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早上給媽媽電話,電話一接通,媽媽便不停地責備我們那不聽話的電話機。她反復地表達她對電話機的不可忍受,仿佛在傾吐一份深藏的仇恨:“我最不能忍受那些破了的用具了!”
媽媽的世界里有一種近乎潔癖的排他性,凡是超出了她預設的,便被視作“無法忍受”,這也無非就是電話機、水龍頭之類的瑣瑣碎碎。并非她缺少忍耐性與包容心,問題僅僅出在她的預設是那么的有限——她那纏有小花小草的竹制圍籬僅夠容納一只打蔫的蚊子。她的排他性像刺,散射而感性。
爸爸則恰恰缺少應對的機靈。他遲鈍而易怒。他陶醉于那些正在老去的蘆筍啊,那口被人遺棄的塘啊,那頭日漸壯大的小牛犢啊……他對日常的要求很低,沒有太多情感需要照料。他是勤勞的老農,深陷在土地與生存的縫隙里。他唯一能夠回應的,便是在某些時刻集中發作一下:掀掉正在吃的飯桌,砸掉僅有的鍋,跺癟摔在地上的盆……
在一個家庭的小型戰場里,我們是心碎的目擊者,沖突的見證者,我們又都是愛的結晶。
我常常會看著他們,然后丈量自己以及他人的一生。
循著他們變化起伏的聲調,我們可以追溯并看到自己的來源:我們的血液里傳承了父輩優良的一部分基因,同時也延續了他們各自的病癥,我們既聰慧靈敏又笨拙呆滯,既柔韌頑強又尖利易碎,我們游弋在母性靈動的羊水里,又受制于體內種種魔爪的鉗制與擠壓……我們都有培植的無限可能,又都有不可超越的人生困境,因為我們攜帶不同的基因,得到不同的家庭教育,進入了迥異的社會環境。
事實上,只要回顧自己的過往,就會發現自己伸展的有限性,但我們總是更愿意相信教育的改造力量,為了“改變命運”,超越局限,可以完全忽略成長的種種事實,忽略成長的正常需求,把孩子們框起來,無限度地向他們索要成績,藉此向困境發出挑戰。
但人始終歸屬于自然。而自然對人類最偉大的啟示,不是挑戰,而是“敬畏”。唯有收斂改造的野心,正視生命的事實,敬畏人的局限,教育才能作為善的行動在人的生命里開出美的花朵來。
(作者單位:深圳市龍崗區橫崗中心小學)
責任編輯 趙靄雯