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我們收獲了什么

2006年，我曾寫過一篇文章《2010年，我們期待什么》，發表在《江蘇教育》上。對江蘇基礎教育的改革與發展做出了三點預測：更高的普及程度，更高的公平程度，更高的優質程度。同樣是在這篇文章中，我談到一個觀點，現代社會的快速發展決定了預測的不可靠性和不完全性。今天是2012年，回顧近年來江蘇基礎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歷程，我極為豐富地感受和體驗著一種內在的變化和深刻的轉型；而這種內在而豐富的變化，完全超出了我們普通人的思維和想象。

1.數據的比較與分析

按照傳統的發展觀，發展首先是一種增長，一種表現在數量上的成長，一種透過數據所顯示的內涵、質量與品位。

依據《江蘇教育發展報告》所提供的數據，截止到2010年，我省基礎教育的主要發展指標為：學前三年幼兒教育毛入園率為106.92%，較2006年99.55%，提高了7個百分點；初中三年鞏固率為97.87%，較2006年的水平基本持平；高中階段毛入學率為99.46%，較2006年69.78%提高了近30個百分點。另外，直接影響高中階段教育發展水平（甚至影響整個基礎教育）的高等教育毛入學率，2010年達到38.58%，較2006年的31.91%，提高了6.67個百分點。［1］其中，高中階段教育毛入學率的提升比例是“驚人的”達到近30個百分點！

顯然，上述數據比官方正式公布的數據高出一些。但上述數據是根據國際統一標準（口徑）所計算出來的連續數據，因而具有橫向的可比性。橫向比較，2008年從一級教育到二級教育毛入學率的數量指標，江蘇不僅已經超過了世界平均水平，而且也達到了中上等收入國家的平均水平，甚至超過某些發達國家的水平。于是，2008年江蘇官方宣布基本普及15年基礎教育是有明確依據和充分自信的。

上述數據同時表明，近年來江蘇基礎教育對江蘇人口（包括外來人口）的覆蓋率進一步提高，即在普及程度進一步提高的基礎上公平的程度也明顯提升。如學前三年毛入園率的指標，全省13個大市超過百分之一百的有8個大市，其中無錫市最高達到了144.40%；再如高中階段教育的毛入學率，全省13個大市有7個大市超過百分之一百，其中南京市最高達到了145.58%。毫無疑問，近年來江蘇基礎教育的數量增長，主要面向的是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在江蘇入學的比例明顯增大，說明江蘇基礎教育的包容程度和公平程度在不斷提高。

上述數據更表明，江蘇現代國民教育體系逐步趨向更加協調和更加完善。2008年以來，現代國民教育體系的構建在以下兩個層面上繼續伸展和深化：

一是向學前教育延伸。學前教育不僅從認識和理論層面納入國民教育體系，而且從法律和政策保障上納入國民教育體系，其標志是《江蘇省學前教育條例》經省人大常委會一審通過。政府發展學前教育的責任得到了進一步強化，省政府制定下發了《關于加快學前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意見》，推動學前教育發展的相關措施和扶持政策不斷出臺。學前教育的發展在經歷了幾起幾落之后，進入了改革開放以來最好的發展機遇期或稱黃金期。因此，發展的數量指標雖然只是提高了7個百分點，但其中所包含的內容、質量、意義卻是完全不同的。

二是向高中階段延伸。從數量指標看，2006年江蘇高中階段教育的普及水平可稱為“大眾階段”，到2008年全省高中階段毛入學率達到82.90%，接近國際上“普及階段”的數量指標85%。2009年全省高中階段毛入學率為94.64%，一年間快速進入并超越“普及階段”。主要原因是得益于適齡人口的快速下降，2008年全省高中階段的適齡人口為357.50萬，2009年適齡人口為296.79萬，一年內減少適齡人口60多萬，為高中階段教育維持現有規模快速進入普及階段提供了巨大的“紅利”，更為作為基礎教育體系高端的普通高中教育，抓住機遇，縮小學校規模和班級規模，全面提高教育質量提供了前提條件。

