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旗人的法律特權及其影響

許燕嬋

（廣州廣播電視大學 人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91）

清朝旗人的法律特權及其影響

許燕嬋

（廣州廣播電視大學 人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91）

作為中國歷史上最后一個封建王朝，清朝是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旗人”在清朝社會中享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在法律上享有特殊權利，這些特權對當時社會的法律、政治、軍事、經濟和文化等層面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清朝；旗人；特權；影響

一、“八旗制度”和旗人的由來

“八旗制度”是努爾哈赤在統一女真族的過程中創造的滿族社會制度，它起源于女真人集體狩獵的形式，并以八種不同形式的旗幟作為標志，行軍戰斗、生產勞動、行政管理均為一個固定單位。旗是八旗制度中的最高組織形式，也是最大的軍事編制。旗制是以軍事組織的法規約束社會活動，是一種軍事、民事不分的特殊制度。

旗人由八旗滿洲、八旗蒙古、八旗漢軍組成，以八旗滿洲為主，所有八旗成員統稱“旗人”。旗人作為一個特殊的社會群體，在清朝三百多年的歷史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因此，相對于當時的“民人”，即普通的老百姓，旗人擁有較高的社會地位。清政府在規定了旗人對國家應盡的責任的同時，也賦予了旗人相應的法律特權。

二、旗人的法律特權與特點

旗人與民人是清朝社會最基本的兩大法律主體，具有不同的法律地位。旗人按照血統和出身分為貴族旗人、普通旗人和包衣旗人，貴族旗人作為“天潢貴胄”擁有最為特別的法律地位。普通旗人即正身旗人。包衣旗人的身份地位較前兩者低，但由于是皇親貴族的家奴并受其重視，所以包衣旗人的權勢也較大。

一般的旗人法律地位具有其優越之處，如旗人有專門的戶口登記，稱“旗籍”，在官職的選用上，清朝實行“官缺”制度，以維護旗人的特權。《大清會典》卷七中載：“凡內外官之缺，有宗室缺，有滿洲缺，有蒙古缺，有漢軍缺，有內務府包衣缺，有漢缺”，“凡總是京堂而上，得用滿洲缺，蒙古亦如之，內務府包衣亦如之。漢軍司官而上，得用漢缺，京堂而上，兼得用滿洲缺。凡外官，蒙古得用滿洲缺，滿洲、蒙古、漢軍、包衣皆得漢缺。”這種官缺制度具有明顯的民族不平等性，為旗人出仕提供了更大的方便。

此外，為了避免旗人尤其是貴族旗人的利益受到侵犯，清政府通過立法，用法律的形式對貴族旗人的地位和權益予以確認和保護。

首先，在政權組織方面，法律規定其享有封爵權，保證其高人一等的特殊法律地位。清朝重用功臣及其子孫，對于國家有功之人，封授爵位并可世代相承。為了保證旗人貴族的統治地位，清朝在法律上特別作出了相關規定，如前文提到的官缺制度，把所有官職崗位分為滿官缺、蒙古官缺、漢軍官缺、漢官缺四種，不同官缺只能由本族人出任或補授。作為要害部門的重要職位，如中央理藩院、宗人府及掌握錢糧、火藥、兵器的府庫全部為滿官缺，各省駐防將軍、都統、參贊大臣、盛京五部侍郎等也全部是滿官缺；而地位卑微的小官職，如迎來送往的驛丞全為漢官缺，不得任命滿人擔任。地方督撫、司道、總兵、提督等雖滿漢兼用，但近畿和要隘多用滿官。康熙時漢人督撫“十無二三”，乾隆時巡撫“滿漢各半”，但“總督大都是滿人”。這些政策使旗人基本把持了清政府的軍政大權。

其次，經濟上，規定旗人享有特權并予以嚴格的法律保護。旗人貴族受到朝廷“封爵授地”、“計丁給地”，建設了私家莊園，眷養大量家丁，聚斂了巨額財富。同時，在民事方面，旗地、旗房、旗人財產繼承權等均受到大清律例的特殊保護。如規定作為“旗地”、“旗產”，法律規定中有“禁旗民交產”的法令，法律嚴禁民人典買旗地、旗房。對于典買、典賣者雙方都要治罪，交易銀沒收，甚至失察的管轄官也要受到嚴厲的議處。《大清律例·戶律·田宅》中還規定私自盜賣家主田地至五十畝者，均發邊遠充軍。不及五十畝的則“照盜賣官田律治罪”，而“盜賣房屋亦照盜賣官宅律科斷”。

