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孩子的精神“閑逛”

隨著課外閱讀浪潮的興起，兒童詩已悄然步入了我們的語文課堂。不少教師以兒童詩為教學內容，帶領學生進行閱讀和創作。因為“兒童詩是寫給兒童看的”(金波語)，它以兒童為對象，為兒童而作，與兒童之間有著天然的血緣聯系，適于兒童閱讀，所以很自然地贏得了孩子們的普遍喜愛。

孩子應該以怎樣的方式閱讀乃至創作屬于自己的兒童詩呢?筆者認為，首先我們對兒童詩從哪里來，它有怎樣的特質及內涵，要有一個清晰而準確的認識。

兒童詩的誕生，始于以兒童為中心的人本主義呼喚。一個多世紀以來，人們越來越關注兒童，認為兒童是天真無邪的存在。盧梭飽含熱情地呼吁“把兒童當作兒童看待”，“兒童在成為成人之前應安心地做個兒童”，“兒童是有他特有的看法、想法和感情的，如果想用我們的看法、想法和感情去替代他們的看法、想法和感情，那簡直是最愚蠢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兒童本身就是一首詩，一首天真爛漫的詩。

兒童詩有著其獨特鮮明的“兒童視角”，所以理應追求一種與之適切匹配的兒童詩學習方式，我將之稱為精神“閑逛”。當兒童(包括擁有童心的成人)“閑逛”在兒童詩的天地中，平等對話，自由交談，即能發現一個個曼妙多姿的舞臺，進入美的殿堂。

兒童詩的“閑逛”內蘊

兒童詩，讓孩子“閑逛”得“輕松悠閑”。在這個過分追求速度和效率的時代，“慢生活”是一種友善的提醒。走進兒童詩，正是讓我們從現實世界的快節奏、高分貝、強干擾中抽離出來，將浮躁緊張的情緒放松下來，步履悠閑地走走逛逛，懷著輕松的心態，全身心地沉潛、體驗純凈透明的詩意世界，饒有興致地品味、把玩其中的意趣。

兒童詩，讓孩子“閑逛”得“隨心所欲”。“閑”是什么?不是無所事事，而是一種瀟灑自如的心靈狀態。兒童詩的詩意，就應該產生于心靈的自由呼吸當中，只有這樣，才可能觸及人的精神、情感深處，令人久久感動，不能忘懷。隨心所欲，才能有發現和洞察的雙眼；隨心所動，才會從平凡無奇中品咂出甘甜和美好；隨心所感，才會在閱讀中產生油然而生的快樂體驗。

兒童詩，讓孩子“閑逛”得“自然而然”。現在的世界，無論是成人還是孩子，因為功利心的驅使，生活得過于刻意，趨于僵化，步步受困。正如“困”字字形呈現的那樣，一旦人失去了自由的空隙和發展的余地，人生的狀態就必然與幸福無緣。兒童詩，必須打開“困境”的缺口，變“困”為“閑”，在自然而然的狀態下，兒童詩那種極其純凈的本真特質才能瞬間觸發、綻放光彩。

兒童詩，讓孩子“閑逛”得“沒有圍場”。兒童詩閱讀的視野應是開放的，兒童詩閱讀的心態也應是開放的。在世俗的功利眼光與慣性思維的審度下，這個世界的很多趣味、令人驚異的美好，或被遮蔽，或被看低，從而失掉原有的風采，兒童詩，給孩子的理應是一份寬闊敞亮的心靈空間。

“閑逛”的腳步如此輕盈

正如閑逛時人們身心感到的隨意輕快、自在悠閑，孩子們閱讀、創作兒童詩，不也正應該像植物生在大地里那樣自由暢快嗎?