這樣一種數量指標的增長，也提供了另一種“反轉性”的意蘊：即增長的極限，任何數量指標都是有極限的，接近這一極限的同時也意味著增長方式需要發生重大轉變。2010年出臺的《江蘇省中長期教育改革與發展規劃綱要》明確提出高水平普及15年基礎教育的目標。毫無疑問，江蘇基礎教育的數量指標已經超越了世界中上等收入國家的水平，但辦學水平和質量水平仍然存在著很多問題，全面提升內涵與質量成為江蘇基礎教育最為重要的目標和任務，也成為基礎教育改革與發展的重要轉型標志。

2.均衡與公平

全面提高義務教育階段的辦學水平和質量水平，應是基礎教育鞏固與提高的首要任務也是重要目標，更是高水平實施15年基礎教育的重中之重，而其中的核心問題是均衡與公平。

從學理上看，辦學水平等資源配置要素是全面提高教育均衡程度和教育質量的基本條件，也是前提性的條件，由此辦學水平與公平、質量等概念緊密相關。省和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與發展規劃綱要均強調要將資源配置到全面提升教育質量的核心要素和關鍵過程中去，就是強調辦學條件與公平、質量之間的內在聯系和緊密關系。今天我們強調教育質量，強調一種公平的質量，前提是全面提升學校的辦學水平，均衡配置好每一所學校的辦學條件，否則就只有機會的公平，而不可能有過程和結果的公平。全面提升義務教育辦學水平，首先需要良好的政策和制度設計。

2010年5月19日，江蘇省人民政府下發具有地方法規性質的《關于江蘇省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示范區建設的意見》，標志著全省鞏固和提高義務教育辦學水平的頂層設計和政策選擇的全面形成和完整建立。它在頂層設計和政策選擇上形成了以下三方面的重要貢獻：

一是確立了對全省義務教育發展水平的基本判斷。在全省逐步免除義務教育階段的學費、雜費、書本費、住宿費，生均公用經費逐年提高的背景下，全省義務教育的發展水平處于何種發展階段？“優質均衡”即是這種發展階段的性質判斷和總體認識，它是經歷“基本普及”、“初步均衡”兩個發展階段之后的第三個發展階段的表征，是江蘇義務教育發展的未來選擇和發展指向，即一種均衡基礎上以公平為基本特征的優質，一種義務教育資源配置總體比例上的優質，從而使每一所學校都具有成為優質學校的潛質，使每一個學生都能獲得充分發展的學校資源配置的優質潛質。這樣一種認識和判斷，直接影響和決定著今后發展的頂層設計和政策選擇。

二是基于上述基本判斷建構了優質均衡的發展目標和原則體系。以基本消除區域內“城鄉”、“學校”、“人群”之間的差距為指向，以區域內義務教育的“公平度”、“滿意度”、“適合度”的大幅提高，建成“六個一樣”的示范區和樣板區為主要追求目標，提出了“優先發展、區域一體”，“改革創新、激發活力”，“促進公平、提高質量”，“示范引領、有序推進”的基本原則和策略體系。“公平度”指向區域內義務教育的整體均衡發展水平，“滿意度”指向對區域義務教育的社會評價，“適合度”指向每一個學生對學校和教師的自我感受和總體評價。據江蘇省教育廳政策法規處《當前江蘇教育改革發展形勢分析報告（2011）》：在省質監局開展的“江蘇十大服務行業公眾滿意度”調查中，中小學教育的公眾滿意度排名連續兩年分別排名第四和第三，學生家長對孩子所受教育滿意度從2010年的66.7%，提升為70.7%，學生對所處學校的滿意度從2010年的69.1%，提升為74.3%。

三是根據江蘇義務教育發展的實際，實施“漸進”的政策設計和制度選擇。如在“入學機會公平”上，規定每所公辦學校擇校生比例低于招生總數的10%，外來務工人員隨遷子女在公辦學校就讀率達到90%以上，殘疾兒童入學率達98%以上。又如在“學校規模和班級規模”上，要求“學校規模適度，實行標準班額辦學”，小學每班40人以內，初中每班45人以內，30人左右的小班化教學比例不斷擴大。再如在“中考制度改革”上，規定熱點普通高中將不少于三分之二的指標均衡分配到初中學校等。上述相關措施，有效緩解和遏制了義務教育階段熱點、難點問題的加深，對全省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發揮了積極的影響和作用。

