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回顧童年、學生時代和身為舞者、編導的那些歲月,我看到一個個充滿著音樂和芳香的畫面。自然,還有那些曾經或仍然和我分享生命的人們。這些來自過去的記憶畫面不斷涌來,尋找棲息之處。那些童年經歷在多年后,重現在舞臺上。
戰爭的記憶總是令人無法忘卻。佐林根(Solingen)遭受了巨大的破壞。空襲警報一結束,我們要跑進花園一處狹小的空間避難。炸彈曾不只一次落在周圍,幸運的是,我們完好地活了下來。有一段時間,父母送我去了伍珀塔爾(Wuppertal)的姑媽家,因為那里有個大一些的避難處,她認為那里更安全。我有一個帶有白色波爾卡圓點圖案的黑色小帆布背包,里面還裝著個娃娃。我的背包總是裝好的,這樣,空襲警報響起的時候,我可以背上就走。
我還記得房后院子里,有個附近唯一的水泵,人們總是排隊在那里打水。人們沒有食物,需要用東西換。比如,我父親用兩床被子、一臺收音機、一雙靴子換來了一只羊,于是我們喝到了奶。從此,這只羊有了歸宿——家人叫她“皮娜(Pina)”,小皮娜總有一天,那一定是在復活節——“皮娜”會成為擺在桌上的烤肉。小羊最終被宰殺了,這對我是個巨大的打擊,從此,我再沒吃過羊肉。
父母在佐林根有個帶餐館的小旅店,和兄弟姐妹一樣,我得在店里幫忙。我曾經幾個小時都在削土豆、清理椅子、整理房間,做遍了旅店要做的所有工作。但是,最重要的是,兒時的我可以自由地在這些房間里蹦跳和舞蹈,顧客們也會看到。附近劇院歌舞團的演員常來店里吃東西,他們常說:“Pina真應該去兒童芭蕾舞團。”后來有一天,他們真的把我帶去劇院的兒童舞團。那時我5歲。
父母在佐林根有個帶餐館的小旅店,和兄弟姐妹一樣,我得在店里幫忙。我曾經幾個小時都在削土豆、清理椅子、整理房間,做遍了旅店要做的所有工作。但是,最重要的是,兒時的我可以自由地在這些房間里蹦跳和舞蹈,顧客們也會看到。附近劇院歌舞團的演員常來店里吃東西,他們常說:“Pina真應該去兒童芭蕾舞團。”后來有一天,他們真的把我帶去劇院的兒童舞團。那時我5歲。
最初的一段經歷讓我終生難忘:所有孩子都要趴著壓腿、搬腿。對我來說非常輕松,但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做到。老師說:“你真是個柔術演員。”當然,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能從她說這句話的語氣中明白,這一定很特別。從那時起,我喜歡上去那里練功。
房子背后是個花園,并不很大,那是家庭避難所和一個長形建筑。后面曾經是個花卉商店。父母買下了這一小塊地準備開個園藝餐館。他們從一塊用來跳舞的圓形混凝土地板開始,不幸的是,沒了下文。但是,對于我和鄰居的孩子們來說,這里是天堂。雜草叢生之處偶爾還會突然開出美麗的花朵。夏天我們坐在曬燙的柏油房頂,吃著上面掛著的酸櫻桃,在舊沙發上蹦上蹦下好像踩在蹦床上。這里有個荒廢的暖房,或許那里是我第一個作品誕生的地方。我們玩動物園游戲,一些孩子扮演動物,另一些則是游客。當然,我們還會用上那塊舞池,在上面像明星一樣表演,我經常扮演Marika Rock。媽媽一點也不喜歡這些,只要她出現,就會有人發信號,于是大家都會藏起來。
附近有個巧克力糖果工廠,孩子們經常站在冒著溫暖甜蜜蒸汽的排氣口旁邊,我們沒錢,但是可以聞。
即便是旅店的餐館,于我也趣味十足。父母的工作很多,沒什么時間照看我。晚上,原本該睡覺的時間,我其實一直藏在桌子底下。發現竟然可以看到、聽到很多讓我激動的東西:友情、愛情還有爭吵--一切你可以在當地餐館經歷的東西。我想這大大刺激了我的想象力。作為一貫的旁觀者,我當然不是個多嘴的人,比較沉默。
第一次登臺,是在我五六歲的時候。那是個芭蕾之夜:“蘇丹王的臥室和他的寵妃”。蘇丹王臥在躺椅上,身邊滿是異國水果。我扮演一個摩爾人,負責用一個巨大的扇子扇風。還有一次是在輕歌劇“藍色面具”扮演賣報男孩,大喊“圣雷莫日報!圣雷莫日報!阿曼多·切利尼拿獎啦!”認真地做每件事讓我很快樂。我把訂閱的每份《索林格日報》標題用紙粘上,寫上“圣雷莫日報”,雖然沒人看得到,但對我很重要。此后,我參加的節目越來越多,甚至可以跳跳群舞。我很清楚一件事:我只想成為劇院的一員,除了舞蹈,什么都不想做。
在兒童舞團,有那么一段時間,我根本不懂自己在做什么,有點恐懼和不安,我用“做不了”來拒絕練習。于是,老師直接把我送回家。之后日子是煎熬的,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回去。直到幾周后,老師來到家里問我為什么不去跳舞了。就這樣,我終于恢復了上課,但是,再也沒說過那句“做不了”。