與“趣味”深情擁抱。在優秀的兒童詩里，總是不約而同地運用奇思妙想，為孩子營造了一個個充滿幻想的趣味世界。在這樣的世界里，胡子可以用來蕩秋千，冷凍在冰箱里多年的竟然是夢，橡皮擦居然能擦掉調皮鬼……新奇絕妙的構思，顛覆了人們的慣性思維，打破了孩子的思維定’式，一下子就把兒童的心性釋放出來，走向自由開放的天地。

兒童詩的語言普遍活潑輕快、節奏和諧、音韻鏗鏘，讀來有音樂的美感，又常因幽默詼諧而讓孩子享受到濃濃的閱讀愉悅。比如：“頭上頂著大蕁麻的人呢?一定思維混亂，每天早晨徒勞地浪費一瓶或兩瓶頭油。”(羅大里《如果頭上不長頭發》)這樣的語言里有一種善意的嘲笑，孩子們讀到這里往往捧腹大笑，課堂上漾起陣陣輕松愉快的笑聲。

維特根斯坦說：“幽默不僅是一種心態，更是想象生活的一種方法。”可以說，從兒童詩中“逛”出了笑聲，也就收獲了“無意思之意思”，收獲了生活的智慧和風趣。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好的兒童詩應該始于快樂，抵達智慧。

張開翅膀飛出去。在現實世界的逼仄、擠壓下，絕大多數的兒童被剝奪了夢想的權利，被壓縮了夢想和空想的時間，在這種生存狀況下成長的孩子，注定了長大之后會失去對生活、對自然的鮮活感知。他們的心不是為一切新鮮的東西而跳，他們只是像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工藝品，設有個性，缺少創造性。這樣整天忙于應付考試，被動地接受知識的孩子，是怎樣一種可憐的被異化的宇宙存在?他們的心靈是處于一種怎樣枯寂無味的狀態?

在“閑庭信步”地閱讀兒童詩的過程中，我們可以喚醒孩子心底的夢想，鼓勵天馬行空的幻想，激發無窮無盡的想象，讓孩子擁有一雙會飛的翅膀，為人生打下溫暖的精神底色。

請看閱讀兒童詩《如果頭上不長頭發》想象交流實錄片段：

師：開頭是“如果頭上不長頭發”，請你接下去想，你會想到什么?

生l：我會每天坐立不安。

生2：我覺得不用每天洗長長的頭發，很方便。

生3：我會買個假發戴在頭上。

生4：如果我頭上不長頭發，我就直接去當和尚。(生笑)

生5：如果我頭上不長頭發，別人準把我的頭當足球。

生6：那我就開個豪華溜冰場。

生7：那我的腦袋就是最亮的節能燈泡!(生大笑)

再看看孩子們創作的幾首童詩吧：

生1：《我是烏云、小狗和彩虹》：我是一朵烏云，天天在壞人頭上下雨；我是一條小狗，幫人看門和找東西；我是一道彩虹，在好人頭上閃耀。

生2：《只要有翅膀》：只要有翅膀，那樣你就不再寂寞，不再孤單，永遠快樂，永遠自由。只要有翅膀，就可以站在飛機的頂上，透過一層一層燦爛的云朵，看見大千世界的輝煌。只要有翅膀，就可以飛去震中探望那些遇難的孩子們。只要有翅膀，就可以飛去汶川，把廢墟下的人們救起。(掌聲)

生3：《工廠爸爸》：家里又烏云繚繞，因為工廠爸爸又在工作。瞧，家里的空氣變得差勁；小小的煙頭就是它的成品；爸爸的鼻孔就是工廠的煙囪。

羅恩·克拉克老師說，他在和五年級的孩子們共讀《獅子、女巫和衣櫥》時，故意安排了這樣的場景：午餐時他將教室衣櫥里的一些衣服扔到地上，把一根白布條系到櫥門把手上，似乎是白色女巫進人教室時留，下來的蛛絲馬跡。就這樣，孩子們踏上了尋訪“白色女巫”的神秘之旅。充滿趣味性、想象力的活動，讓他們都成了童話的一部分。多么充滿創意的“閑逛”!它啟迪我們，在兒童詩的閱讀中，也有無盡的“神秘之門”等著我們去開啟，踏上新鮮奇妙的想象之路。

與整個世界的對話。在兒童詩里，每一個動物都是人類的伙伴，每一種植物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的秘密。蛐蛐會在美麗的夜里舉行隆重的婚禮；草兒會說草話，會做綠色的美夢——這就是兒童的“泛靈思維”。很多時候，就是兒童所特有的通靈(泛靈)的感覺，幫助他們輕盈地?閑逛到詩的彼岸。

你瞧，郭學萍老師帶著子們舒展性靈，誕生了多少美好的詩句：

師：有沒有想過，什么是天空的眼睛?