再次，旗人在司法管轄、司法程序和刑罰執行上都享有特權。旗人的刑案不由普通的司法機關審理，而是由相應級別的八旗都統衙門、步軍統領衙門、宗人府、內務府等專門機關審判。在具體的司法程序中，如審理地點、緝捕傳訊、是否跪拜和刑訊、命案的檢驗、判決的擬定、監禁方式等方面都體現了對旗人的特殊保護。此外，《大清律例》中“八議”條明文規定，勛貴功臣、皇親國戚犯非“十惡”罪時適用“議”的程序，更是對八旗貴族的重要保護條文。旗人的刑罰執行也有特殊之處，如斬立決者可以減為斬監候，刺字不刺面而刺臂，不但八旗設有專理旗民訟獄的理事同知，而且“理事同知衙署各有囹圄”，也就是旗人有專門的監獄。

旗人在社會地位上占據優勢，在法律上享有各種各樣的特權。總體來說，這些法律特權具有以下基本特征。

1.旗人內部等級森嚴，法律特權有相應的等差。旗人由于血統和出身分為不同的等級，各等級所享有的法律特權也是等差有序，如在管轄上，宗室和貴族旗人的刑案有專門的管轄機關宗人府，顯示出與普通旗人及包衣旗人的高貴。在緝捕傳訊方面，只有宗室覺羅有權不被鎖拿和隨意傳訊，對于普通旗人而言，其特權就低一等級，規定對其緝捕傳訊應通過旗人所在的八旗軍官負責。在審理中對涉及宗室、貴族的案件，一般都要奏聞皇帝，由其裁決等。在刑罰執行中，也處處體現了等級森嚴、等差有序的特征。如對宗室覺羅犯應答杖者折罰養贍銀，只有貴族和大臣能夠適用圈禁，只有旗人官員能夠享受入辛者庫的易刑處分等。

2.對觸刑的旗人大行寬宥之道。清朝在入關前，案件全部由汗親自過問，每個旗人犯罪都有機會獲得汗的寬宥。審理方面實行“三復審”制度，能最大限度地保護旗人的司法公正。此外，旗人犯罪的刑罰也輕，除非大奸大惡必須處死的旗人，都僅被施以鞭責。入關后，清朝政府對觸刑的旗人繼續大行寬宥之道。第一，司法管轄上和緝捕傳訊方面，八旗督統衙門、步軍統領衙門、宗人府、內務府等有權主持或參與旗人案件的審理，體現了旗人的特殊性；而且，貴族旗人和皇親國戚如果涉案，必須由皇帝批準才能緝拿。第二，在刑罰執行上，實行所謂旗、民“刑罰異制”，旗人可以用鞭責、枷號取代正刑，“犯罪免發遣”，即可以將罪減等、換刑或者犯罪免發遣、入辛者庫等降低刑罰。貴族旗人或宗室覺羅如判斬監候、絞監候，可以減等緩決，然后再折罰圈禁，期滿釋放。第三，為寬免旗人死罪而特設法條。順治十二年定例：“凡滿洲、蒙古、漢軍官員軍民人等，除謀為叛逆、殺祖父母、父母、親伯叔、兄，及殺一家非死罪三人外；凡犯死罪者，察其父祖并親伯叔、兄弟及其子孫陣亡者，準免死一次。本身出征負有重傷、軍前效力有據者，亦準免死一次”。①《大清律例通考》卷四、《清朝文獻通考》卷一九五《刑一》載其事為順治十三年：“定滿洲世職官員犯罪降革之例”；又同書卷一九六《刑二》載康熙十年“定旗下軍民論功免死之例”。

3.法律特權統一于全國的司法制度中。清朝雖然賦予旗人尤其是貴族旗人大量的特權，但是在確立旗人特權法律地位的同時，牢牢把握一個尺度：即旗人特權不至于影響國家的法制完整和統一，使旗人的特權統一于全國的司法制度中。當旗人的犯罪活動威脅到皇權的威信或者控制力量、擾亂社會秩序的時候，皇權往往不是選擇寬免，而是選擇捍衛自身法律體系的權威。“乾隆十九年（1754年）定例旗人毆死卑幼‘情節慘忍者’實發黑龍江，所謂實發，就是實際執行發遣，不準折枷；二十七年定例在京旗人‘實系寡廉鮮恥有站旗籍者’，犯罪實發，不準折枷；三十一年定例旗下家奴犯罪實發，不準折枷；直到上述道光五年鑲黃旗都統條奏上，定例凡所列罪行者，犯該徒流軍遣者，一概發配，不許折枷”。[1](p431-433)實際上使得旗人的一般刑事犯罪（政治、軍事性犯罪和官員貪贓等除外），再也得不到折枷免發遣的優待，一概按律定擬實發，“而直以民人待之矣”。[1](p431-433)唯有宗室犯罪仍然折圈禁，不實發。