說到媽媽的禮物,真是有點尷尬,她總是花很大心思為我找一些特別的東西。比如12歲時,我收到一件皮上衣——我的第一條格子長褲是在同一個店里買的——一雙綠色方頭鞋。我一點也不想穿這些東西,不想那么顯眼。我爸爸是個很有幽默感而且很耐心的人,他口哨吹得極響。小時候,我總是喜歡坐在他膝上。他有一雙50碼的大腳,以至于鞋子需要特別定做。而我的腳也越長越大,12歲的時候,已經42碼了。我害怕它們長個不停,這樣我就沒法跳舞了。我祈禱著:“上帝啊!別讓我的腳再長了。”
有一次,爸爸病了,需要休假治療。那時我12歲,兩個鄰居幫忙照看我,但我還是自己料理了酒館的一切。兩周的時間,我完全靠自己倒酒和服務客人。這讓我學到很多,這非常重要,也非常有趣。無論如何,我不會交換這段經歷,任何東西也換不走。
父親在買下佐林根這個小旅館的之前,是個長途卡車司機。他出生在陶努斯山區一個貧困的家庭,有很多姐姐。一開始,他有一匹馬和推車用來運貨。后來,他買了輛卡車,開著它走遍了德國。他熱衷于講述旅行見聞,然后大聲唱著卡車司機的歌曲。
父親一生沒有指責過我,除了那一次:情況變得很嚴肅,他沒有叫我皮娜,而是菲利皮妮-我的大名。我的父親確實是一個值得依靠的人。
父母對我很是引以為傲,盡管他們幾乎沒怎么看過我跳舞。他們從來沒對舞蹈產生過什么興趣,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們很愛我。我無需證明什么。他們相信我;從來不責怪我。我從來沒有過負罪感,一直都是。這簡直是他們給予我最美麗的禮物。
我很喜歡做作業,因為能得到巨大的樂趣,特別是數學。并不是題目本身多有趣,而是寫下它們并且看到完成的樣子的感覺。
每當復活節,孩子要去尋找彩蛋,媽媽藏的地方總是要我花費幾天的功夫,我喜歡尋找的感覺。找到之后,我總希望她能再藏起來。
媽媽喜歡赤腳踩在雪里,和我打雪杖,一起堆雪屋。她還喜歡爬樹。每當下暴雨,她都恐懼之極,甚至藏在衣柜的衣服后面。
媽媽的旅行計劃總是出人意料。就拿那一次舉例吧,她突然想去蘇格蘭場(倫敦警察廳),而父親又喜歡滿足媽媽的各種愿望,于是他們真的動身去倫敦了。
有一張照片,父親坐在駱駝上,我根本記不起他們倆是在哪里照的了。
盡管我媽媽一點也不懂技術,但她總能讓我吃驚。有一次,她把一個壞了的收音機拆開,不僅修好了,不知怎么還組裝回了原樣。
14歲的時候,我去埃森(Essen)的富爾克旺學校學舞蹈。遇到科特·尤斯(Kurt Jooss)是最大的收獲。他是學校的創辦人之一,也是非常著名的編導。
富爾克旺學校是個綜合性藝術大學,不僅有歌劇、戲劇、音樂和舞蹈這樣的表演藝術,還有繪畫、雕塑、攝影、設計等等。每個專業都有非常出色的老師。樓道和教室飄蕩著優美的旋律、處處可以聞到繪畫顏料的味道。每個角落都有一群學生在練習。學生穿梭于各個專業的教室,因為,我們對別人從事的工作也充滿興趣。因此,許多合作項目也進展順利,這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段日子。
科特·尤斯認識很多出色的老師,他經常把自己欣賞的老師和編導邀請到埃森上幾堂課或者呆上一段日子,特別是來自美國的,我從他們那里學到了很多。
無論如何,對于訓練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基礎,一個寬厚的基礎和課后長期的練習,你要學著找到自我,什么是你要表達的。我要說些什么?哪個方向需要更深入的嘗試?或許,這就是我日后工作的基石所在。
尤斯對我來說很特別,他熱情、幽默,而且幾乎通曉任何領域。通過他,我才真正接觸到音樂。以前我對音樂的認識只有流行歌曲,那是我小時候從旅館的收音機聽到的。他就像我的第二個父親,他的慈愛和想象力,對我來說是如此重要,在那樣關鍵的年齡認識他是多么大的幸運。
在學校的時候,有一段日子我背部嚴重受傷,因此去看了很多醫生。結果被告知應該立刻停止跳舞,否則,六個月后,我就該拄拐杖了。最終,我決定繼續跳舞,哪怕就剩最后半年的時間,我必須決定什么才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
1958年,我被提名富爾克旺表演獎學金,為此,我需要創作自己的小作品。匯報表演如期而至,我走上舞臺,站好位置,燈光開啟。接下來,卻什么也沒有發生。鋼琴師不見了。由于哪兒也找不到鋼他,臺下開始激動。而我,站在舞臺上,讓自己越來越冷靜,就那么一直站著。我已經記不得在那里站了多久,但確實是一段很長的時間,直到他們找到鋼琴師。他完全找錯地方了。劇場里的觀眾們看到我堅定而平靜地站在舞臺上這么久,大吃一驚。我慢慢進入表演,音樂響起,舞蹈開始。那時我已經意識到,在極端的困難中,平靜可以戰勝自我,并且讓我從困難中吸取力量。我開始相信這種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