為全面提升義務教育階段的辦學水平，江蘇正積極開展“江蘇省義務教育階段學校現代化辦學標準”的研制，這份被稱為“蘇標準”的研究報告，對2020年全省義務教育的現代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標準，成為“優質均衡”的有力注解。“蘇標準”提出了包括“硬件建設”、“師資隊伍”、“經費保障”、“辦學行為”、“教育質量”、“文化建設”六大領域45項指標的評價體系，在義務教育學校的資源配置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標準：如小學辦學規模不超過6軌，班額不超過35人，初中辦學規模不超過8軌，班額不超過40人；又如小學按照1：1配置專用教室，初中按照1：1.2配置專用教室；還如按班師比1：3的標準配足配齊教師；再如學生學業合格率超過95%，學生體質健康達標率超過96%，家長、學生及社會對學校教育質量的滿意度超過90%等。［2］相信江蘇義務教育階段的學校在2020年能夠全面實現上述標準，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能夠更好促進學生發展的現代化的教育。

3.內涵與質量

在做出關于“十二五”期間江蘇教育改革與發展的基本判斷時，沈健廳長曾深刻指出：江蘇教育最基本的定位是率先發展，最迫切的要求是改革創新，最重要的任務是提升內涵和質量。“十一五”末到“十二五”初，江蘇基礎教育最深刻的變化，我以為就表現在以科學發展觀引領下的教育自身的科學發展，即從轉變教育發展方式入手，以遵循教育自身規律為根本，開始啟動全面提升內涵與質量的“漫漫長征”之路。之所以稱之為“漫漫長征”之路，是說內涵與質量的提升需要下更大的功夫、更細的功夫、更深的功夫，要走更漫長、更復雜、更具爭議的路。

近年來，以全面提升內涵與質量為重點，江蘇最具影響、最為震撼的改革措施，按時間順序依次為以下五件大事：

一是嚴格執行“五嚴”規定。2009年6月，江蘇省委辦公廳、省政府辦公廳聯合下發《關于進一步規范中小學辦學行為全面實施素質教育的意見》，從“嚴格禁止下達高（中）考升學指標”、“嚴格控制學生在校集中教學活動時間”、“嚴格執行國家課程計劃”、“嚴格規范考試和招生管理”、“嚴格制止義務教育辦學中的違法行為”五個方面作出嚴厲“禁止”，簡稱“五嚴”規定。這是改革開放以來，江蘇中小學界執行最為嚴厲的“五條軍規”，既在相當程度上遏制和“暫停”了應試教育的惡性循環，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學校、解放了教師和學生，也同時引發了強烈反響和激烈爭論。質量較高和負擔過重，在傳統觀念中一直是中國特色基礎教育的明確“正相關”，但“五嚴”規定試圖切斷這種所謂的“正相關”，重新回到“低負擔、高效率”的基本規律和理想追求上來。上海參與PISS考試取得優異成績的深刻反思：即高成本支撐下的所謂高質量，是以犧牲師生健康為代價的不可持續的發展。上海近年來嘗試推進基礎教育的綠色評價（其中包括負擔指數和師生關系指數），為江蘇繼續嚴格執行“五嚴”規定提供了重要的理論解釋和實踐參照。問題的核心是，能否在堅持和堅守下去的同時，找到更為有效的普遍提高質量的策略與途徑。