4.特權隨旗人地位變化而變化。旗人的地位是有所變化的，比如入關前局勢不穩，最高首領駕馭全局的能力有限，需要諸貝勒和大臣協助時，諸貝勒和大臣的地位就高一些，就要充分發揚民主，給予旗人的法律特權也相對較大。入關后，隨著統治能力的增強和政權的穩固，旗人地位逐漸降低，清政府給予的法律特權也逐步減少。清中葉以后，隨著社會的變遷，旗人中的等級分化更為嚴重，真正享有上述特權的也只有八旗上層貴族，而下層旗人的法律特權則越來越受到限制甚至消亡。

三、旗人法律特權對社會的影響

作為特定社會環境和政治結構的產物，清朝旗人享受的法律特權，在法律、政治、軍事、經濟和文化等各個層面對當時社會產生了深遠影響。

（一）法律與政治層面。朝廷給予旗人法律特權，使旗人更加效忠清朝。清政府通過牢牢掌控旗人階層來鞏固其封建政權，在一定程度上對當時社會的穩定團結也起到了作用。但是，旗人法律特權也帶來了很多社會弊端，對社會造成的不良影響也是很大的。首先，法律特權濫用造成的法律適用中的明顯不平等性，所引發的“旗、民”矛盾進一步擴大成社會矛盾和各種人民反抗運動。“在清初的法律制度中，旗人享有種種特權，如旗人犯罪免發遣、免刺字，可減等”。[2](p130)如果民人與旗人發生法律糾紛，民人的法律權利基本上是不能得到保障的。法律適用的不平等勢必造成更大的社會矛盾，“乾隆末葉，民變之事已屢見不鮮”，[3](p870)這些民變其實就是反清起義，大多帶有反抗民族壓迫色彩，而且這種反抗愈演愈烈，到太平天國起義，達到最高潮。到了晚清時期，已經從一定程度上動搖了清政府的封建統治。其次，旗人貴族腐敗的問題也越來越凸顯。旗人法律特權使得八旗子弟享有棒祿，世代為官，養尊處優，即使犯了罪，也適用特別的法律程序，有特別的法律庇護渠道。然而，特權卻加速了八旗貴族子弟的腐敗和沒落。同時，旗人貴族所掌控的清政府也出現了嚴重的腐敗問題，這種腐敗具有以下顯著特點：“一是普遍公行，呈集團腐敗趨勢。‘大抵為官長者廉恥都喪，貨利是趨，知縣厚饋知府，知府善事權要，上下相蒙，曲加庇護，故恣行不法之事’；二是貪污數額巨大；三是高級官僚犯案增加。”[4]

（二）軍事層面。八旗制度是清朝特殊的社會組織。入關前，它實行兵民合一，即出則為兵，入則為民，耕戰二事，未嘗偏廢。入關后，清朝建立了八旗常備兵制度，官兵嚴格從旗人內部選拔，“生則入檔，壯則當兵”，使旗人和八旗軍成為當時清朝軍事力量的主體。清初八旗勁旅“野戰必勝，攻城必克，所向無前”（《清圣祖御制文一集·卷二十一》），八旗軍在平定“三藩”叛亂、鎮壓蒙古準噶爾部的噶爾丹汗、新疆大小和卓木、西藏第巴桑結的分裂活動中都建立了不可磨滅的功勛，的確是維護清朝統一和社會穩定的中堅軍事力量。

清朝對旗人法律特權中也包括了給予八旗軍特殊的優待政策，將八旗軍定為“國之根本”，由政府支付俸祿和賜予田產，并且“軍職世襲”。同時，法律禁止旗人從事農、工、商各業，當兵成為旗人唯一正當的職業。八旗軍隊中的兵丁是從各旗中的壯丁中挑選的，挑選兵丁俗稱“挑缺”，被選中的稱為“披甲”成為一個正式八旗兵丁。為確保八旗軍的穩定和具備較高的戰斗力，清朝陸續建立起一系列的兵丁挑選、演練、糧餉等完備的法律制度。

