究以下各種搭配,找出其語義共性,則認知效果大不一樣。例如:
commit sb.to the hospital將某人送往醫院
commit sth.to fire將……付之一炬
commit sth.to paper將……用筆記下來
commit sth.to memory將……記在腦海里,記住
以上各種搭配中的commit,詞典上一般注釋為“把……托付給;把……交給;把……提交給”。仔細觀察不難發現,這些不同的意義多少都有些共性,即“移動”(可以是本意或者喻義上的),而緊接其后的題元角色正是被移動的對象,也就是“主體”角色,這正是commit的語法賓語受動詞影響的方式在語義上的共性所在。commit sb.to the hospital中commit所表示的移動是字面上的移動。按照認知語言學的觀點,可以認為是“移動”這一行為的原型(prototype);commit sth.to fire中的commit的移動也是字面上的移動,只不過動作幅度(移動的距離)比前一種要小,即“將某東西移到火里去”,當然就是“付之一炬”。commit sth.to paper中的commit多少帶有點比喻意義(“將信息移到紙上”,當然就是“用筆記下”外化為文字),而commit sth.to memory中的commit的比喻特性就更強了,“將某信息移到大腦去”當然就是“記住”。以上諸例中的sb.,sth.均經歷了位置的移動,故均為“主體”,而相應地hospital,fire,paper,memory則為題元角色中的“目標”(事物運動的方向)。上述搭配中參與commit所述情景的題元角色均是“主體”和“目標”,這是它們的語義共性,而這些共性使我們對這些搭配的語義實質了解得更清晰,因而,對commit的多種意義的記憶也就更方便了。
值得提醒的是,參與動詞所表述情景的題元角色,不僅僅只包含動詞的語法賓語以及與動詞語義關系密切的介詞所帶的賓語,動詞的語法主語也是重要的題元角色。動詞語法賓語的題元角色相同或相似,不見得其語法主語所充當的題元角色也總是相同的,shed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shed可以表示多種不同意義,現舉其中的若干搭配如下(有些為完整的句子,有些為詞組):
shed confidence to a friend吐露心里話
shed sb.’s control擺脫某人的控制
Trees shed their leaves to the ground in autumn.秋天樹葉會凋落在地上。
Roses shed their fragrance around them.玫瑰花向四周散發芳香。
上述諸例中動詞shed的共性,多少都含有“(使……)移走”的意味,有本義也有喻義。從這種意義上講,confidence和control都可以看成主體,因為它們都經歷了移動(比喻意義上的)。這一點與前文中commit的部分搭配是類似的,但含有shed的后兩例與前兩例是否屬于同一種情況呢?不是,因為其題元柵結構不完全相同。現根據Haegeman[9]的題元柵分析方法,將上述各組實例的題元柵分析如下:
shed confidence to a friend 和 shed sb.’s control兩個結構雖然題元角色顯示的不夠齊全,但shed之前的參與者肯定是施事(某一動作的執行者,具有發出動作的意愿和能力)。故此二結構的題元柵應分別為(劃線的角色表示句法中典型的主語):
但Trees shed their leaves to the ground in autumn中的trees并無主觀上的意愿或意志,只能看成是來源(事物運動的起點),to the ground則是目標,而Roses shed their fragrance around them的情況與此類似。所以二者的語義柵均應為:
由此可以看出,英語動詞的一詞多義現象,通過其題元柵分析,容易找到共性,也能找出差異。對其共性的認知,讓我們對同一動詞的多種含義的理解與記憶更加高效,而對其差異的認知,則讓我們對同一動詞諸多意義的細微差別的理解更加精準。
英語動詞的一詞多義現象,經常涉及到句法問題。從一定意義上說,英語中某些動詞的語法意義也是詞匯意義的一部分,這一點是中國的英語學習者很容易忽略的。對于某些動作或行為而言,表達這些動作或行為的詞語,無論是在漢語里還是在英語中,它們的對應是比較一致的。也就是說,無論是詞匯意義,還是語法意義都是比較類似的。如漢語中的“擦”和英語里的“erase”,緊接在它們后面的句法論元既可以是“受事”(承受某行為影響的實體,該實體經常經歷狀態的變化),也可以是“來源”。漢語中可以說“擦掉黑板上的字”(“字”屬受事),也可以說“擦黑板”(黑板是來源);同樣地,英語中既可以說“erase the chalk marks from the blackboard”,也可以說“erase the blackboard”。對于這樣的用法,中國學生出錯的可能性要小些。