二是公布江蘇省中長期教育改革與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經過2008-2009年的精心組織和研制，2010年8月江蘇在全國率先召開全省教育工作會議，率先公布江蘇教育規劃綱要。規劃綱要鮮明體現了江蘇特點，以“建設教育強省，實現教育現代化”為統領，整體規劃各級各類教育的發展，突出江蘇教育已經形成和將要形成的五大特點即“全面實施素質教育”、“加強教師隊伍建設”、“加大教育改革創新力度”、“推進教育對外開放”、“提高教育改革發展的保障能力”，作為實現教育現代化的有力支撐。這是真正意義上江蘇教育改革與發展的“宏大敘事”，為2020年江蘇教育的發展和對經濟社會發展貢獻的藍圖進行了全面、豐富、長遠的立體描繪。規劃綱要公布以后，江蘇申報國家教育體制改革試點項目，共承擔15個項目，總數位居全國前列。至此，江蘇教育改革與發展的重要轉型，即從“人力資源大省”轉變為“人力資源強省”、從“有學上”轉變為“上好學”，從數量增長和外延擴張轉向內涵與質量的提升，被政府規劃和文件以最為有力的方式明確“標記”出來。

三是建立人民教育家培養工程。2009年12月，江蘇省教育廳公布《江蘇人民教育家培養工程實施辦法》及其配套文件，準備花五年時間，在省內基礎教育領域確立200名人民教育家培養工程對象，投資2000萬元打造高端教師隊伍，通過制度和政策保障加快形成人民教育家培養的社會環境，使更多優秀教師脫穎而出，為人民教育家的涌現提供良好的條件和政策支持。2010年、2011年確定了兩批共100名的培養對象，建立了橫跨全國的專家指導小組，形成了制度化、組織化的培養方式，在全國形成了很大影響。教師是內涵發展和質量提高的核心要素與關鍵環節，這既基于江蘇基礎教育長期發展的歷史經驗，更是江蘇基礎教育全面提高教育質量的重要政策設計和關鍵舉措。

四是設立普通高中課程基地。2011年6月，江蘇省教育廳、江蘇省財政廳聯合發布關于啟動江蘇省普通高中課程基地建設的通知，從“創設具有鮮明特色的教學環境”、“突出核心教學內容的模型建構”、“建設促進自主學習的互動平臺”、“開發豐富而有特色的課程資源”、“構建教師專業成長的發展中心”、“形成學生實踐創新的有效路徑”六個方面全面建構了普通高中課程基地的目標與任務。2011年年底，首批31所普通高中課程基地批準實施，其中包括學科（單科）課程基地16校，理科、文科綜合課程基地9校，基于校本的特色課程基地3校，基于地域的特色課程基地2校，超學科、超領域的課程基地1校。課程基地建設，可以有效地把學校建設的方方面面如硬件與軟件、內部與外部、人力與財力、物質與文化等組合到課程與教學這個關鍵點上，從而推進普通高中課程改革的深化，全面提高學校的課程能力，促進學校把注意力和關注點放在全面提升內涵與質量上。相信從普通高中入手的課程基地建設，會深刻影響并引領整個基礎教育提升內涵與質量的整體格局和基本走勢。

五是召開全省教育科研工作會議。2011年12月，江蘇省教育廳召開全省教育科研工作會議，會后出臺《關于進一步加強全省教育科研工作的意見》，從“強國必先強教，強教必興科研”的高度，深刻認識和把握教育科研對江蘇建設教育強省，率先實現教育現代化的基礎作用和先導作用，決定啟動教育科研創新項目，包括“建立首席專家工作室制度”、“特色項目研究所”、“蘇教版教材開發基地”、“教育輿情調研”、“評估中心”等，并在確立教育科研服務取向、加大教育科研經費投入、加強教育科研機構和隊伍建設等方面形成了配套措施和政策保障。江蘇教育科研一直是提升江蘇基礎教育內涵與品質的重要方式和基本手段，相信在未來的改革與發展中將發揮更為重要的功能與作用。

上述五大事件是一種標志：全面預示了江蘇基礎教育“十二五”期間發展方式的深刻而有力的轉型，整體呈現了江蘇高水平普及15年教育的理想追求、創新思維和豐富內涵，清晰勾勒出未來江蘇基礎教育所具有的“中國特色”和“世界水平”的現代化教育的清晰輪廓。

［1］ 數據源自2007、2008、2010年《江蘇教育發展報告》，江蘇省教育科學研究院編，江蘇教育出版社出版。

［2］ 《2010年江蘇教育發展報告》，江蘇教育出版社，第90-100頁。

（作者系江蘇省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