生：白云。

師：白云是天空溫柔的眼睛。

生：星星。

師：星星是天空調皮時一眨一眨的眼睛。

生：太陽是天空瞪圓了的眼睛。(生笑)

生：月亮是天空笑彎了的眼睛。

師：什么是大地的眼睛?

生：湖泊是大地明亮的眼睛。

生：火山是大地憤怒時的眼睛。(掌聲)

師：早晨，露珠躺在花瓣上，你會想到露珠是誰的眼睛?

生：露珠是草葉的眼睛。

生：露珠是花瓣的眼睛。

除了自然世界，孩子的生活世界更加值得關注，將孩子們的生活之溪引入詩歌，發現熟悉的生活情景中閃爍的光芒、深藏的魅力，經過師生的共同編織，孩子的情感體驗將更加真摯、豐富、深刻。

一位老師在送教下鄉的公開課上帶著孩子認識兒童詩、創編兒童詩。因為農村孩子從沒接觸過兒童詩，更別說什么創作了，課堂伊始氣氛有些沉悶。這位老師并不著急，而是引導農村孩子打開生活的天窗，回憶自己最難忘的生活體驗。在她的喚醒和鼓舞下，《摔跤》誕生了：“山坡上／草堆里／我倆虎視眈眈／我用力向前一撲／他倒下去了／接著／他又向我撲來／兩個泥猴子較起勁來／滿身泥土／滿身青草／滿心愉悅。”作品里迎面撲來的泥土氣息，出自生活的真率體驗，煥發出質樸優美的濃濃詩意，那么獨特，那么雋永，令人感動。

值得注意的是，兒童詩里常常有一種兒童精神與成人精神的沖突、對話，表達出兒童價值觀與成人價值觀的對立。這就需要我們真正平等、尊重善待兒童價值觀和兒童精神。對兒童精神世界的寬容和保護應是精神“閑逛”的題中之意。只有這樣-兒童才能真正擁有“閑逛”所必需的心理安全感和足夠的信賴感，才能建立與整個世界的直接而本真的對話。

尾聲：這樣的“閑逛”把我們帶到哪里去

兒童詩最基本的藝術面貌和最獨特的魅力，在其天真而質樸的性情、簡單而智慧的巧思和自由而恬適的愉悅。故此，兒童詩的“閑逛”，無疑應從“憂患”走向“放松”，從“思考”走向“感受”，從“嚴肅”“凝重”走向“幽默”“快樂”……

遵循兒童天性，充分關注、呵護，遵從兒童在生活中形成的對事物的看法和感受，讓兒童身心獲得足夠的自由和舒展，讓兒童享受自由，抵達自由之境，是“閑逛”的旨歸所在。

當然，這樣的“閑逛”也并非是信馬由韁式的放任無際，它最終指向的是童真、童趣，以及所有人性中最美好的那部分。

對于教師而言，精神的“閑逛”又把我們帶向何處?劉再復說：“回歸童心，這是我人生最大的凱旋。……大地的廣闊與干凈，天空的清新與博愛，超驗的神秘與永恒，這一切，又重新使我向往。揚棄了假面，才能看到生命之真和世界之真。”我們有理由相信，兒童詩“閑逛”，將帶領我們這些“長大了的孩子”回歸童心，重新看到生命之真和世界之真。讓我們一起走向這“最大的凱旋”!

作者：江蘇省南京市長江路小學副校長，南京市語文學科帶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