但是,碰到其他動詞時,可能就有問題了。比如表達“把種子撒播在地里”這一意義,大多數學生習慣于說成to scatter seeds on the field。這樣說固然不錯,但在一定的上下文中,根據信息結構更替的需要(已知信息在前,新信息隨后),可能要將field放在seeds之前。也就是說,讓seeds成為信息的焦點。這種情況下,如果再說成to scatter seeds on the field就達不到表達效果了,因為這樣說,顯然是讓the field成為了信息的焦點。此時,合理的說法應該為to scatter the field with seeds。因為scatter的語法賓語,從題元角色上講,既可以是“主體”,也可以是“目標”。但由于受中文表達習慣的影響,我國的英語學習者經常誤以為scatter與漢語中的“播撒”搭配完全一致,只能接被播散出來的東西,即“主體”。其實在英語中,緊接在scatter之后的語法賓語,也可以是目標,即主體移動后要到達的地點。說得更明白點,漢語的“播撒”與英語的scatter并不能完全對等,后者表達的意義更多一些,既可是“播撒……”,也可以是“在……播撒”。后一種意義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是融進了某些語法意義的成分。因為與前一種意義相比,它在保留“播撒”這一基本含義的前提下,還同時讓相關的題元角色的句法位置發生了改變。題元角色理論非常有助于區分上述這兩種意義。與scatter類似的英語動詞還有load,spray等,它們的題元柵結構均為<,theme,goal>,或者<,goal,theme>
英語教學的根本任務,從宏觀上說,是提升學生的語言運用能力。具體來講,筆者認為英語教學的最重要的任務之一,是提升英語學習者的積極詞匯(active vocabulary)能力(當然,擴大消極詞匯量也是最重要的任務之一)。積極詞匯能力的重要方面之一,便是對一詞多義的掌握和運用。只有積極詞匯能力提高了,學習者在表達上才能做到用較少的詞匯,表達較多的意義。題元角色理論是提升這一能力的有力助手。盡管題元角色理論的初衷是為計算機處理自然語言提供理論指導,筆者認為,它對英語動詞一詞多義的教學,仍能發揮較好的指導作用。
首先,我們對同一動詞的各種不同含義在教學中可以采取求同存異的方式來處理。所謂求同,就是在一切可能的情況下,用同一種題元角色來統領同一動詞的兩種或多種不同的含義。但我們知道,英語動詞的多義格局千差萬別,僅僅用一種題元角色來囊括同一動詞的所有不同含義,從客觀上講,是很困難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因此,求同之余,存異的思想也就很有必要了。這里所說的存異,是指兼顧對動詞的其他題元角色的認知。求同可以讓我們有效地掌握動詞多義的共性,而存異可讓我們對動詞的多義性掌握得更全面。下面以英語動詞enter為例來作說明。
enter有多種不同含義,其語法賓語可以是空間(最為典型),也可以是時間、機構、活動等,如enter a place(進入某地),enter a new era(邁進新時代),enter an organization(加入某團體),enter a competition(參加比賽)。這些搭配中enter的意義顯然是有差別的,但有一點是共同的,他們的語法賓語均屬題元角色中的目標,即era,organization,competition都成了廣義上的“空間”。因而,這些搭配中enter的基本意義仍為“進入”。但上述各種意義并沒有窮盡enter的全部含義,該詞還可以用在另外兩種結構中,第一種是類似enter a proposal(提出書面建議)的搭配,此時的proposal屬于產品,而不是目標。另外一種情況是enter a horse in a race(使一匹馬參加比賽)這種結構中,此時horse屬于廣義的主體,而race則為目標。總之,enter的語法賓語以目標為主,以產品和主體為輔。因此,在英語動詞教學中,例證的選用要兼顧動詞多種意義的共性,同時也要注意凸顯語義的差異。