然而，隨著清朝的封建統治日趨鞏固，旗人所享受的種種法律特權和優待為八旗軍創造了驕奢淫逸、腐敗退化的條件。到乾隆、嘉慶年間，八旗兵已基本失去戰斗能力，訓練時“射箭箭虛發，馬馳人墮地”（《清仁宗實錄·卷三八》），雍正、乾隆年間的一些重要戰爭，如柴達木之戰、平定大小和卓之戰、大小金川之戰中，只有少量八旗官兵參戰。八旗軍的衰敗和蛻化使其作為清朝重要的武裝集團失去了執行自身職能的基本能力，更直接導致了清朝軍事戰斗力的削弱。清中后期，八旗軍的力量已很難恢復，清朝只能轉而依仗“綠營”（參照明朝軍衛制度改編和新招的漢兵）和“勇營”（也稱“團練”，即地方軍）來執行國家軍事職能。

（三）經濟層面。旗人的法律特權在清朝初期，曾達到了很好的社會控制的作用，促進了清朝地主封建經濟的發展。但是，旗人法律特權的長期存在，并未給封建經濟提供長期穩定的發展環境，也沒有形成有利于社會經濟良性發展的有效機制。隨著清朝旗人法律特權弊端的逐漸顯露，它對經濟發展的阻礙作用越發明顯。

清代經濟的發展處于中國封建社會經濟水平的最高峰，鴉片戰爭前夕，隨著封建社會后期商品生產的發展，中國封建社會內部已經出現了資本主義因素的萌芽，社會經濟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商業活動己逐漸受到了人們的重視。1840年鴉片戰爭后，中國海禁大開，外國資本主義的經濟侵略，破壞了中國長期的占統治地位的自然經濟。商品經濟迅速發展，中國的民族資本主義也隨之獲得長足發展。據統計，“1895年民族資本總額為二千四百二十一萬四千元，到1911年增加到一億三千二百余萬元，增加了三倍多”。[5](p649)外國資本主義的侵入，“不僅對中國封建經濟的基礎起了解體的作用，同時又給中國資本主義生產的發展造成了某些客觀的條件和可能”。[6](p620-621)但是，清代法律特權發揮的社會控制的作用是為封建地主經濟服務的，它不允許清朝新興資本主義經濟的存在，實際上最終阻礙了清朝新興資本主義經濟的進一步發展。因此可以說，法律特權既有力地促進了封建經濟的發展，同時又扼殺了清朝新興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

（四）文化層面。首先，體現在對資產階級民主思想形成的影響上。由于旗人法律特權給中國社會帶來了種種弊端，清朝學者試圖找到一種全新的國家組織結構方式，徹底清除法律特權的存在價值。于是，與旗人法律特權思想背道而馳的資產階級民主、民權思想，在晚清中國社會內部萌發了。比較典型的是嚴復的自由平等學說，他把自由平等視為民主觀念之源，這是與清朝的法律特權思想完全對立的思想。還有樊錐，他直接提出了人人生而平等的觀念，是對旗人貴族法律特權地位的否定。其次，隨著自由平等觀念的提出，出現了與法律特權維護下的封建等級統治制度背道而馳的政權組織形式——君主立憲制的思想。最早提出的人是鄭觀應和王韜，這是近代中國第一次明確提出以君主立憲制度代替君主專制制度。再次，清朝旗人法律特權的弊端及鴉片戰爭的失敗，刺激了一批不甘愿國家沉淪的愛國知識分子，他們開始“開眼看世界”，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思想主張。魏源在詳盡搜集材料的基礎上，編成巨著《海國圖志》，仔細分析了西方各國的情況，找出了中國與他國的巨大差距。最后，產生了很多揭露旗人法律特權或者針砭特權社會的作品，如文學名著《紅樓夢》，作者曹雪芹本身就是旗人，熟悉旗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在小說中深刻描繪了旗人在種種特權下的生活，“四大家族”所代表的八旗親貴，在享受特權、欺榨民人的同時，也日益喪失常人的生活能力和人文精神。旗人享受特權，并自毀于特權享受，是《紅樓夢》重要思想意義之一。

[1]祝慶祺，鮑書蕓，潘文舫，何維楷.刑案匯覽三編(第四冊)[C].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4.

[2]鄭秦.清末司法制度的幾個問題[J].歷史檔案，1988，（3）.

[3]錢穆.國史大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4.

[4]高翔.從全盛到衰微——18世紀清帝國的盛衰之變[N].光明日報，2000-06-30.

[5]汪敬虞.中國近代工業史資料（下冊）[C].北京：科學出版社，1957.

[6]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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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477（2012）01-0115-03

許燕嬋（1967—），女，廣州廣播電視大學人文學院講師。

責任編輯 高思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