其次,題元角色理論不僅能讓我們找到同一動詞不同意義的共性,在很多情況下,還能讓我們找到不同動詞的語義(乃至語法)共性,而我們又可以通過這些共性來追蹤這些動詞的不同的語義特征,最終達到全面了解一組動詞多義性的目的。
比如英語動詞discharge,drain,evacuate,drive等,緊接在它們后面的語法賓語從題元角色上講,都可以是來源。說得更精確點,必須是一個地點,而且這一地點之內還有相應的儲存物。當動詞所描述的動作或行為發生時,儲存物要按一定的方式移動,離開所在地點。當然,從語言結構上講,這些儲存物可以不表達出來,如drive a wood(打獵時把林中的獵物哄趕出來),evacuate a city(從城市中疏散人口),discharge a ship(卸下船上的貨物),drain the lake(排走湖里的水),等等。在了解這些共性的基礎上,我們又可從共性出發,探討這組動詞的差異。如evacuate的語法賓語不僅可以是來源,還可以是目標①這里的目標是廣義上的目標。通常的目標更接近于They approached the city中的city。,如:
The troops evacuated their position because of the enemy’s advance.由于敵軍推進,部隊轉移了他們的陣地。
以上兩種情況中evacuate的含義顯然是不一樣的。前者表示“疏散……的人”,而后者則表示“撤離,從……撤離”。其他幾個動詞的賓語從語義上講,均不能是目標,但均可以是主體,而且drive的賓語還可以是產品,如drive a tunnel through the mountain(挖掘隧道穿過山脈)。這種對比方式,實質上是在兼顧語義和語法的前提下,進行英語同義詞、近義詞、語法相似詞的對比。這種對比使與一組動詞相關的各種題元角色變得清晰明了。
本文論述了題元角色理論對英語動詞一詞多義的認知作用及其在英語教學中的指導作用。論述的核心問題是題元角色對英語動詞多義性的概括作用,即同一動詞較多的意義可以用較少的題元角色來描述。總的來說,題元角色理論在解決英語動詞一詞多義的認知和教學方面雖然有其局限性(即不能直接根據題元角色的特征推測出英語移動義動詞的各個義項),但它可使我們對動詞的多義性有更深刻的認識(這種認識往往建立在隱喻上),同時也讓我們對英漢語動詞意義的差別了解得更加透徹。
(本文最后定稿前承蒙武漢大學語言與信息研究中心蕭國政教授審閱,僅此致謝。)
[1] Allan K.Linguistic meaning.Vol.2[M].London:Routledge & Kegan Paul,1986:385,388.
[2] Fillmore C J.The case for case[M]//E Bach,R Harms.Universals in Linguistic Theory.New York:Holt,Rinehart & Winston,1968:1-88.
[3] Givon T.Syntax:a functional-typological introduction.Vol.2[M].Amsterdam:John Benjamins,1990:66.
[4] Jackendoff R.Semantic interpretation in generative grammar[M].Cambridge,MA:MIT Press,1972:29-46.
[5] Dowty D R.Thematic roles and semantics[C].Berkeley Linguistics Society,1986,12:340-354.
[6] Dowty D R.On the semantic content of the notion thematic role[M]//B Partee,G Cherchia,R Turner.Properties,Types and Meanings.Vol.2.Dordrecht:Kluwer,1989:19-130.
[7] Dowty D R.Thematic proto-roles and argument selection[J].Language,1991,67:574-619.
[8] Jackendoff R.Semantic structures[M].Cambridge,MA:MIT Press,1990:43.
[9] Haegeman L.Introduction to government and binding theory[M].Oxford:Blackwell,1994:3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